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里,叶濯林表面对小路路没有什么改变,但内心的芥蒂暂时还是没消,小路路已经明显感觉到叶濯林对他似乎有些疏远了,而且是说不出来的疏远。譬如这一次。
“不用担心的,没事,你回去吧。”
明明还是那样相处,和以前的话语几乎一模一样,可小路路就是觉得不对劲,跟鸡蛋里挑骨头似的,硬生生扒出几分疏离的意思来。
看着小路路黯淡下去的眼神,叶濯林也很无奈,就好像,他明知道自己并不讨厌小路路,但说出的话就是有种不再亲密的感觉。
他不是个会说甜言蜜语的人,甚至习惯于一开口就是吐刀子,委实挨不得“婉转”一词。
“别不开心了。”叶濯林憋出了一个笑,“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小路路犹豫片刻,终究是乖乖停下脚步,没再追,安安静静看着叶濯林的身影逐渐变小,最终消失不见。
这一别,就是半个月。
叶濯林闲余时间之内,终于把“景行”两个字写得好看了许多,看着潇潇洒洒的两个字,叶濯林有种久违的成就感。
他想,等回去了,他一定要把这两个字写给小路路,让他慢慢摹,方能对得起他这些日子的心血。
可他暂时回不去。
这是西樊最凶猛的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的反击。
第74章 好夫君要从小养起(20)
“将军!他们的人已经压过来了!快挡不住了!”
近身肉搏一直是西樊的优势,这个国度的打法和其他地方差距很大,需要时间的磨砺才能磨出应对方法。常年驻守西樊边境的贺建元战死,叶濯林只是临时调过来的将领,终究是乏了经验,南昭的战略方面已经大不如前,加上之前的惨败,将精兵几乎耗损了个干净,所以当西樊开始抛却一切反击的时候,南昭真有些扛不住。
“将军,要不要上火炮?”
叶濯林将剑丢在地上,揉揉额头,沉吟道:“雨天,不行的。”
“用盾牌或者油纸伞挡着呢?”
“我半个月前也是这么想的。”叶濯林叹气,“也确实有用,可你有没有考虑过,只要有一发火炮出了问题,那么就全完了。”
“可以让火炮间的距离离远点啊。”
“……那我怎么发指令?击鼓传花吗?而且,再远,一门炮也得有几名火炮手看管,还有为了防止敌人近身突袭的兵马离在不远处,非得伤敌不知道有没有一千,完了还得自损八百吗?还没到那种窘迫的地步。”
叶濯林继续扶额,突然想起小路路之前哄他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哪怕不是他指挥的仗出了问题,也会有别人出问题,这是迟早的事,只不过正好被他撞见而已。
确实,炸膛是个大问题,而且目前来说无法解决,然而兵临城下,西樊大概是掏出底牌了,那些兵马完全如疯狗般殊死一搏,仿佛南昭国民人人都和他们有血海深仇,其凶悍程度让叶濯林叹为观止。
就剩这几仗,就快结束了。
叶濯林垂下眸子,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衣襟交领处露出一块纸张的边角:小路路的名字已经写好了,这是最好看的一张,他怕丟,便放在襟口随身携带。
不管小路路对他是什么想法,也无所谓他该是怎样的回应最正确,兄弟变恋人这种事短时间内确实难以接受,心中说不出原因的不自在他着实没什么办法,可除此以外,他依旧把小路路当做此生挚友。
“将军!现在局势僵持,要支援吗?这是我们最后的精英队了!”
叶濯林把纸张小心收好,弯腰将地上的剑拾起。剑上染了些灰尘,叶濯林拂手将尘埃拭去,合上剑鞘,扣在腰间。此时刚好下起了雨,雨滴落在他的剑鞘上,伴有轻微的噼啪声。
只要将这场仗赢了,那么起码五十年之内,西樊都没有任何进攻的能力,甚至只要南昭恢复快些,就可以反打。
估计此时的西樊也很后悔,谁能想到叶濯林这么能打?谁又能料到半路杀出个小路路,造了个一堆毛病的火炮,可哪怕毛病再多,杀伤力也是恐怖的。
叶濯林望向窗外,接过侍卫递来的银铠轻甲,走出门动作麻利骑上马,一挥手:“西樊垂死挣扎罢了,不成气候,调集全部精英兵马,跟我走。”
纸张被他揣在怀里,像是揣着美好的念想。
…
小路路像以往一样,在半夜惊醒,呆愣几秒缓过神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正是深夜,空气有些黏湿,周遭一片漆黑,没有血也没有刀剑,安静极了,什么危险也没有,小路路长呼了口气,意识到是自己多想,重新闭上眼,却睡不着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天天梦到这种不现实的事。”
刚刚,他又一次梦到了叶濯林被千军万马包围,再度重伤垂死。
他看到有个人一剑捅穿了叶濯林的胸口,叶濯林全身都是血,倒在地上,立刻便有无数人拿着长戟刺过去,就在那一瞬间,画面模糊崩塌,小路路也被吓醒。
心口处起起伏伏,心脏像是要蹦出来,咽喉有些干涩,小路路蜷缩在被子里,探了探枕头下的平安符,还在。
他二人已经半个多月没见,不知道外边怎么样了,听情报好像蛮紧迫。哪怕叶濯林临行前许诺他不会有事,可这重诺,许起来很慎重,毁起来也很彻底。
小路路本来就不放心,加上连续数日的噩梦,不断打击着他的心理,像是漫长的折磨。终于,小路路披了件衣服,冒着绵绵细雨,走出帐门,远方的厮杀声像是隐匿在周遭的蝉鸣中,耳未遇之,目已成色。
“路路哥哥怎么出来了?”身后有一道清脆的少年音。
小路路倒是没想到大晚上除自己和巡逻队外居然还有出来蹦哒的,一回头,正对上小夜猫子贺啸。
大四岁的小路路此时像年长了四轮,用教训的口吻佯怒道:“怎么没睡?你不是打算以后上战场吗,那就早点睡,把身子养好,将来才有上战场的资本。”
贺啸却叛逆得很,往地上一趟:“我不要,这是我爹走后……我第一次在军营待着,心里激动,睡不着,倒不如出来和路路哥哥一起赏月。”
“……”小路路抬头,在层层阴云中艰难地寻找月亮的影子,“你激动得出现幻觉了?”
“哎呀,叶将军说,要学会无中生有,才能欣赏事物的美。”
“……”
什么玩意?
贺啸属实是个聒噪之人,虽然不久前死了爹大哭了几天,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现在贺啸已经看开了,并积极面对新生活。只是最近叶濯林出征,贺啸没法烦叶濯林,只能将叽叽喳喳转向小路路。
最后小路路实在忍不了了:“要不你先回帐吧,雨越下越大,军营这种地方能不生病就别生。”
贺啸不服气:“那路路哥哥出来做什么?”
“我想叶……”小路路噎了一下,“我在想接下来的局势应该怎么打。”
贺啸挠挠头,眼神充满向往:“叶将军那么厉害,我相信他会赢的,他可是我的榜样,我还想以后和他并肩作战呢。”
贺啸如此看得开,倒是挺让小路路意外,毕竟,虽然贺建元之死着实怪不得叶濯林,但到底是叶濯林的谋划出了问题,多多少少还是牵连了些,连带涉及也属实正常。
小路路拐弯抹角问道:“我记得你没和叶哥……叶将军待在一起多久啊,他怎的就成你榜样了?”
贺啸虽然看起来憨憨得很,但毕竟是贺建元将军的儿子,小小年纪就被拉入军营,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具备:“我爹曾说,叶将军是好人,让我多学着点,我也觉得叶将军很厉害,至于……爹也告诉过我,作为将军,死生由天,命不强求,所以无论结果都怪不得任何人,我相信他不会怨,那我又为何要怨?况且叶将军什么也没做错,难不成我爹堂堂大将军要缩在军营里偷生吗?战死沙场……应该是最好的归宿吧。”
小路路微微错愕,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沉默片刻后,给了回应:“虎父无犬子,你将来一定是个优秀的将军。”
“路路哥哥也是……阿嚏!”
贺啸兴奋而起,正好踩在石头上,顺带差点被自己的喷嚏打了一个趔趄,小路路笑了笑,像个长辈一样,替他将头上细密的雨珠擦了擦:“天还没暖和,大晚上下点雨风吹一吹,感冒的概率可大了,你回去吧,改天再来一起憧憬未来。”
贺啸大概确实被冻到了,连忙答应:“好吧,那路路哥哥晚安。”
“安。”
待到贺啸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小路路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归于平静,乃至彻底不见,衬的他神色有些茫然。
火炮和开花|弹药的图纸他早已画好,留在了军营,原料也已经储备完毕,那里暂且应该不需要他了,那他就要做自己的事了。
小路路小心翼翼将平安符从襟口摸了出来,这张符箓算不得好的笔墨纸张,每天随身携带已令它愈发褶皱,且这本就是粗糙随意的货色,属于那种扔在地上都没人捡的,小路路却将其视之如命,恨不得保存一辈子。
已是夜深,周遭岑寂又荒芜,凉风习习,令人平白无故感到一丝凄凉,只是远方有绰绰火光若隐若现,在一片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连续几日的噩梦,对心态终究是有所影响,小路路心中有种莫名的焦躁,恨不得立马奔到叶濯林身边瞧他是否安好,理智和感性在他脑中掐架,最终后者更胜一筹。
哪怕看一眼也好啊,远远看一眼就够了,只要知道他平安就行。
想到这,小路路不敢再犹豫,牵了匹看起来挺强壮的马准备来一波日行千里,却没想到贺啸又冒了出来。
“路路哥哥要走?”
“……”这副模样,不走,难道是要大晚上遛马?小路路满额黑线,也没回头,随口问,“你不是睡了?”
扒在角落里的贺啸叹了声口老生般的气,向前走了几步:“我担心叶将军,他是西樊边境的指望,他不能倒。”
小路路顿了顿,露出一个笑:“嗯,他不能倒,有很多人倚仗他,他一定不能倒。”
贺啸神色有些纠结:“可,路路哥哥,你刚刚没听到消息吗?叶……”
“报!”就在此时,有个暗卫急匆匆跑了过来,顾不上打断贺啸的话语,连忙喘气道,“刚刚得到消息,叶将军那边情形有些紧迫,西樊估计是打算在背水一战中搏一次反击了,各个斗志昂扬,输的概率不大,但西樊人勇猛,不敢保证叶将军会不会受伤。”
寂寥中掺了暗卫呼气的声音,小路路一时没说话,贺啸挠挠头,接话评价道:“一群莽夫,快灭国了还祸害叶将军,不过路路哥哥不用担心的,叶将军那么厉害,别说受伤了,绝对连皮都不会被蹭。”
小路路依旧没说话。
贺啸还以为小路路是感慨这场战争终于要结束了而激动得无法言语,内心吐槽原来路路哥哥也不是那么成熟嘛,刚准备打两声哈哈,却见小路路突然醒过来似的,忽的转身上马,一拉马绳,没给任何人反应时间,直接扬长而去。
第75章 好夫君要从小养起(21)
西樊人很能打,也很莽,其凶悍和无脑程度,叶濯林早有所耳闻。
可他没料到西樊会莽到这种程度,抱着一种同归于尽的态度,像疯狂的野兽一样到处撕咬,而他们被咬得还挺疼。
这架势,若不是小路路发明了开花弹将西樊打得溃不成军,那南昭对这种凶猛打法还真的扛不住。实际上,西樊现在虽然城池被掠夺了近大半,但人员损失其实不大,丟的大部分都是朴刀盔甲铁器这种装备物质,而西樊人拳头很硬,近身格斗能力远超南昭。这两天都在下雨,火炮根本用不了,以血肉之躯硬打起来,他们没什么优势。
如果真的这样硬碰硬,他们确实不会输,可随之的损失也会非常惨重,至少今后几年都没法恢复,而南昭的边境可不止一个西樊。
赢的前提下,要把损失降到最少。
这是叶濯林一边挥剑砍人时一边所想。
月明星稀,雨一下便有些湿冷。西樊选择了深夜突袭,叶濯林在浅眠中被刀剑声惊醒,骂骂咧咧开始迎战。
一群脑残,快死完灭国了还尽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叶濯林怀着被吵醒的不快,一剑划破一个士兵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叶濯林被溅了一脸血,湿漉漉黏糊糊,看都没看地上一眼,继续割下一个人的喉咙。
烦死了。
罢了,反正快结束了。
这一打,直接从三更半夜打到了日出,叶濯林感觉再这么熬下去,不仅黑眼圈要出,他都能猝死。
西樊太能耐了,这么多精力,天天打架天天骚扰,不累么?叶濯林义愤填膺挑开背后朝他刺来的剑刃,运用这点空挡观察局势。
不能硬打,不然太亏了。
也就在这时,西樊那边终于动用了脑子,不再以血肉之躯硬碰硬了,而是挪出了一个类似投石机一样的东西,哼哧哼哧地攻城,投出的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似乎闪烁着若有若无的火光。
叶濯林几乎是在瞬间发现了不对劲。
投石机里装的并不是石头,而是……
“趴下!”叶濯林吼道。
那是炸弹!投石机投的是炸弹!我草了,投石机这种不好掌控时间和角度的东西西樊居然敢放炸弹?不怕把自己炸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