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令蔚慢悠悠的一页一页的往后翻着。
费澜从小学起,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他的母亲温柔善良,有着自己的事业,却又不会为了事业忽略对费澜的教育,她嫁给费锵,就甚至费家人血液里流动着的自私偏执和冷漠,虽然她有意引导着费澜,但从小,费澜就表现出了跟其他孩子不一样的小习惯。
比如他喜欢的东西,不管是成绩,还是一朵花,一条鱼,喜欢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手,从他眼睛始终黏着叶家那孩子,艾舒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终于,艾舒亲眼听见了,也亲眼看见了。
两个人都还十岁不到,费澜却跟个小大人一样,他慢条斯理的剥了一颗糖塞进叶令蔚的嘴里,说道,“你叫我哥哥,以后就不许再叫别人了,知道吗?”
乍一听,这不就是小孩子才能说出来的幼稚的话吗?
其实不然,换做其他人这么说,艾舒都只会当小孩子闹着玩儿,但费澜不是,费澜不会说这样闹这样玩儿的话。
艾舒希望叶家那孩子别答应,别答应,费澜也不会说什么。
却只听见乖巧的小朋友,嘴里含着糖含糊的回答,“好。”
答应费澜的事,就必须要做到。
叶令蔚在这一页的时候,手指抖了一下,他仰着脸,看着卧室天花板的水晶吊灯,半晌,男孩子喃喃自语,“我叫了多少人哥哥来着?”
管他的。
叶令蔚继续往后看。
这里是艾舒的独白,叶令蔚猜其他人包括费澜应该都是不知道的,这时候的艾舒身体已经很差了,随便一点打击都能将她瞬间击垮。
她伏在桌子前写信。
“我对费锵有深深的愧疚,在他问我是否能够拒绝两家的联姻的时候,我说了不,我知道他深爱着谁,但我仍旧相信,他或许会为我改变,我从来不认为性别是爱情的阻碍。但事实上,费家的男人从一而终得令人可怕,是我固执的要嫁给他,我们各取所需,即使到了如今油尽灯枯的时刻,我也从未后悔过,再选一次,我仍然会这样做,令人悲哀又心酸的是,那个人至死都不知道费锵爱他。”
“费锵变了,他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有担当有责任感的男人了,那个人去世后,他接手了一切本该由那个人家里处理的一切事情,包括那个人的孩子,那个人的爱人,使我不可置信的是,利益至上的费锵,竟然会将已经签下的合同拱手让人,会无缘无故的对利益不相关的公司下手,我很奇怪,没过多久我终于明白,他在帮那个人的孩子铺路。”
叶令蔚看得有些头大,艾舒全篇都对费澜父亲另外的爱人用的“那个人”的称谓,但他不蠢,这段话,他看了一遍,然后思考了两分钟,很容易就能找到答案。
艾舒觉得,费澜父亲真正爱的人,是叶枫冕,也就是原身的父亲。
“......”
开什么玩笑?
从这书里汲取的少得可怜的信息,并不足以令叶令蔚信服。
倒也不必什么都用爱情来解释,难道这世界上除了爱情就没有其他可以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存在了?
不过叶令蔚现在十分清楚的是,费澜的父亲,肯定是不爱他的母亲的。
仅此而已。
再往后翻,最后的一段剧情了,是姜蕙与费锵事发后,原身和费澜的第一次见面。
原身一贯乖巧的脸上充斥了失望与怨恨,“所以,这么多年,其实我妈妈都是跟你爸爸在一起?”
费澜淡淡的,“我不知情。”
“但其实就是你爸爸抢走了我妈妈!”叶令蔚歇斯底里,大哭大闹,他年纪小,有什么说什么,要是妈妈在,他就不会这么多年都在家里受委屈,就不至于受人冷眼。
“我恨她,我也恨你。”即使与费澜无关,原身也不可能再跟费澜毫无芥蒂的相处下去。
费澜看着原身,“你想好了再说。”
“我想好了,”原身用衣袖用力的擦掉脸上的眼泪,小脸擦得通红,“我不想再看见你了,你也不要再给我补课了,我更不会跟你报一所初中。”
费澜皱了下眉,“叶娇娇......”
你别哭了。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你不要骗我了,你现在肯定也很讨厌我,就像我讨厌你一样,你们费家的人,都是骗人精!”
“你等等,”叶令蔚跑回家,从厨房拿了一把刀,身后跟着哎哟哎哟叫的阿姨,他眼睫毛上还挂着眼泪,仰着小脸看着费澜,“我们得证明我们已经绝交了。”
叶令蔚从小就是一个特别讲究仪式感的人。
他蹲下来,拿着菜刀,在脚下的草坪上划拉着,硬生生的将草坪割开了一条浅浅的沟,末了他扔下菜刀,拍拍手,“看见没,费澜,割袍断义。”
那么浅的一条口子,横在两人之间,宛如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将两人残忍的分开。
割袍断义这个故事还是费澜讲给叶令蔚的。
费澜眼里以前是璀璨的星河,在当时一片一片的碎掉,掉在眼睑下,碎在脚边和草坪上,他笑了一声,“随你,你开心就好。”
他这么轻描淡写的,叶令蔚望着脚边的菜刀,就不应该用刀挖草坪,应该拿来砍费澜才对。
费澜一个人去了两个人商量好一起报的那所初中,拿到了可以拿的所有竞赛的奖,得到了所有老师同学的喜爱和夸奖,但叶令蔚真的再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他的名字在申城其他初中也跟着出现了,他以为有一天,那个从小黏着自己的男孩子,会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出来,可怜巴巴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哥哥,我有道题不会,你教教我。”
整整三年,两人都没再联系过。
再见的时候,是在三中,费澜是保送进来的,叶令蔚是走后门进来的,费澜看见叶令蔚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很难想象,那个沉默的,寡淡的,身上仿佛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阴影的男孩子,是他曾经捧在手心里疼宠的叶娇娇。
“澜哥,七班的那个什么来着,你肯定不认识,听说开学第一次摸底考,他考年级倒数第一,落后年级第二整整两百多分,老天爷哎,他是怎么考上三中的?”
费澜心不在焉,漫不经心,又有一种疼到窒息的快感,“走后门的都这样,你第一次见?”
“也是,哈哈哈哈哈。”
到这里,增加的剧情就没有了,叶令蔚抱著书唉声叹气了半天,这对可怜见的兄弟俩,命运作弄人啊。
他叹完气,用被子裹住自己,昏昏欲睡之际,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自己不就是书里的叶令蔚吗?
看入迷差点给忘了。
但反应过来后,叶令蔚却觉得不能再对费澜那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了,毕竟客观来说,费澜是曾经和现在,对原身和自己最好的人。
但叶令蔚觉得自己,控制不住,控制不住的想欺负人。
不过看了艾舒描述费澜那一段儿,叶令蔚觉得自己还是要收敛一点儿,虽然费澜放任自己欺负,但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其他人还是该欺负欺负,欠了原身的,一个都别想跑。
埋在被子里,满足的哼哼了两声,一种不知从何的踏实感和安全感,悄然滋生蔓延。
-
第二天的天开始下雨,风从窗缝里钻进来,直接把叶令蔚吹醒。
从衣柜里翻出秋季的校服,原身很瘦,大小合适,宽度却不一定了,裤子上的带子长度可怕,扯紧了可以绕腰两圈。
对着落地镜,叶令蔚用手掌比了比自己的腰,艹,好细,赶紧用上衣盖住。
拉开卧室的门,阿姨正好在给叶令蔚装早餐,看见叶令蔚出来,眉头一皱,就开始唠叨了。
“我每天给你做的饭,让人送到你学校,你是不是从来没好好吃过?”
“你看看你这瘦的,让你不要挑食不要挑食,你这不吃那不吃,回头明年手术,你哪来的底子?”阿姨边说着,边用勺子挑去了牛奶上的浮沫,叶令蔚不喝起了泡泡的牛奶。
“天这么冷,你里边穿的什么?”阿姨把牛奶递给叶令蔚,看着叶令蔚皱着眉一饮而尽,“就那么难喝?你啊,就是被惯的。”
叶令蔚跟在阿姨身后转悠,“是啊,就是被丽姨惯的嘛。”
叶令蔚生下来几乎就没人管,从小的衣食住行就都是丽姨一手包办,丽姨这两年,又要操心叶岑不分昼夜的工作,还要操心叶绚为了赛车三过家门而不入,更要操心叶令蔚这个小兔崽子的身体,眼见着,白头发就多了起来。
“去去去一边去,快迟到了还不走?”丽姨故意板着脸赶叶令蔚走。
叶令蔚手里拿着蜂蜜的面包,舔了一下,“好甜呀。”
“那我走啦。”
丽姨看着他进了电梯,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她想到昨天晚上,姜蕙给她发的消息。
[姜蕙:丽姨,娇娇只听你的,你可不可以帮我跟他说说,告诉他我想跟他见一面。]
叶令蔚有多思念姜蕙,她一直看在眼里,但他如果知道了,知道他的心脏病是因为他的母亲为了保持美貌和身材乱吃药而产生的毒副作用,他还会这么爱他的母亲吗?
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丽姨一个人,她一直没对几个孩子说,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她根本就无法想象如果叶令蔚知道了真相,会是怎样的绝望和失望。
良久,她扶住门框的手逐渐用力,现在叶家很好,叶家的几个孩子也越来越好,如果姜蕙再敢来打扰他们,她就会将真相告诉他们所有人。
叶令蔚慢悠悠的晃到学校,高临浩今天来得早,正在啃着包子,就看见叶令蔚的身影出现在了校门口,他抬手正要打招呼,就看见叶令蔚大喇喇的当着人的面拉开了校服的拉链,笑得一脸害羞。
“......”
“看什么呢?”费澜推开超市的门,手里拿了一板酸奶,循着高临浩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见风纪委员脸通红,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而始作俑者还抬手摸了摸人的头发,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
高临浩咽下嘴里的包子,呐呐道,“澜哥你说,叶令蔚如果到了大学,追他的人,会不会得用卡车计算?”
就算没打算追的,也抵不住叶令蔚这么撩啊。
费澜笑了笑,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那你学着点儿。”
气氛莫名的沉默了很久,只看见高临浩装模作样的扇了自己一巴掌,“我这该死的丑陋的脸庞啊!”
“......”
早自习是六点半开始,外边的雨越下越大,教室的窗户紧闭着,温热的呼吸聚集到一起撞击在窗户的玻璃上,在玻璃表面形成一层朦胧的白色雾气。
虽然宝可梦明令禁止大家在教室吃早餐,但这样的天气,躲在教室吃零食不要太舒服。
叶令蔚的同桌在吃干脆面。
调料包倒在里边,拼命的抖包装单,酥脆的面饼发出清脆的响声,楚然仰着头往嘴里倒,几下解决掉了一包,还不忘把下边的料倒在手掌心舔。
看完了整场表演的叶令蔚,“......”
“哎,叶令蔚,”高临浩扯着叶令蔚的手肘,“给你的。”
叶令蔚扭过头看了一眼,是燕麦的酸奶,“谢谢。”
“害,谢什么,澜哥给我买的,我喝不完,送你一瓶。”高临浩十分大方的说道。
叶令蔚低头开始撕吸管,没能看见叶令蔚满脸的羡慕的表情的高临浩有点失望。
早自习一下,全班有一半的人往洗手间冲,叶令蔚喝多了水,他站起来,也往外边走,高临浩叫住他,“你帮我看看澜哥在不在?他是不是掉进去了?”
叶令蔚表示听到了。
去洗手间要路过通往三楼和五楼的楼道,陈一鸣站在楼梯口等了好久才等到叶令蔚,男生慢悠悠的往这边走,人群里,天光昏暗的雨天下,他整个人,白得近乎透明。
有一种令人想要捧在掌心的脆弱感。
“叶令蔚,这个,给你的。”陈一鸣把手里的纸袋子塞到叶令蔚手里,“是我妈妈亲手织的毛衣,我到网上找了你给我的衣服的同款,没找到,但你可以试试我妈妈织的毛衣,很暖和的。”
叶令蔚有些惊讶,“谢谢。”
现在还愿意织手工毛衣的人不多了,又麻烦又耗费时间。
陈一鸣腼腆地笑了笑,说实话,叶令蔚会看得上都是他没想到的,那件衣服,很简单的款式,简单的连一个logo都没有,但陈一鸣十分清楚,绝对价格不菲。
提着衣服去洗手间,才发现洗手间实际上没什么人,不仅没什么人,还很安静。
叶令蔚一走进去,就看见了在盥洗台旁边洗手的费澜,他自然而然的把纸袋放在了台子上,“帮我看一下,马上。”
费澜,“......”
随着隔间的门被关上,纸袋子的底部一张纸条轻飘飘的落下来,费澜顿了一下,弯腰拾起来,很工整的字迹。
——叶令蔚,你真好看。
腰带实在是太长了,叶令蔚系了两圈,潦草地打了个蝴蝶结,也不知道有没有塞进去,衣服有没有挡住,就出来了,他边洗着手,边企图跟费澜聊聊天。
温暖温暖这位被原身伤透了心的男孩纸。
“费澜,你知道吗?我刚才在走廊碰见了陈一鸣,他送......”
叶令蔚的话都没说完,就被费澜一把捉住手腕拖到了面前。
突然靠近,叶令蔚呼吸一滞,反应过来后笑了笑,“你嫉妒我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