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飞雪的脸色都变了变,萧暮雨却仍然站在原处,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萧暮雨定定地打量了女人片刻,眼底迷茫并非作伪,但当中的迷雾逐渐散去。
在这场震颤里,她搞清楚了几件事——
眼前这个女人是她的旧识。
她拥有足以影响到这个世界的力量。
但是对萧暮雨来说就像是幻境一样,她并不受此影响。
还有,自己的“死”或许也跟这个女人脱不了干系。
那么,自己在死前还遇见了什么人吗?
除了被她救下的那个孩子。
在海水中渐渐溺亡的感觉重新浮现在脑海里,萧暮雨无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喉咙,脸上的茫然终于渐渐褪去了一些。
她想到了那把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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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的前一年。
某座小城市的大学校园之中。
萧暮雨刚交完作业从老师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就收到了舍友的消息。
她本以为是对方丢三落四,又忘记了什么东西想让她帮忙带,但点开消息提醒,却是询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文若雨的人。
萧暮雨花了很长时间才从记忆深处把那个名字重新捞出来。
文若雨是她小时候的玩伴,后来小学二年级结束的时候就跳级搬家去了省会城市。
早几年他们偶尔还会在过年期间拜访亲友的时候撞上,两家人一起在饭店或者萧家吃一顿饭,后来随着文若雨课业渐渐繁忙,她父母工作也日益忙碌,他们连过年也很少回去了。
之后也就自然而然地断了关系,也就父母那辈隔上很长一段时间才会通过电话问候一声。
萧暮雨偶尔会从父母那里得知一些零星的关于文若雨的消息。
在萧暮雨按部就班地从小学升上初中、从初中升上高中的期间,文若雨依然在疯狂地跳级,待的时间最久的大概就是大学本科时期了,等萧暮雨考进大学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读博了。
总归是个俗世认知中的天才,光环加身,早就与日渐和咸鱼融为一体的萧暮雨隔开了一条鲜明的界线。
对方学业繁忙早就断了音讯,萧暮雨对过去的情谊也没有那么看重,如果没什么意外,她们可能这辈子也就是陌路人了。
因此听舍友提起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什么重名的人。
舍友没等她回应,就已经开始继续发了,萧暮雨手机叮叮当当的响,不得不把手机调成静音。
[她现在在宿舍楼底下,说是专程来找你。]
[是你朋友吗?]
[长得还蛮漂亮的诶]
[良良说她一身都是名牌,头上夹子都是四位数打底,你是从哪儿认识的富婆啊,改天也给我介绍一个呗]
[不过她看起来有点精神恍惚的,你不会是玩弄了人家的感情吧]
……
越说越离谱了。
后面的消息萧暮雨没再看下去,回了一个“马上回去”就暂且屏蔽了消息。
她没有深思文若雨为什么突然来找她。
也许无意中从父母那里听到了自己的消息,顺路就来看了一眼。
她没有自作多情到以为对方是特意来找自己,至于到底有什么缘由,对她而言也无关紧要。
等到的时候,舍友正陪着文若雨坐在宿舍外面的林荫道里的长椅上。
远远瞧见萧暮雨的身影,舍友连忙冲她招了招手。
萧暮雨走过去跟她们打了招呼,同时打量了一下那位访客。
面容依稀还能看见旧时的影子,但整体是陌生的,毕竟已经有差不多十年没见了。
正如舍友所说,来访者长得很漂亮,一身衣服看料子就价格不菲,来时应当是精心打扮过了,但也掩饰不了面容的憔悴。
文若雨只抬头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萧暮雨:“萧萧。”
舍友冲着萧暮雨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单独聊,随即就一溜烟地跑远了。
萧暮雨忙了一个早上还没有吃饭,便带着文若雨出了校门,在附近找了一家带包间的小餐馆。
进门的时候不在饭点,店里没几个人,她们轻易地就找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包间。
坐下来之后,文若雨明显放松了许多。
她好像确实就是顺路来看萧暮雨一眼,说是去隔壁市参加什么比赛,结果因为一些事故比赛临时取消了,她订的是隔天的航班,跟父母打电话的时候无意间提到了萧暮雨,便想来看看她。
无怪舍友对初次见面的文若雨那么热情。
多年未见,文若雨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哭个不停的奶娃娃了,说话温声细语,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几分优雅,叫人看着也赏心悦目。
不过见了萧暮雨之后,她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有些收不住了。
兴致勃勃地从过去在乡下的时光说到她们分开之后,脸上的兴奋劲将疲态都压了过去。
萧暮雨这时候跟咸鱼没什么区别,听她说到兴起时便点头应和几句,没说太多关于自己的事,因为实在是乏善可陈。
不过这样也没让文若雨觉得被敷衍,反倒不知不觉就说了许久,直到嗓子都有些哑了。
服务员拎着茶壶来续水,大概是个新人,毛手毛脚地冲过来,猝不及防就被柜角绊了一下。
眼看就要摔到文若雨身上去,萧暮雨连忙扶了一把。
人没摔下去,茶壶里的水却全浇到了萧暮雨的外套和书包上。
“不好意思、对不起——”
服务员手忙脚乱地跟萧暮雨道歉,一边拿来纸巾帮忙擦水,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没事。”萧暮雨并没有很在意,除了手背被溅到了一点热水有些微红外,其他地方倒没那么要紧,“晾一晾就好了,麻烦你去重新接一壶水吧。”
这时候天气没那么冷,外套穿不穿没什么太大影响。
倒是书包不防水,萧暮雨跟服务员要了两个塑料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重新装好。
文若雨也来帮忙。
“你脾气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她这么感慨着。
那个服务员完全是心不在焉,片刻之前还靠在外面低头玩手机,文若雨连叫了好几声才听到。
进门时也是自己太过急躁,脸上还带着可以看得出的不耐烦,应该是想着早点敷衍完早点回去继续玩手机吧。
直到犯了错才一脸惊慌地道歉,却不知道立刻补救,就连纸巾都是萧暮雨主动提醒她才想起来拿。
饶是文若雨看着也有些生气。
但萧暮雨却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出来打工的也不容易,况且我也没什么损失,没有必要为这点小事生气。”
“怎么能是没有损失呢,你的书都湿了。”文若雨叹了口气,“你好像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什么都不在意。”
课本压在下面,边角沾了些水,好在纸页厚实,晾干了应当就没什么影响了。
上面的本子却遭了殃,薄薄的纸页已经翘了起来,墨水也被晕开,甚至已经看不清原本的字迹。
看到那个惨不忍睹的本子的时候,萧暮雨才微微皱了皱眉,但也没有说什么。
文若雨注意到了,不由问道:“不会是作业什么的吧?”
说着她就随手翻开了本子,看外貌就是普通的笔记本,通常放在超市货架的最下面一层,鲜少有人光顾。
但本子里面写的却不是题目或者跟学习有关的东西,而是陌生的名字。
“……花、飞、雪?”文若雨从还没有被水晕开的地方辨认出了出现最多的一个名字。
她立刻就意识到她似乎误会了什么。
至少这应该不是她可以随手翻开的作业本。
萧暮雨却同样并不是很在意,摇了摇头,解释说那是她小说的主角。
好在不是什么暗恋对象什么的。
文若雨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你竟然开始写小说了,是新的爱好吗?”
萧暮雨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算是吧。”
从这里开始便是一个新的话题了。
虽然本子有些被泡发了,但有些地方还能辨认出字迹,文若雨问她要不要赶紧抢救一下。
萧暮雨倒也没有太过惋惜:“反正都是已经记在脑子里的东西,纸上的没有了也没关系。”
文若雨在萧暮雨的应允之下继续翻着那个本子。
除了一些零碎的剧情设定,出现得最多的还是那个名字,仿佛只是在神游时无意义地重复写出来的名字。
若不是知道这是一个记录大纲和设定的本子,或许还以为是出于别的什么缘由。
文若雨无端联想到了,便顺口说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暗恋的对象呢。”
否则谁会一遍遍地去写别人的名字?
大概也只有在学生时代的时候,满脑子都想着同一个人,面对着枯燥的课堂,倒是更愿意去描摹别人的姓名。
这时候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个角色的性别很有可能跟萧暮雨相同的问题。
不过反正都只是虚假的角色而已,倒也没什么在意的必要了。
文若雨开着玩笑,完全没有想到很多年后她会为此而烦恼。
而萧暮雨面上也带着一些笑意,用一种轻松的玩笑语气回应她。
“说不定就是呢。”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稍微迟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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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之后的那一年里,文若雨和萧暮雨恢复了联系,开始时常跑她的学校去找她。
也不知道她平时那么忙,到底是怎么抽出时间来的。
萧暮雨曾经问过这个问题,文若雨笑着说是出来放松心情。
这话不假。
初见时文若雨满身疲态,像是不堪重负,脸上总是笑着,却也显得僵硬。
后来跟萧暮雨走动得多了,脸上的笑容才更真切了几分。
心房渐渐放下之后,文若雨也开始从好的一面讲到她糟糕的经历。
天才的人生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般光线亮丽——漂亮的只有表面,内心的苦楚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知晓,只能背着人吞咽下去。
文若雨的父母在搬去省会之前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虽然不是什么意外富翁,但是在他们所在的那座小城市里已经算得上是富裕。
平时有些忙碌,却很受人尊重,也有私下里与家人独处的时间,一家三口偶尔小吵小闹也不影响感情。
但是自从辞职去了大城市之后,曾经在小城市里积累下的那些东西就不够看了。
足以衣食无忧还有不少富余,但考虑到未来的生活成本,他们也不得不加倍地去努力拼搏。
大城市生活节奏更快,周围全是陌生人,相对来说少了那么点人情味,工作加班还不讨好也是常有的事。
重重压力堆叠在一起,导致他们平时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越来越累,脾气也越来越差。
表面上是恩爱夫妻模范家庭,但私下里关上门,谁都不记得吵过多少次架、动过多少次手。
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回到小城市继续过从前安逸幸福的生活,但是一想到女儿的前途,他们就咬咬牙忍耐了下来。
压力也被移嫁到了文若雨身上。
身为“天才”,无论是学校里还是小区里,老师同学邻居都对她另眼相看,格外关注。
有佩服她的,自然也有嫉妒厌恶她的,背后恶意揣测的不计其数,唯独朋友少有。
厌恶她的不提,即便那些敬佩她的也始终跟她保持着距离,生怕打扰到她学习,又或者是怕被她看不起。
孤寂感仅仅是那些压力中的一小部分。
有些事也只有文若雨自己清楚,她是聪明,比同龄人要聪明一些,但远没有到逆天的地步。
比起真正的天才而言,她这个被周围人推着创造出来的“天才”是有上限的。
平常人也能靠着勤奋努力赶上她,她只不过是比一般人更加勤奋刻苦罢了。
她永远都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她被举荐给校内某位很厉害的大佬教授,对方也听闻了她的天才名号,因此破例见了她一面。
老教授是个很温和善良的人,简单的面试之后就明白了文若雨的真实潜力,他挑着优点夸赞了一番,却还是离开前不自觉地露出了几分遗憾的神情。
正是那真实流露的失望深深刺痛了文若雨的心。
但是每当看到父母日益苍老的面容、鬓间不断增加的白发,看到同学邻居钦佩仰慕的神情,回想起自己早早结束的童年和无数个挑灯的深夜,她就再也没有办法坦然承认自己的平庸。
她最终还是咬着牙在这条路上坚持了下去。
但是越往前走,她就越觉得疲惫,越觉得茫然。
然后她就想到了萧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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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若雨其实一直知道萧暮雨很聪明,甚至比自己聪明。
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掩藏,文若雨不会的题萧暮雨轻轻松松就能解出来,看过一遍课文就能一字不落地背出来。
但是谁也没叫过萧暮雨“天才”,夸她聪明的都少有。
源于人类的劣根性,文若雨也曾为此而暗自窃喜,觉得自己在这一方面是赢了萧暮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