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宁不清楚对方送这快递的目的,但这快递的恐吓性质确实很强。
他迟疑着点了下头。
林护士惊愕地捂住嘴,第一时间想到那群网暴人群。
“秦先生,会不会是那些网友弄来的?”
她觉得非常有可能。
微博上有关秦宁私人信息的图片评论多不胜数,她根本举报不过来,单是她维护几句,便被过激网友骂到怀疑人生。
秦宁见识过网爆的可怕,快递是谁弄来的,暂时没有定论,但是过激网友的可能性最大,事情究竟如何,还得等警方调查结果。
没有证据的事,秦宁也不会胡乱猜测。
他说:“目前不清楚,等警方结果吧。”
林护士“嗯”了声,说:“好吓人,那这段时间秦先生要注意安全,别离开医院。”
秦宁温和浅笑,“多谢,我会注意的。”
林护士赶着换班,告别秦宁,匆忙跑去住院楼。
她离开后,周叔也赞同林护士说的话。
“她说的对,秦先生,最近多注意,有什么情况可以立刻给我打电话,好歹我也会点拳脚。”
周叔从前是保镖,会些格斗,对付一般匪徒不在话下。
秦宁很感谢他的关心,点头答应。
来自周边商铺的围观群众见没热闹可看,也就三三两两的离开医院。
秦宁跟周叔说了声,准备回病房,刚一转身,就看见在人群中逆行的季应闲。
他身披一袭深灰及膝大衣,黑靴洁净,西裤挺括,完好的那只手撑着一把弯柄黑伞,冬风吹得落雪擦过伞檐。
分明是优雅矜贵的穿着,却让他穿出骄横恣肆的气质。
他大步走进医院正门,身后紧跟拎着行李箱的刘助理。
季应闲没有看秦宁,神色沉静的与他擦肩而过,刘助理面容浮现些微尴尬,朝秦宁点了下头,立刻跟上季应闲的步伐。
两人远去,秦宁也慢步走回住院部。
他特意错开季应闲乘电梯的时间,避免同乘,随后,他回到病房继续忙碌自己的事。
然而在他没有告诉季老爷子的情况下,对方不知从哪儿得知这件事,十分惊诧,顾及秦宁安危,晚间更是亲自跑来。
季老爷子一进门,便拉着秦宁检查有没有受伤,非常担心。
他自然担心,至交老友去世前唯独放心不下这个宝贝孙儿,郑重拜托他代为照顾,作为几十年的朋友,又有深厚的战友情,他要是连一个小辈都护不好,简直愧对老友嘱托。
秦宁劝住季老爷子,“季爷爷,我好着哪,没有受伤,您不必担心。”
季老爷子眼圈湿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一连说了三次,可见他多担心秦宁。
秦宁又说了些安慰的话,安抚季老爷子,令他情绪渐渐稳定。
季老爷子想起来意,说:“这事儿怕是没结束,我让我信任的保镖跟你呆一段时间,保护你的安全。”
秦宁想拒绝,又考虑季老爷子一番好意,于是应下。
见他答应,季老爷子舒心一笑。
季老爷子又道:“下下周的周日,我在滨城酒店办了个小小的生日宴,小宁,你也来吧。”
秦宁点头,“好,届时我会准时到。”
季老爷子轻拍他肩膀,又问秦宁身体状况如何,秦宁都一一回答。
他见秦宁近日脸色好了许多,心中忧虑削减几分,叮嘱秦宁好好休息,便离开病房。
秦宁见门口站着一位保镖,人高马大,表情肃然,乍一眼瞧去,有几分唬人。
季老爷子走之前,专程把人叫进门认脸,那人粗声粗气喊了声“秦先生好”,又继续板着脸。
这人叫汪海,据说来自隔壁市一家很有名的安保公司,该公司的老板年少有为,是隔壁市富商乐正凯的独子,又背靠京城豪门霍家,两家具体有什么关系,秦宁也不清楚。
汪海跟在季老爷子身边有十年,很得信任,季老爷子对他办事能力也十分放心,这才让他过来保护秦宁一段时间。
秦宁留下对方在客厅,给对方倒了杯热水,说:“这里没有多余的床,委屈你了。”
汪海双手背在身后,一副训练有素的谨然样子,杵在门口,活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他说:“秦先生不必顾虑我,医院统一有地暖,我睡地上都行。”
秦宁自然不会让他睡地板,无论有没有地暖,于是他道:“睡地上就不必了,沙发你应该能躺下,储物柜有多余被褥,不介意的话,你可以随意使用。”
想了想,秦宁又补充一句:“我个人感比较重,如果可以,请不要随意进入卧室。”
“好的,秦先生。”
“另外,你休息吧,不用一直守着我。”
汪海点头,“好的,我明白。”
说完,继续守在门口。
秦宁:“……”
行吧。
秦宁进入卧室忙碌,今天林护士的提醒,让他想起微博那回事,原以为用不了多久会淡出公众视野,但过去一周热度不减,就有些奇怪。
他全然没料到事件会持续发酵,演变成网友对他进行网暴,并且有可能以他名义寄来危险物品,他不得不重视。
秦宁用手机登录微博,先搜索相关词条下方的议论。
季老爷子进入电梯,身侧保镖抬手按了数字【6】的楼层键。
从二楼到六楼不过眨眼时间,“叮”的一声,到了。
电梯薄钢门徐然打开,季老爷子杵着拐杖,不紧不慢地步向603,保镖同行。
六楼人少,非常安静。
季老爷子稳健的脚步声在走廊回响,挟裹着拐杖沉闷的“笃笃”声,节奏轻缓有度。
停在603门口。
保镖伸手叩门,敲几声,停一息,很有礼节。
不多时,刘助理打开门,见门口站着季老爷子,微微垂头,恭敬地尊称一声“季董事长”。
季老爷子冲他点了下头。
刘助理侧身让路,季老爷子杵着拐杖慢步进入病房。
他走得很慢,边走边打量。
这间病房的室内装修与秦宁住的那间别无二致,一厅一卧,有独立盥洗室,五六平米的阳光露台,客厅有厨具方便随时使用。
整体简洁干净,又设备齐全,很实用。
季老爷子目光在露台上的望远镜晃过,转了回来。
季应闲撩着眼皮看季老爷子,慵懒地倚着沙发。
“找我什么事?”
季老爷子盱着他吊在胸前的手臂,走过去,慢慢坐下沙发,与季应闲并排坐。
他双手扶着拐杖,说:“我在楼下看了小宁。”
季应闲没接话,能活动的那条胳膊闲适地搭在沙发扶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皮质沙发上轻轻叩击。
一下一下,很有节奏感。
说明他心情不错。
季老爷子很了解自己孙子,他这是等着自己说后话。
他佯装轻咳,指着刘助理说:“小刘,给我倒杯水。”
刘助理忽然被点名,扶了下眼镜,说:“好的,您稍等。”
他在厨具那方烧水,季总喜欢喝冰柠檬水,病房内没有备热水,得现烧。
刘助理在那儿忙活,这边季应闲好整以暇地睇着自己爷爷,等那句后话。
季老爷子斜睨他,“臭小子,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你放心,我没打算再撮合你们,只是提一句。”
“既然我同意解除婚约,那没有再撮合的必要,况且……”
季老爷子整理着自己衣摆,不缓不急的说后话。
“况且你们未必合适,小宁性子温和安静,而你。”
他眼神审视自己孙儿,带着打量的眼神。
“你性格烈,脾气又差,个头像你奶奶,高得不像话,穿着黑沉沉的,也不像年轻人,说话太倨傲恣睢,目中无人,至于你的瞳色,不是爷爷说你,但真的很像哈士奇。”
季应闲:“……”
季应闲奶奶在世时,季老爷子忌惮着,没敢说这话,如今奶奶走了多年,季老爷子说话也开始放飞自我。
旁边的刘助理板着脸,努力憋笑。
季董事长竟然说季总的灰蓝色眼睛像哈士奇,别说,仔细一看,确实略像。
这件事他能笑一年。
绕是刘助理冷静自持,表情也不禁笑出一条裂缝,但同时,他脑子里又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季董事长审美是否出现了偏差?
季总长相在商圈是出了名的俊美,也就贺氏那位贺执行长能相提并论,近些年,不少年轻女生冲着他来应聘,甚至还有男人,公司里明里暗里接近他的人,海了去。
另外,运转公司官微到至今,点赞评论最多的,也是三年前一张拥有季总侧脸的照片。
公司高层举办晚宴,庆贺新上任的执行总裁,季总衣着挺括西服,领口微敞,举着高脚杯,斜靠露台护栏,背景是浓黑如墨的夜色,一轮明月高悬。
他微仰下颚,笑容张扬,眉眼鲜明。
桀骜,恣睢,不羁。
引来无数目光。
落在季老爷子眼中,这副模样却是不修边幅,没正形。
刘助理表示不懂老年人。
门口站立的保镖则表情管理满分,丝毫要笑的迹象也没有,倒让刘助理不禁佩服。
季应闲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爷爷,敢情他不是专程来看自己,而是来吐槽自己的。
季老爷子评头论足后,瞥了眼季应闲的脸色,依旧是那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毫无生气迹象。
他叹了口气,手掌摩挲着拐杖握柄,须臾,说:“生日宴我邀请了小宁。”
季应闲懒散的“嗯”了声,说:“我跟他说过了。”
他会怎么说,季老爷子不用想也知道,恐怕态度没有那么温柔。
季老爷子早息了要撮合两人的心思,但趁宴会看看别的人选,倒也可以,届时来的都是滨城有头有脸的人,说不定有合适的。
他说:“到时候你多留意一下。”
季应闲不解的问:“留意什么?”
季老爷子沉声,“你说留意什么,解除婚约,小宁恢复自由身,我帮他看看别的人选。”
季应闲叩击扶手的指尖一顿,继而轻轻落下。
他疏懒地敛着眼睛,说:“我没那精力。”
季老爷子一听,仔细琢磨,也赞同道:“也是,你胳膊都折了,还是在医院好好休养。”
季应闲:“……”
季应闲睇他一眼,“还不回去?”
季老爷子执起拐杖打了下自家孙子的狗腿,“没良心的兔崽子,你爷爷大老远跑来看你,连杯茶都没喝上,你就着急赶我?”
正好水烧开,刘助理立即泡了一杯薄荷茶,双手端来季老爷子面前。
季老爷子看了眼刘助理,打发道:“小刘,这么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刘助理说:“我稍后就回去。”
季老爷子点点头,转而问季应闲,“手恢复得怎么样?”
季应闲懒洋洋道:“还行。”
一般季应闲的“还行”“不疼”,通常就是手没断,痛不痛疼不疼这种问题,撬开他嘴都听不到一字。
季老爷子非常懂自己孙子,浅叹一声,轻拍季应闲肩膀,留下一句“好好休养”,便带着保镖离开。
到楼下时,天飘起小雪。
季老爷子停脚,撑着拐杖缓慢回头,望向六楼某个通明的窗户,摇头叹气。
那场绑架,真的给那孩子留下了很深的阴影,连个“疼”字都不肯说。
六楼603号病房。
刘助理给季应闲泡好一杯冰镇柠檬水,按照季应闲的喜好,没有加任何含糖物品。
他将柠檬水放在季应闲面前。
季应闲平视他一眼,调换姿势,用完好的那只手端起水杯,透明玻璃杯中放了几颗冰球,他轻轻一晃,冰球在水中哐啷作响,时不时撞击杯壁。
刘助理为点缀,在杯中央放了一枚薄荷叶的嫩芽。
这盆薄荷是楼下温先生送的。
季应闲轻描淡写睨了眼杯中的薄荷,问:“哪儿来的?”
刘助理扶了下眼镜,说:“温先生送的。”
“温辞?”
“是的。”
季应闲略嫌弃,“以后别加,我不喜欢。”
刘助理应道:“好的,我知道了。”
季应闲看了看腕表时间,说:“你回去吧,放你几天假。”
刘助理点头,“好。”
他拿上自己公文包,准备回家,临开门,又想起什么。
刘助理转过身,说:“季总,我已联系公关处理,明早应该能删完所有人肉出来的信息。”
季应闲没有对此回应什么,端着冰柠檬水,走去露台外。
刘助理愣了一息,说:“季总,我先走了。”
他推门离开。
露台放置了藤椅,铺着厚实的棕垫,软硬适中。
季应闲悠闲坐在藤椅上,昂头望天,灰蓝色眼瞳映着黑夜,眸底神色晦暗难明。
玻璃水杯搁置在小茶几,杯底的冰球滋滋冒着气泡,薄荷嫩芽在水中打旋。
窗外白雪纷飞,冬风呼啸。
又下雪了。
季应闲皱眉。
他讨厌下雪天。
秦宅。
关如慧踩着高跟鞋进入玄关,她边换鞋边招呼保姆给她倒杯水。
保姆赶紧去厨房,给她倒来她爱喝的茉莉花茶。
换好拖鞋,关如慧将提包扔给保姆,端着水,径直走到客厅,脸色难看至极,似乎憋着一肚子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