要是能碰碰她就好了。小公主有时候也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她的愿望后来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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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主独自在书房练字的时候,神明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背后。
神明探出脑袋,越过她的肩去看她所写的字。
明明还只是一个朦胧的影子,却仿佛带上了温度。
小公主感觉到身后清浅的呼吸声,失手打翻了砚台,墨汁将纸页都打湿了,袖口上也沾染了墨迹。
但她无暇顾忌,下意识扭过了头。
正对上一双黑曜石一般的双眼,眼底流光婉转,再真实不过。
那双眼底映出小公主错愕呆愣的神情。
神明也怔了怔。
对视片刻之后,她抬起手,捏了捏小公主的脸颊。
软软的。
从未被公然触犯过威严的小公主殿下拧起眉头,用自以为恶狠狠的警告视线看过去。
脸颊一边不自觉地鼓起,就显得毫无杀伤力。
神明忽的笑了一下:“这个梦还蛮真实的嘛。”
她笑得明艳,小公主仍是记不住她的脸,却记住那双眼底的光,好像比太阳还要热烈张扬。
还有捏着她脸颊的那双手,细腻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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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跟在小公主后面走遍了皇宫。
宫人们在见到小公主之后,都恭恭敬敬地低头向她问好。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跟在小公主身边的神明。
哪怕小公主正牵着神明的手。
宫里的人并不够警觉,很多时候都像是提线木偶一样木讷,对很多明显异样的事视而不见。
比如护卫大摇大摆地带着刀去觐见皇帝,并没有人阻拦。
好在护卫也没准备借机刺杀皇帝。
又比如前一天某个大臣匆匆忙忙入宫,劝诫皇帝莫要发兵征战,以免霍乱天下,让黎民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隔天又是同一个大臣,在殿上言之凿凿掷地有声地说绝不向外邦那些蛮夷之人妥协,必要发兵踏平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国,以正国威。
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包括坐于最上首的皇帝。
小公主身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偶尔会因此生出几分荒谬感来。
神明听她说起,并不觉得奇怪,歪歪脑袋脸上略带歉疚,说那大概是一些bug,她以后会记得修正的。
小公主不知道神明所说的bug是什么,她后来也没再问过。
因为大部分时候她也与那些人一样,并不会觉察出什么异样感来。
及其偶尔的意识清醒之后,她又很快将那些稀奇古怪的点忘到了脑后,也跟其他人一样,并不再觉得那些异常有什么不对。
再后来,世界就慢慢变得正常了。
宫人们的性格也变得更鲜明了一些——小公主记得跟在自己身边最久的那个小宫女,唇边有一颗痣,有些贪嘴,喜欢吃零食,另一个则性格死板,时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另外一个。
但小公主始终不记得神明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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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主最后一次见到神明是在宫外。
她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站在了雪原上,眨了眨眼,呆愣了一会儿,她才回想起来自己偷偷跑出了宫,想要看一看宫外的景象。
再一转头,神明坐在旁边,捏着下巴望着远处沉思着。
她们脚下的大片的冰原,神明坐在雪上,松软的白雪只陷下去一点。
稍远一些的地方到处都是风雪,一眼扫过去只有暗沉与荒芜。
像是待开垦的荒地。
“这里是不是太荒凉了?”神明自言自语着,“从皇宫里看出来,也未免太寒酸了,好歹是个大国……”
说着,她抬起头,伸手捏了捏小公主的脸颊,对她笑了笑:“你说是吧。”
但她并没有征询小公主意见的意思。
“极北之地,有冰、有雪、有湖、有海,还有极光吧。”
神明朝小公主招招手,并未等她反应,一伸手将她捞进怀里。
小公主下意识想要挣扎,却只被搂得更近,神明温热的体温包裹着她,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那是低声的提醒。
“小心不要掉下去。”
淡淡的柔光如同涟漪一样自她们脚下蔓延开来。
光影的波澜之下,显出明澈的湖面,风平浪静时如同镜子一样明亮,且广阔。
抬起头时一眼望不到边际。
她们正坐在湖面之上。
小公主被吓得挣扎了一下,脚尖碰到湖面之上,泛起一圈圈真正的涟漪,隐约能听见水声。
神明牢牢地抱着她,没让她掉下去。
湖畔两侧渐渐有绿芽冒出头,然后飞快地抽条长高、长高、长高,变成了树,翠色枝叶上压着薄雪。
湖面向着远处蔓延的时候,天空放晴了。
风雪骤停,但阳光只洒落了短短一瞬,太阳藏匿到了云层之后。
天色渐暗,似乎到了夜间,天尽头却浮现出绚丽的极光,星辰随之洒落。
小公主仰着头看呆了。
那是她一生中所见到过的最为壮丽的美景,如同神迹——那确实是神迹。
小公主把头仰得很高,随着天边的极光一同后移,最后正对上身后神明的脸。
神明低头看她,笑颜明媚,满足中带着几分炫耀意味地扬了扬眉。
她伸手捏了捏小公主的脸颊,好像是说了什么。
小公主眨了眨眼,慢慢地才听清楚了那句话——
“这就是你的世界。”她好像这么说道。
第86章 、番外二(下)
番外二/始与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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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关于那些等待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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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最初的那几年情况很惨烈。
一眼望过去到处都是倒在地上的尸体,被丧尸啃食得残缺不全,惨不忍睹,好在那时气温并不算太高,但时间久了,空气中仍旧遍布着浓郁的血腥气。
不少人边走边吐,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萧暮雨也在此列。
她比常人要镇定一些,适应力也更强,但也有限,说到底那时全然是人类的意识占据主导,看到那样惨烈的景象会感到不适也是理所当然。
心底对人类的怜悯与不忍大约也是在那时候被彻底激发出来的。
我要活下去。
她那时候是这样想的。
事后回想起来,替换一下,真实的愿望大概是“人类要活下去”。
再难、再痛苦,也要活下去。
后来萧暮雨死过一回,觉醒了异能,活下去这件事就变得稍微容易了一些,甚至有了拯救他人的余裕。
各地的基地渐渐建立起来,也不是没有听闻萧暮雨的名声从而诚心去邀请她的,但萧暮雨一个也没有加入。
除了想要在途中救更多的人,无暇停留下来。
另一个原因或许是她潜意识里便觉得自己融入不进去。
末世前她就与其他人都有些格格不入,二十年的凡人生活也没能彻底磨灭她身上的异状,末世开启之后,她身上的这部分就被无限放大了。
不是人类有意去排挤她,但她确实是被孤立在外了。
作为人类的时候,是难免会感觉到有几分寂寞的。
每到这时,萧暮雨总是会习惯性地仰望着星空,大脑思绪无意识地放空,甚至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在想些什么。
可能是想到了什么人,
模模糊糊地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某些瞬间,萧暮雨歪着脑袋看过去的时候,仿佛感觉自己与对方对上了视线。
但眨了一眨眼,那道模糊的影像就不见了。
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吧。
萧暮雨这么想着,但她却没有发现这样的想法冒出来之后,她骨子里那些驱散不掉的寂寥感散了一些。
就像是有什么人在看不见的地方陪在她身边似的。
——听起来像是个谬论,但萧暮雨确实是这么感觉着的。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遗忘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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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与文若雨重逢的时候,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萧暮雨出了片刻的神。
文若雨便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忽的问她:“你在看谁?”
萧暮雨的目光落在侧边虚无的半空,远处只有林木的尖尖,能瞥见一点翠色,再远处就是雾蒙蒙的山脉和天空。
肉眼看不到任何活物。
萧暮雨闻言回过神,愣了一下又下意识朝外面看了一眼。
“我在看什么?”她自言自语道。
她自己也不太清楚这一点。
但文若雨似乎格外上心,盯着她研究了许久,却也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萧暮雨心底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有那么一刻,她脱口说出了眼底所见到的幻象:“我看到了风雪。”
随即她又掩饰道:“或许是看到那些雾看岔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往那个方向看,这回她终于什么也没看到了。
文若雨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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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有人一直在看着她、陪伴着她。
直到很久以后,萧暮雨才意识到这一点。
那并非她的错觉。
被遗忘的世界时间停滞,主角停留在破庙门口,意识一点一点地聚拢、完善,从前到后地拼凑在一起,渐渐有了完整的模样。
她抬起头,看向风雪的尽头,看到了创造她的“神明”。
是在哪里见过吗?
公主模模糊糊地这么想道。
绝不是源于与神殿圣女偶尔打过照面时的一瞥。
但公主却想不起来了。
直至“神明”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毁灭、重组,进入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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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在梦里回想起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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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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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飞雪从梦里惊醒过来。
冗长的梦境让她感觉身体有些沉重,头昏脑涨,初初睁眼时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东西,直到一人坐至床边,搂着她起身,一杯温水递到她唇边。
花飞雪的意识慢慢恢复过来,旁边萧暮雨对她笑了笑。
“大夫已经过来看过了,只是受了点风寒,稍微休息一两日就没有大碍了。”
花飞雪意识到萧暮雨的话语里可能有几分嘲笑的意味,当然更多的还是担忧与关切。
她慢了一拍才意识到身体上的不适不仅仅只是源于梦境,更是因为受了风寒,几乎是卧病在床。
说出去确实丢人,好歹是修炼之人,有朝一日竟然被小小的风寒打败。
好在并不严重,花飞雪喝了点水,就已经感觉身体舒服多了。
记忆也渐渐回笼。
前一晚不知道是谁突然兴起,非要出宫去看风景。
于是便趁着夜色偷偷跑了出去。
出宫往北走就是大片的雪原,雪原之中有明澈而广阔的湖海,仰头是绚烂的星空。
可惜没有看到极光。
花飞雪莫名就冒出了这样的感慨。
明明她在这宫里住了十几年,从未真正见过那样的风景,本也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记忆里。
但她好像就是突然想到了。
萧暮雨说:“再等等吧。”
于是花飞雪毫不怀疑,跟着坐下来等了。
那时已经是后半夜,雪原之上没有结界,反倒时不时刮起风,带来几片雪花,比宫中要寒凉得多。
花飞雪本来并不怕冷,但恰在那时候天尽头亮起薄光,她盯着那点光渐渐出了神,却忘了自己仍旧是□□凡胎。
于是光荣中枪。
等晨光出现的时候,她们偷偷摸摸回了宫,花飞雪直接瘫倒在床上起不来了,把萧暮雨吓了一跳。
幸好没什么大碍,睡了一会儿烧就退了下去。
本来就是难得的休息日,花飞雪身体不舒服,萧暮雨便把她按在床上,哪儿也不准她去。
花飞雪小声嘀咕着她没那么脆弱之类的话,最终还是乖乖应下来了。
她回想起了那个长长的梦境,恰好萧暮雨坐在一旁,花飞雪就慢慢地说给她听。
“……那些都是真的吗?”花飞雪在最后迟疑着问道。
“是。”萧暮雨答道,“至少在我的记忆里,确实发生过那样的事。”
“那为什么我会梦到那些记忆?”花飞雪有些奇怪。
那些记忆分明多数都是属于萧暮雨的。
萧暮雨思索了片刻,最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可能是双修的后遗症吧。”
花飞雪:“……”
萧暮雨侧着头躲过花飞雪丢来的枕头,又笑眯眯地凑上去亲亲她的脸颊,将她落在脸侧的碎发撩到耳后,顺手捏了捏她发红的耳垂,贴着她身边坐下来。
“可能是因为我想告诉你吧。”萧暮雨正经解释说道。
“嗯?”花飞雪朝她投去疑问的视线。
“那些过去的事情,想让你知道。”萧暮雨说道,“有些东西光靠说是说不清楚的,直白地让你看到才是最好——前两天我隐约这么想过了,或许是我无意间许过的愿望灵验了吧。”
毕竟曾经是创造世界的“神明”。
甚至至今仍然是,一些小小的、不足以改变世界的特权还是存在着的。
花飞雪侧过头看她,沉默了片刻,问她:“……为什么想让我看那些东西?”
萧暮雨朝她笑了笑,轻声反问她:“你真的不知道吗?”
花飞雪并未接话,只是眨着眼睛看她,似乎是在等她公布答案。
萧暮雨轻吻她的眼角,一边握住了她的手,扣紧五指,像是宣誓一般说道:“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