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媒报》的凌记者是吧?”原野秘书对着时间表核实道。
“是。”棒球帽下的小半张脸露出礼貌的微笑。秘书下意识打量了下记者,清隽斯文,的确像搞艺术创作的,只是……
“凌记很白净啊。”
“我是专栏记者,不用跑新闻。”
“哦,难怪……”说着,秘书在前面领路,经过公司大门,是一个三米高的巨人铜像,气势勃发地望向远方。
杨清水抬头一路望铜像,眸光深邃,意味深长。
这里面装着曾平国的尸体。
第4章
杨清水装模作样拍了几张室内照,待秘书关门离开,便坐下观察周遭。
比一个普通三口之家还要大的办公室,办公桌与接待沙发中间亘了一条高尔夫球道,动辄十万一支的球杆放了好几套,有钱人的爱好就是如此枯燥。杨清水忍不住上前,拿起其中一支,十分称手,挥杆也有足够的冲击力。
“喜欢吗?”
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知何时伫立门边。
杨清水紧张,失手跌下了球杆,连忙捡起,“抱歉,我只是看着……”
男人摆摆手,“对昂贵的玩具动心是男人的常情,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也是靠双手吃饭,对这些东西想都不敢想。”说着,他走向办公桌后坐下,扯下领带,“不过时间才是我现在最贵的玩具,赶快开始访问吧。”
这人就是原野了。杨清水在对面坐下,摆弄好访问必要的物件,一脸局促。他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结巴,“原……先生是高桥市有名的成功人士,你……白手兴家创立原野娱乐,摇身一变变成今日的行业巨头,很多……年轻人想要仿效你的成功,你有什么话想跟他们说?”
千篇一律的问题,原野照着打好的腹稿侃侃而谈,“很多人想跟我一样,可他们不是我,没有我的魄力和智慧,盲目模仿只会摔个粉身碎骨。”
“您觉得年……轻时最艰难是哪一段?”
“当然有很多——”原野顿了顿,“大概是我在国外求学的日子。”
“高桥市大大小小帮派不计其数,经常出现拦路打劫的,像您这样的富人都是目标,原先生回国会不适应吗?”
“……我没有遇过。”原野不无讶异地凝眸,对面记者的口吃似乎变好了,问话越发流利。
杨清水托了托镜框,“会不会因为原先生本来就有丰富的处理经验?所有的背景资料显示,您出身中产留学英国,不过我收到一份完全不同的资料,您是南区贫民窟长大的小孩,十六岁加入本地帮派,干了好几年的抢劫勒索,如果有人敢对你做同样的事,怕是会被打得满地找牙。”
原野从他的大班椅上站起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杨清水把目光从原野身上下移,推了推他手边的录音笔,说:“青少年监狱虽然不会在你本人的履历留下案底,但档案没有消失,需要我先调回档案,给您时间想想如何否认吗?”
门外秘书小心翼翼敲门,询问:“董事长,需要我吗?”
原野握紧拳头,冲门外:“滚蛋!”他坐下,盯着记者,“你想要什么?”
“金盘洗手真不容易,每当你以为可以重新开始人生,那些可恶的旧事、旧朋友就会找上门,以你的过去要挟分一杯羹,不是吗?”杨清水并不同情他,“但是他们忘记了,你本来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以一次又一次忍让这些苍蝇,斩草除根才是你做事的风格。”
原野面无表情半垂眼皮,这时他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丝五十岁男人应有的颓相。
“曾平国是谁,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过此时你大概没有心情向我解释了。”杨清水说道,“算是拍档吧,一个负责开车放哨,另一个负责拿枪动手。你跟他不 同,你知道干一票藏两个月这种日子过不长,很快便收手做别的了,于是两个人的人生一个往上,一个往下,要不是七年前他来工作室找你,你大概早就忘记这个人 了。”
“他是来分腐肉的秃鹫,你受够了,与他争吵乃至打斗,你打不过他,怒火冲上脑子,顾不上善后,抄起你最熟练的武器——”杨清水把目光投向柜子里的高尔夫球杆,“一下、两下,直至把他击倒,你看着他的尸体不知所措,后悔已经太晚了——”
这时,原野抬起眼眸,盯着杨清水看,“你是他的什么人?”
“什么也不是。”杨清水取下棒球帽,捋了捋卷发,“我甚至不想管除他以外你还杀过谁,但有一个叫凌余的人在追查这个案子,一个月前失踪了,我要知道他的下落。”
“我不知道什么凌余。”
“别扯了,只有你有动机和能力让他消失。凌余的案情墙上贴了当年劫案的报道,说明他开始盯上你。”
按照故事推进,凌余应该在找当年的工作室,只要通过血迹分析,就能锁定原野。
“你害怕他追查下去,于是派人灭口。案情墙上有太多线索指向你,所以昨天派人进侦探社毁灭证据的,也是你。”
如果原野内心是慌张的,这时他仍然没有显露半分,他平静地听完杨清水的话:“你的一切推理都源自于假定:我杀了曾平国,但这个假定本来就是虚构的。我没有杀他,你的故事也不成立。”
“这不是假定,也不是推理,是陈述。”杨清水笃定地说,“你以为我要套话逼你认罪?错了,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杀人,坐着废话这么久都是为了凌余,告诉我你对他做了什么?!”
原野此时忍不住笑了,他什么都没说,而是摁下电话的通话键:“让保安来,把这个冒充记者的家伙扔出去。”
“稍微摆出两个害怕的表情,你就沉不住气了,恨不得抖搂出所有底牌,想逼我招供?”原野从容地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看来你手上也只有一份资料罢,尽管爆料,看明天有没有一份报纸敢刊登。”
刚开始杨清水提到他的背景,原野的确很惊讶,接下来就是试探,他想知道这人要什么,更要知道他有什么。装成被戳穿后慌张一蹶不振的样子,果然让此人松懈,将所知的一股脑供出,原来不过是个想空手套白狼的主儿,拿着一点蛛丝马迹便开始编故事了。
话套出来,就没必要伪装了。他打开门,装备齐全的保安冲入来,一个抵颈,一个膝压,将杨清水制服得死死的,无法动弹。
原野:“把他的录音笔和相机给我拿下来。”保安们照做。
随即,照相机在杨清水面前砸个粉碎,原野的皮鞋碾着七零八落的录音笔,居高临下:“年轻人,我刚说了,没有一样的魄力和智慧,别打算学我,更别以为可以当我的敌人。”
杨清水是被横架着扔出去的,“一、二、三!”像一大包泥水袋,合力丢到花圃外的阶梯旁,脸部着地,又摔了一副眼镜。
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坐起来,揉揉磕出了血的颧骨,沉浸在如何让原野这老头子后悔的筹谋中,忽然一个扛着大剪刀的工人走过来,“滚,别妨碍老子工作。”
杨清水只得挪动屁股,腾出位置让工人设梯剪树。
大门就在一步之遥,他可以再想办法乔装潜入,装作司机或文职人员。但那有什么用呢,原野始终不肯承认是他抓走了凌余,除了多挨两顿打毫无益处,该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男主?
工人旁若无人地剪树,树叶唰唰,全都落在杨清水身上,他也不理,自顾自想事。
忽然,杨清水一个九十度转头,双目凌厉地射向梯上的工人,吓得他差点一个踉跄,脱手了剪子,“有病啊你,瞎转头干什么?”
“大哥。”杨清水问道,“这公司里面的园林修葺也是你们负责的?”
“做啥子,我们不请人。”
“……没什么,想请您吃顿饭。”杨清水掏出钱包,“然后,把梯子和你这身衣服借给我。”
剪树的大哥要了杨清水五百,并且答应把自己剩下的工夫做完,美滋滋地走了。杨清水穿上他的工衣,大模大样再入了原野娱乐,大门的看守相对松懈,只是要进董事大楼不容易,不过没关系,他也没打算进去。
监控下,杨清水吹着口哨,梯子扛在肩上像挎了时装周早春新款,他怡然自得地到处晃悠,不消说,古怪的行径早就引起监控室保安们的注意。
等到一行人赶到这家伙所在之处,他早爬上了公司门口的巨人铜像,引来一大群围观者。
更让人驻足的,是他的一番狗血控诉,“原野娱乐董事长不要脸啊,为了娶财阀千金抛弃糟糠,将我妈跟我母子扔到大街上,挨饿受苦,自己住豪宅高床软枕,他不是人!”
已经有保安爬上去抓人,另外的则在底下怒喝,“下来,给我下来!”
杨清水一边编故事,一边拿剪子戳铜像,“不许亲生儿子来,他还让他的鹰犬揍我,你们看我的脸!这人禽兽不如,狼心狗肺,当了表子还敢立牌坊,看我把他戳烂!”
不得不说,这铜像用料上乘焊合优质,戳了老半天才两个气孔,但里面确实是中空的,从细孔喷出挤压多年的臭气。
第5章
已经有两人爬上来了,杨清水抱着原野的大金头越蹭越往上,两人一个劲儿拽他的裤脚往下扯,工裤唰的一下拽到脚跟处。
“啊!”女士们的惊叫维持半秒,随即发现此人里面还穿着一条长裤。“切……”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嫌弃声。
敢情你们以为看的是钢管脱衣舞?
一个保安抓住他的脚跟,第二条裤子失守之际,他们都听见了轻微的金属拉扯声。
这一瞬间杨清水反应过来了,脸色发白,大喊:“快走,要塌了!”
话音甫下,承载不住多人重量的巨人铜像轰然倾落,事先得到警告的围观者四散,没有人被铜像砸中。
保安在重心下方,也安然无恙。
杨清水抱金头,眼睁睁看着自己距离地面越来越近,大头要给他掰断了一半,快要着地,他一跃纵身挑出去,连着金头滚了两圈,总算无大碍。
也是在这时,他看见了铜像里面的景况——些许光线从颈口处投入,中心一览无余,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杨清水不意外地被抓了,不意外地被逮进了局子。
苗颐接手了这桩案子,看见杨清水,再联想巡警交代案情描述的荒谬与无稽,无语地笑了:“你在想什么呢?”
此时此刻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他怎么会想不到,男主都能失踪,案子路向改变有什么稀奇?但这对杨清水来说可是灭顶之灾,连唯一的外挂都失效,他在这个世界,拔剑四顾心茫然。
审讯室外,刑事调查一队的队员们在听录音内容——就是杨清水拿着的那根录音笔,外壳坏了,记忆棒还完好。
听到杨清水直指原野是杀人案凶手,江创新和徐秋荣面面相觑,江创新咬着笔杆,感叹道:“神了。”
“那个原野心里有鬼。”徐秋荣是警局差不多到年纪退休的人,老油条,有些小家子气爱占公家便宜,可多年来的直觉和经验足够他提出准确的见解。
江创新不解:“可是这跟杨清水爬上铜像有什么关系?”
“没听见录音说吗,他说自己有证据证明原野杀人,我记得原野新公司也是差不多七年前开幕,说不定铜像就是证据。”这里不是法庭,他们可以随口推测。
江创新坐了起来,“我们把铜像拿回来查查不就知道了?”
“要你教。”徐秋荣鄙视道,“队长早就让苗颐送去化验了。”
他们口中的队长林知律坐在另一侧,始终一言不发。队员们都已经习惯了,他们的队长不爱说话不爱笑,办案果断利落,对同僚也没得说,就是脾气一上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谁劝也拦不住。好几次出事停职,要不然以他这样的年青干探,早提拔上去了,哪里还用在前线拼命。
他自己不也混了二十几年还是散警,徐秋荣苦笑,各人有各人的命途。
讨论随着没有进一步线索戛然而止,他们还有其他案子要跟,徐秋荣只在审讯完毕转送拘留时看见杨清水,一个帅小伙,扣着手铐,卷发凌乱,一脸疲惫。做个笔 录做成这副模样,从拘留室出来只会更蔫,徐秋荣替他惋惜,听录音的内容,能为拍档前后奔波不惜坐牢,这人也算有情有义。
让他不解的是,队长不知为何也直勾勾盯着杨清水看,神情说不清是厌恶还是感兴趣。
听苗颐讲八卦时说,队长值夜时打了他一顿,姓杨的事后一瘸一瘸走了,居然不投诉不追究。难怪队长见了他心情复杂。
第二天早上,苗颐拿着报告进门,难以掩饰兴奋之情,“法证那边的结果出来了。”
江创新站起来,“怎么说的?”江是新人,对一切稀奇古怪的案子极感兴趣,自然不会放过此案的线索。
苗颐将报告放在大桌,指向最重要的一条,“铜像里面有大面积的血迹反应。”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去请原野回来,协助调查。”林知律发话。
江创新拎起外套就要跑腿,被徐秋荣一把拦住,“我去,他那种老狐狸需要我这种厚脸皮才请得动。”
“小江,你去找曾平国的家人,告诉有新的线索,让他们来警局一趟。”
江创新:“收到。”
“律哥,那我呢?”苗颐不无失望,是带消息回来的人,分配任务却落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