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律不理他,“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遇见你的时候。”
杨清水心头一顿。
“第一次见面,你就当面说了我的身世,不止身世,还有我对我自己的秘密,隐晦的感受。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的事,被一个陌生人当面说完了,多诡异,多荒诞,偏偏就发生了。”林知律刻意不去看杨清水,“本来这事我可以揭过不提,谁还没有一点秘密,是吧。可是现在有人重伤,有人失踪,显然你是知道当中蹊跷的,但你隐瞒了下来,这是不负责任。”
杨清水很想回答点什么,告诉他自己并非不负责任,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终究剩下一片沉默。
隔了一阵,林知律语气中有三分愠意:“所以你就没有要说的吗?”
“如果你信我,就不要问。”杨清水硬邦邦回道。
“你——”林知律怒气上升,声量控制不住提高。这时候,睡着的蒋在月被声音吵得动了动,林知律顿住声,沉下脸,车厢又安静下来。
交通灯由绿转红,车流始终没有挪动,“前面好像出了车祸,我去看看。”说着,杨清水就推开车门,逃一样走了出去。
他没有关注交通情况,只是走到便利店,假装进去挑零食。
拿了一包薯片,他掏出小纸条,拨通了里面的号码。
第73章
电话打得不长, 秦育生知道他答应穿越回去拿命书,心里长吁一口气,同时告诉他, 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不是最好的时机, 难不成还要等九星连珠, 天狗食日?
“……不是,你记得你的手稿结局吗, 凌余从大火中救出蒋在月, 有情人终成眷属,那天是今年的8月3日。”秦育生说, “让你回去不难, 难在把手稿拿回来。结局之后故事重启,那个时候我的命书力量是最大的, 用我的力量将你带回这个世界, 所以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杨清水顿了顿, “是不是只要我拿到命书,你就能救回凌余?”
“两本命书融合之后, 凌余就没有必须死的理由。我会利用我的力量让他醒来。”
杨清水嗫嚅了一下:“你有多大的把握?”
他还是怕死的。
“很大。”秦育生想了一下, 一直说大话可能惹来杨清水怀疑, “当然没有事情是必然安稳无虞的, 简单点讲,穿越的过程两个世界的磁场会发生拉扯, 如果你没有躲过去……”
“会怎么样?”
“被撕碎, 或者被卷进某个空间。”
挂断电话,杨清水把薯片放回货架, 转身出便利店,这时发现车子已经驶到路口了。
上车, 蒋在月醒了,她一脸倦容,说自己没有胃口吃饭,请林知律先送她回去。送她回去之后,天也彻底黑下来。
临走前,杨清水安慰蒋在月:“你别要太担心,他很快就会好起来。”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距离8月3日,只剩下八天时间,八天之后凌余就能醒来。
“我送你回侦探社。”林知律开着车。有一段时间,两人都不说话,夜风吹过,把紧绷的气氛吹散些许,杨清水叫他:“阿律。”
“嗯?”
杨清水手臂跨车门,脸半埋上臂,看着高楼大厦夹杂的天空,一脸向往:“我们上山吧,去看星星。”
车子驶出闹市区,扎进郊区黑茫茫的公路上,抛离了都市的烦嚣,还有点不习惯,仿佛耳边都是旷远的回声。杨清水脸抵着车窗,感受夜深露重的寒意,回头看林知律:“是因为当警察,所以对整个城市路线都这么熟悉吗?”
“外婆有高血压,知理又在外地,我几乎不离开高桥,有时候压力太大没地方发泄,我会上山睡一会儿,天不亮就回去。”林知律说,“天高海阔,心就安静下来,来得多了,路就熟。”
寂静的夜,忽然爆出一声巨响,车子猛然跄停。
爆胎了。
山路崎岖,不小心撵上扎碎的玻璃破钉子,只能自认倒霉。林知律下车拿备用轮胎和工具:“搭把手。”说着,手电筒丢给杨清水。
微薄的电筒光,打亮林知律的侧脸,脸上一层薄汗,杨清水手撑着车窗看着他,说道:“我应该不是第一个跟你表白的人吧?”
毕竟长得好看,有点狂蜂浪蝶也能理解。
林知律看了他一眼,接着手中的动作,“是拒绝过不少。”
还炫耀起来了,杨清水咬牙笑道:“呵呵。”
林知律若有若无地一笑,“你怎么不问,我跟谁表白过?我能喜欢上的人,他是怎么样的?”
杨清水心底莫名其妙紧张起来,装作平静:“哦,他是怎么样的?”
“特别弱的一个人,手脚奇慢,走平路都会被绊一跤的人。特别赖皮,请吃饭不带钱包,出门必蹭车,说话还特别欠,恨不得把你气得七窍生烟,完事儿装无辜的一个人。”
杨清水瞪直眼睛:“……有吗?”
肯定不是杨清水本人,他多温和儒雅一个人,怎么说话就欠了呢?而且他从不请人吃饭,不可能的。
“你说这么一个人,我图他什么,为什么就喜欢他?他瘸了给他推轮椅,三更半夜陪他看星星,车子抛锚了给修车,他呢吊着二郎腿坐那儿,问我喜欢他什么。”
哦,还真是他。
杨清水刚才还特厚脸皮,被林知律三言两语弄得跟小媳妇似的,支支吾吾反驳:“我,哪有跷二郎腿,换轮胎又不是换核反应堆,我也能做的。”说着推开车门,想要下车展现一把真正实力。
出师不利,脚下黑看不清,还真让林知律说中,平地左脚绊右脚,一个重心不稳,径直往前扑摔。瞬间混乱,唯一的光源乱晃甩在地上,他下意识抓住能抓住的一切,把反应不及的林知律压倒,给自己当人肉缓冲垫。
嗯,手感不错,惊吓不少。
杨清水脑子半空,胡乱地解释:“不小心,真的……”
只见林知律被压在身下,悠悠叹一口气,随即翻身将杨清水压倒。黑暗中,语气无可奈何,眼眸却透着旖旎:“你说,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
只是数秒,对于杨清水来说好像过了很久,被拉起身时脸颊酥麻,他被林知律拉上车,塞回副驾驶上,“你再骚扰我,修不好这车,等上山我们只能看日出了。”
骚扰人的那个,不是林知律?毕竟现在坐着变呆鸡的是自己啊。
轮胎换好,继续上山的行程,看杨清水咬牙切齿打算跟自己算总账的样子,林知律笑笑:“到了。”
广袤的夜空,无边无际得令人心慌,流沙一般闪烁的繁星落在黑夜,而脚下则是闹市璀璨的霓虹夜景,仿佛天上倒映下的星光。
林知律说:“在这种地方会感觉自己的渺小。一盏灯光代表一个家庭的话,每一盏灯下都有他们的喜怒哀乐,而天上即使一片星光,都是几时乃至上百年的余晖,浩瀚与漫长,都是一个人无法经历的。”
我们只能拥有一盏灯,一个百年。
“你这么一说,把我都搞得有点惆怅了。我本来就是想看看星星而已。”杨清水坐上车头,在车前仰面躺下:“反正都这么哲了,跟我讲讲命运呗。”
林知律也躺下:“最近算命不好混了吗?”
“嗯,打算加点西洋玩意,水晶球扫帚什么的,促销促销。”杨清水说,“算命其实一点用都没有,一个人像天上的星星,终其一生都要按某个既定轨迹往下走,都是要走一样的路,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并非人的意志可以改变。”
林知律注视夜空:“可能这里的某颗星星也跟我们一样,在注视几百光年外的星光,等待每次自转见上一面,虽然逃不出命运,但是还有值得仰望的东西,那也不赖。”
杨清水伸了个懒腰,笑:“自转一次见一面,像牛郎织女了。”
林知律也笑:“也许古人躺着看天的时候,就是这么想出的牛郎织女。”
星河、爱情、永恒,世人都爱的矢志不渝,呼拢人们千百年的爱情故事,说不定只是一个呆子看着夜空,浪漫遐思一下的结果。
这个时候,杨清水突然说:“我有一个哥哥。”
林知律转过头,一时有点诧异。他的背景一栏不是无父无母吗,什么时候冒出一个哥哥?
杨清水说的是真实世界的自己:“我妈走得早,在我十岁那年验出胰腺癌,恶化得很快,一个人肉眼可见地干瘦下去,那种感觉很可怕。那时候我不懂,就觉得怕,那人不是妈妈,每次走到病床前面都忍着恐惧,根本不懂什么是生离死别。”
“哥哥比我大三岁。妈妈弥留的时候,哥哥拉着我,把我拽到她跟前,让我好好看着她,把她的脸记在脑子里面。”说到这里,杨清水翻身,“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庆幸当时他这么做。”
一个人在爱的人记忆中被淡忘,那才是真正的死去,逝者无知,只有活着的人会永远耿耿于怀,幸好哥哥没有给他自责内疚的机会。
“我爸生意做得不错,没两年开了新公司,娶了新老婆,生了新儿子。”杨清水语气中仿佛真的有恭贺的味道,“我跟哥哥有时候住奶奶家,有时候住外婆家,倒也还好,我不认床。最怕新年,一定要坐在一起,装作父慈子孝的模样,给他跟小妈磕头拿红包,那种被迫当汉奸的感觉……哈哈哈哈,小时候哪里看得起钱,现在让我磕头有钱拿,我能把地壳磕穿。”
“后来我就搬出来一个人住了,不拿家里的钱,硬气。也穷得真要命,饭不会做,买一个盒饭回去,得热两回吃三回。那两年缺钱的记忆太深刻,都戳进我的骨子里了。”杨清水冲他眨巴眼睛,“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认识以前的我,就会原谅现在的我。你眼中的我这么市侩是有理由的,原谅我不带钱包吧。”
“……”
杨清水继续说:“知道我怎么撑下来的吗?”
林知律:“理想、信念?总不会靠蹭饭吧。”
“还真是。”杨清水哈哈大笑。
“哥哥知道我开不了口求人,有时候找个理由请我撮一顿,有时候悄悄帮我把房租给交了,如果没有他,我可能会成为二十一世纪第一个饿死的大学青年了。所以,如果将来发生什么事我不在这世上了,对于他,我会抱歉,好像没有怎么回报就跑。”
林知律有外婆和妹妹,他能感同身受,关键时候该做的决定,仍然毫不犹豫,但想起家人,心里总会有些愧疚感。
这个时候,杨清水翻身过来,看向他:“我跟你交底了,以后你再也不能说对我一无所知。”
林知律微微一愣,原来他跟自己说这些,是要释去自己内心的不安。
“我不想让你强迫自己相信我,但是每一次你说我隐瞒事实,你看着我时眼底都有怀疑,让我特别难过。林知律,你真的可以信任我,真的。”
杨清水说话时,恨不得眼皮不眨,一字一句地保证着,好像蒙了委屈的小孩只能憋着脸证明清白,让林知律看了心里一乐,就想拿话逗他。
“你说交底了,可是在我听来不尽不实,还缺了关键的一块,我没法相信。”
杨清水急了:“哪里不尽不实了?”
林知律靠近,“你的情史呢,坦白交代一下?”
杨清水一愣,待看清他眼中的笑意,才明了自己被捉弄了,“你——”
林知律伸臂环抱杨清水的后腰,手臂收紧,把人搂到贴面的距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杨清水气结,没想到难得真心诚意,他居然给自己设了个陷阱,还特么给踩中了。
他的气息越来越近,杨清水心跳得厉害,但嘴硬是不能放弃的,“要是不说呢,不是要严刑逼供吧?”
就等你这句话。
林知律一笑,手收紧,让杨清水无处挣脱地主动凑了上去,亲了他一下。猝不及防的一个吻,微凉,柔软,像今晚的夜色,无限美好。
他松手,看着杨清水笑:“这次是你主动吻的。”
杨清水大脑宕机了,刚才不还在讲坦白从宽,怎么就亲上了,来得无比突然的一个吻,明明亲的人是林知律,啥叫他主动的,是他在动没错,可……怎么之前没看出林知律有这一面,而且“这次”又是什么意思?
杨清水打算过酒色财气嘿嘿嘿兼备的一周。
把存在银行里的钱全拿出来,消费模式堪比空中撒钱:慈善捐赠彩虹公寓,为其提供十万元装修费用,包括但不限于换掉那些看起来死过人的浴缸,封死楼顶楼底的老鼠洞,并建议提升老板娘本人的服务态度;
以私人企业家名义给高桥市警局刑事调查组一队送赠感谢金,并送一米大锦旗两幅,字样包括“警民鱼水情”、“英明神武深受爱戴”,杨清水还自雇摄影师记者,把送赠锦旗仪式举行得十分热闹,第二天报纸大幅照片留下他跟调查组警员笑容灿烂一脸喜气的合照。
最后没地方花钱了,给侦探社唯一员工升职加薪,提前签发未来五年年终奖,在员工曾悦儿表示在这里升职毫无用处后,以资鼓励代替升职,并接受意见雇用实习生两名,减免曾悦儿本人拖地洗厕所的职责。
周二早上,曾悦儿到侦探社上班,看见散落办公室地上的一堆杂物——气球、纸牌、各种礼盒箱子,眉头深深皱起:“我记得我是答应你去烧烤而已,烧鸡翅膀不需要气球吧?”
杨清水正在编棋谱桌游,说:“本来就说要办酒店大派对,我已经迁就你们搞沙滩烧烤了,吹两个气球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