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昀忍不住低着头笑,欺负老实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轻佻散漫的调笑声:“哎呦呦,看看这是谁?”
韩昀有些奇怪地抬头看去,发现那是一个看着有些眼熟但他并不认识的年轻男人,他正眯眼盯着傅清禾:“傅清禾,你真是好样的。对自己弟弟见死不救,却有闲心上这儿来逍遥?”
傅清禾神色冷淡,紧抿唇一言不发。
见他不理人,那男人又转头看向一脸茫然的韩昀,忽而一笑,上前便要去捏他下巴:“我说呢,原来是有这么个——”
话未说完,男人就被站起了身的傅清禾拽住了手臂用力往后一扯,力道大得他几乎踉跄着往后跌倒。后面一桌坐着他的几个朋友们,见形势不对连忙上前劝阻:“顾屿——”
“傅清禾——!”
名叫顾屿的年轻男人愤怒地上前扯住他的领子,韩昀起身要去帮忙,却见傅清禾面无表情地抄起桌边倒了半壶红酒的玻璃酒壶,手腕一翻就朝那个名叫顾屿的年轻人脑袋上砸了下去,然后将他一把推开。
玻璃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尖叫和惊慌失措的吸气声一同响起,但大概是因为两人距离太近,傅清禾并没用上十分的力气,满头是血的顾屿反而被激起了脾气,怒吼一声就冲上前和傅清禾厮打起来。
顾屿看起来年纪不大,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模样;而傅清禾大概是坐久了办公室,身形颀长消瘦,要论打架,自然是敌不过年轻健壮的顾屿。那些一开始状似要来劝架的朋友也只是做做样子,甚至分散开来将他们围在中间,不让其他人靠近。
韩昀神色一冷,他拦下了即将落到傅清禾身上的一个拳头,反扭过顾屿的右手手臂,另一手捏住他的左手肘关节,在令人牙齿泛酸的咔哒一声后,一向无所畏惧的顾屿顿时疼得飚出了眼泪,毫无反手之力地被韩昀推搡到一边。
另外几人手忙脚乱地把趴在地上的顾屿扶起来,韩昀也弯下腰小心地把傅清禾搀扶起来,低声问道:“还好吗?”
傅清禾沙哑着嗓子嗯了一声:“没事。”
韩昀转过身,正对上顾屿湿润润的一双眼睛愣愣地看着他,说不清更多的是畏惧还是恼火,夹杂着几分他难以分辨的情绪。
“怎么着,再来?”韩昀平静地问道。
对面的几人面面相觑,顾屿却是笑了,鲜血顺着面部轮廓流下,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头疼,还有几分火山爆发一般的忽然袭来的干燥热意。
顾屿舔了舔嘴唇,艳丽的红染上嫩色的舌尖,他的呼吸有些沉重,连带着声音也低沉了很多:“你知不知道站在你身后的是个什么货色?”
“不知道,也不关你的事。”韩昀说,“看你也不像缺钱的人,自个儿上医院看医生吧,皮外伤,没多大事儿。”说完拉着傅清禾就走。其他人也没有阻拦,在顾屿的示意下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道儿。
饭是吃不下去了,两人坐到车上,韩昀借着车内小灯昏暗的灯光扶着傅清禾的脸仔细观察,在他上下左右全方位地打量下,傅清禾的眼神也怔怔地始终追随着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泉涌般泛起波澜。
看了半天,韩昀松了口气:“没事了,也都是些皮外伤。走吧,去诊所买碘酒双氧水和纱布,我帮你处理一下。”
他松开手,然而落到一半时却被傅清禾握住了,韩昀偏头看向他,“怎么了?”
傅清禾问:“韩昀,你想不想知道,刚才在餐厅里顾屿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稳定从容。
“唔,没关系的,”韩昀不在意地笑笑,“你想说就说,不说也没事,处理伤口要紧。”
傅清禾紧了紧握着他的手,他看着韩昀,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透过那层表面看到了更深处的某些东西。
“刚才顾屿说的,是我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傅晨。”
傅清禾缓和了情绪,他从侧面车门旁的小抽屉里拿出一包韩昀的爱宠小饼干,拆开来一边吃一边慢慢地说道:“我母亲身体不好,从我小学开始就频繁的进出医院,后来到了高中,她知道好不了了,便长住在家,靠中药度日。”
“母亲体弱,时常卧床不起,没有精力再去讨父亲欢心,时间久了,他便在外面有了自己的‘真爱’。过了不久,真爱怀孕了,父亲舍不得她一个人无名无分地住在外头,就接到家里来照顾。”
“那女人在头几个月很安分乖巧,会帮忙照顾妈妈,带她去花园散步。”
“后来有一天,她在帮妈妈拿东西的时候摔倒流产了。父亲回来后,她说是母亲故意把水洒在地上害她滑倒。她跪在母亲面前,哭着说她做了这么多其实并不求原谅或者祝福,只是为了弥补而已,还说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连一个没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
“父亲很生气。”
傅清禾顿了顿,他无声地咬着饼干,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过了很久以后,他接着说道:“当天晚上,母亲去世了。”
“又过了几年,那女人怀孕了,顺利产下一子,但不幸的是,那个孩子在十岁的时候被诊断出白血病。”
“前几天的时候她来找我,想让我给他儿子捐骨髓治病。我不同意,她就说我母亲活该活着的时候没好日子过,有我这么个冷血的儿子,早死也是她的宿命。”
韩昀:“……”
“我把她赶了出去,连验血都没有去。”傅清禾说,一字一句,“然后她去找父亲哭诉。父亲当天便跑到公司来,说我恶毒,连自己血亲都见死不救。”
韩昀安静地听着,“后来呢?”
“后来,傅晨还在住院,”傅清禾漠然道,“我不后悔做的这个决定,现在是,以后也是。”
“那那些人……”
傅清禾讥讽道:“不过是凑凑热闹趁火打劫罢了,针不是扎在他们身上,声讨起来自然轻松。”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韩昀说:“清禾,你也别想太多了。既然没验过血,血型不契合也不一定,毕竟不是直系血亲。再说你们家也不缺钱,不管是靠买还是什么其他手段,要找到合适的骨髓移植也不是难事。”
“或许吧。”傅清禾接受了韩昀的安慰。这也是目前他能够借以纾解心理压力的唯一理由了——虽然理智上知道孩子无辜,但情感上,傅清禾仍然无法对此释然。毕竟名义上说是同父异母的弟弟,但对他来说,那是一个连陌生人都不如的人,傅清禾远没有这么大度去原谅那个女人。
韩昀倒是觉得没什么,这事如果搁他身上,他会做出和傅清禾一样的选择,而且不会有什么心理压力。
大概也是因为韩昀从没享受过亲情,尤其是母亲这个角色一直是他十分憧憬向往的,所以假如他有幸能够经历一次母爱,能够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谁要是敢破坏这一切,韩昀非neng死他不可,这事儿没商量。
“好了,”韩昀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不说这些了,先去诊所。”
“嗯。”
傅清禾低应了一声,他有些僵硬地松开和韩昀交握在一起的手,转动钥匙发动汽车。
现在时间还不晚,要找到一家营业的诊所也很容易,傅清禾在路边停下车,韩昀对他说道:“清禾,你在车上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好。”
下车前,韩昀顺便把小饼干吃完后的包装袋也一并带了下来,打算扔到诊所的垃圾桶里省得占地方。
在诊所排队等着结账算钱的时候,韩昀低头翻来覆去地捏着包装袋打发时间,然而无意间一瞥时他却注意到了一行印在一个猫头像下的英文小字——food for cat。
韩昀:“???”
他揉揉眼睛,又拿到眼前把那几个黑色印刷体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看过去,没错,还是food for cat。
韩昀有些怀疑自己的英语阅读能力了,正要拿出手机词典查一查的时候,后面一个年轻女孩儿笑着说:“哎,浓缩奶香小饼干,你家猫也喜欢吃这个呀?”
韩昀懵逼脸:“……我,我家猫?”
“这就是给猫吃的小饼干啊,猫粮嘛,你没养猫的话总不能是买来自己吃吧?”女孩儿说,“推荐你另外一个草莓味的小饼干,也是这个牌子的,是新出的猫型饼干,奶香味是基本款。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新品越出越多,但还是基本款最受欢迎啦,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一连跑好几家宠物食品商店都说奶香味的小饼干被买断了,就只剩草莓味的。”说着她便笑了起来,还拿出手机点开相册来给韩昀看草莓味猫型小饼干长什么样。
风中凌乱的韩昀:“……”
好吧,现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在各大商场超市和进口食品店都找不到这种小饼干了……
因为这特么是猫粮!
猫!
粮!
啊!
神他妈的猫粮!
韩昀有些恍惚地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傅清禾看他吃下小饼干时难掩错愕的眼神,那时候他剩了最后一块,韩昀以为是留给他的,但现在看来……也许只是因为流浪猫还没吃完傅清禾想留着过一会儿再喂而已。
“……”
韩昀:金团子你在哪儿QAQ!我需要你!
第30章
韩昀不清楚傅清禾知不知道他变猫的事情,虽然这事情放现实生活中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但是——直到猫饼干的事实败露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发现自己露出的马脚实在太多。加之傅清禾的智商和观察力,韩昀悲哀地想着也许自己在不久后的变猫日子里就要流落街头了。
不——还有更糟糕的,傅清禾会不会把他抓起来送到研究所解剖?
就在这种令人绝望的关头,那天有过一面之缘——也许说是一拳之缘比较合适的顾屿偏偏还好死不死地在他面前蹦跶来蹦跶去。
他们的孽缘(并不)始于一条短信。
【韩昀?】
韩昀一开始并不知道他是谁便没有回复,但顾屿坚持不懈地发了好几天短信,今天同样也发了。
【韩昀,我住院了。】
于是回复道:【你是?】
【我是顾屿——喂,我说你三两下把我送进医院却还反过来问我是谁?】
韩昀无视对方字里行间透出的哀怨,飞快地打字:【132xxxxxxxx,这是傅清禾的号码,酒瓶是他砸的,有事找他,与我无关。】
顾屿:……
顾屿:【你好过分。】
韩昀:……
他强忍住打出【你好恶心】几个字的冲动,回复:【不好意思我要工作了,再见。】
顾屿:【现在可是晚上十一点,找借口敷衍也要有诚意一点好不好!】
韩昀没有再回复,他看了眼时间后把手机扔到一边。
现在确实是晚上十一点,他也确实还在工作。因为不想回去和一身西装出来‘锻炼’的喂猫小分队队员之一的傅清禾碰上,所以韩昀这几天都赖在公司消磨时间,打算等晚一点了再回去。他们之前都是八点多九点一起喂的猫,但韩昀不认为傅清禾会在小区花圃等他两个多小时,因此才天天磨磨蹭蹭到现在。
他又慢吞吞地重新整理了一下文件,正要收拾东西回去时却看见苏程铮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把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白色塑料袋往他面前一扔,“和朋友吃完夜宵剩下的,不想浪费就打包带回来了,要吃就吃不吃就扔垃圾桶,我可不想有人说我苛待员工。”
苏程铮连珠炮似的说完一串话就臭着脸径直走进了办公室,连给韩昀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下一秒,烤肉的香味就源源不断地窜进了韩昀的鼻间。
他拆开塑料袋,里面是一个一次性塑料盒,放着十来个烤鸡翅,上面撒了葱花蒜蓉和剁碎了的尖椒,还冒着热气,香得不行。
而塑料盒旁边还贴心地放上了一次性手套和筷子,韩昀衡量了一下,还是果断地套上手套粗鲁开吃。
鸡翅很香,鸡肉也很嫩,想来应该是腌制过后先下锅轻炸过一遍,然后再放到烧烤架上烤至全熟的。同时烧烤的火候也掌控得很好,鸡翅被烤成深金棕色,外酥里嫩,分外可口。
因为这几天韩昀都在躲着傅清禾,不止是小区里的流浪猫,就连公司后巷子里的猫儿他也很久没有去投食了。韩昀怕猫儿们被他养刁了胃口,不懂得怎么找吃食又或者是不肯吃路边人们扔掉的食物,便想剩几个鸡翅带回去给它们加餐。结果韩昀吃了第一口就停不下来了,直到把最后一根骨头啃干净后才心满意足地瘫倒在躺椅上。
苏程铮虽然嘴上说得难听,但那一盒鸡翅怎么看也不像是吃剩下打包回来的,准是他又在犯傲娇不肯拉下面子示好。既然猜到这一点,韩昀也不好吃干抹净完就走人,便在回家之前去到苏程铮办公室问需不需要送他回去。
苏程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说出两个字:“好吧。”那样漫不经心又略带散漫的神色就仿佛是在施舍他什么一样。
韩昀嘴角抽搐地看着苏程铮,和他语气与神情截然不同的是对方利落的动作,他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一样,干脆地拿起手机和公文包就朝韩昀走去。
“走啊,愣着干什么?”苏程铮拿出车钥匙递给韩昀,像是怕他反悔一样不耐烦地催促着。
韩昀接过钥匙,视线扫过苏程铮,不经意间却看见他的手背有些发红,并且零星分散着几个深红色的圆形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