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蒋家,杨清水嗅到的是农药跟颜料的气味,为了不让警方调查到毒物的来源,他们买的都是不会引人怀疑的寻常东西,在家中制取□□。微量□□进入血液足以让一个成年男子呼吸窒息,心脏衰竭而死。
为了让齐忠主动找上门,他们用录音和蒋葳的遗产威胁,民事法庭如果接纳了录音证据,齐忠得到的财产很可能会打水漂,他慌了神,打听到蒋振理生病住院,便找到他们谈判。
齐忠原意民事官司耗资大,打到最后说不定蒋葳的财产一毛不剩,都用来支付律师费庭费,而他愿意重新分割财产,算是让步。然而他上医院之后,与蒋振理几乎大打出手,本来就撕破脸,齐忠多次被言语激怒,撂下的话也一句比一句狠绝。病房里外,听见他暴怒威胁话语的人不在少数。
方璐留下他跟蒋振理在病房独处,齐忠离开不久,蒋振理便□□中毒送往抢救。
听完她的话,杨清水难以置信得无法开口。方璐看了看他,继续给丈夫活动手指关节,说:“人证、动机、时间在场证据具备,警方很快就行动了。大概连齐忠也想不到,下毒的人是振理自己。那天下午我在医院楼下掐着表,向上天祈祷让我可以及时上去,让振理活下来。那天是我最难熬的一日,只差一点我连他也失去了。”
虽然抢救回来,可□□中毒导致的窒息脑部缺氧,伤害了大脑神经,也造成肌肉活动能力不可逆的损伤,蒋振理是用自己作为代价让齐忠伏法。
蒋振理这时拍拍妻子的手,已经不复往日神采的脸僵硬地动了动嘴角,眼神极尽温柔,他在安慰她,几十年生活的默契不需要言语。
方璐展颜微笑,神情是满足的平静。她对杨清水说:“你是好侦探,我怕你干涉案子之后会发现背后的真相。我想,无论如何对你来说都是为难吧,所以才想办法与你保持距离。”
杨清水蹙眉,“可是……”值得吗?
方璐淡淡地说:“我们不想杀人,而是要让葳葳得到她应得的正义,我也想不明白这到底对不对,可作为葳葳的妈妈,好像也只能这么走下去。”值不值得,到头来都是他们心里清楚,不需外人评价。
接着,她说:“案子下个月就要进入法律程序了,证据确凿,我想是不可能翻案的了。”说着,她看着杨清水。
许久,他终于点点头,“我想是吧。”
方璐松一口气,露出宽慰的笑容,“谢谢你。”
第42章
早晨11点,护工按照时间打扫房间,刚做完关节手术的病人右腿包扎得严严实实,蒙着被子还没睡醒,他病床的移动书桌前放了几本不同类型的黄色杂志,手边拿着一本,大概看着看着生困意睡了。护工阿姨一边打扫倒垃圾桶,一边心里吐槽男生眉清目秀,没想到是个好色坯子,光天化日看这种书都不晓得遮掩下。
手边杂志掉地上,惊醒了杨清水,怔忪睁开眼睛。他伸手下去捡,刚好碰到护工阿姨扫地的扫管,然而护工以为他有啥不轨意图,连人带扫把后跳一步,避之不及。
杨清水愣了下,“大姐,我做的关节手术,没传染病。”
“呵呵。”很难说,有些暗病可是看不出来的。护工想着又退了两步。
敲门声响起,医生巡房询问康复进度,问杨清水感觉怎么样。
“痒。”缠了弹力绷带,好像一群蚂蚁在腿上爬,却挠不着,特别烦人。说话的间隙,杨清水余光瞥见护工阿姨偷听着他们的话,脸上不时露出鄙夷的神色。
医生告诉他:“没有办法,只能忍忍。这段时间不能下地,剧烈的动作也不要做,免得产生碰撞让膝盖负重。”
杨清水:“我在床上还能做什么剧烈动作?”
这个时候阿姨走过去,在医生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视线转向床上的桌子,完全不把杨清水这大活人放在眼里。医生看着他皱眉头,说:“医院不能带成色情杂志进来,而且这个时候再搞那些有的没的,对你的康复没好处。”
“这,这是我研究……”
没等杨清水辩解,医生让护士把杂志都收起来,他出院了才能拿走。
医生不容置喙把他的杂志全收了,杨清水睁大眼睛,只见护工施施然给他换新的被褥,“哎呀,脏东西打扫出去,房间看起来都舒服多了。”
“大姐,细菌这种东西肉眼看不见的,您知道吗,我昨天看的杂志,它上面说性病可以在空气里传播——”说着,杨清水大大打了个喷嚏,“什么螺旋桨泡菜花三米内必中呢!”
护工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差点叫出声,活也不干了,又害怕又晦气连忙跑出病房,嘟囔着骂了一句“死变态!”
与她擦身而过的林知律听见了咒骂,走进病房,看见杨清水交叉手掌靠着后脑勺,仰面躺卧,一脸小得意。见林知律要说话,杨清水先截住话头:“她先挑的头,不准教训我。”
林知律才没有兴趣管他为什么要跟阿姨置气,这趟来是告诉他李行义承认检控的罪名,案子正在候审,很快能结束了。
“虽然他主动认罪,但是刚出狱就再犯,减刑不会太多。”
杨清水点头表示明白,只是李行义在意的并非是否要继续坐牢,而是在外面的他能否完成自己的委托。他这几天住院,将小说的时间线和故事捋过一遍,总觉得未必能靠小说设计的剧情走扳倒高阳。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穿书前和穿书后小说中的人物性格没有发生改变,哪怕是林知律,戾气和冲动固执在他身上依然清晰可见,杨清水来到这个世界,命运重掷了一把骰子,将原来的故事重新组合,只是每一块小拼图还是原来的模样。
这么想着,林知律看向他,忽然问道:“这段时间不如你搬去我家住?”
“……啊?”
“……”林知律感觉喉咙卡住了,明明他没想什么,只是看在杨清水因为自己受伤手术的份上,可这么一开口听上去总感觉这事别有用心,“咳,你现在的情况,需要人照顾。”
“这么为我着想?”杨清水微微一愣,眸光渐渐促狭,“这么随便就领个男人回家,还是个才被人叫过变态的,你家人同意了吗?”
林知律说,他家只有外婆在,“她身体健康,不至于打不过你这个瘸子。”
他的身世背景杨清水很清楚,父母都不在了,可也不止外婆一个人啊,“不是还有个妹妹吗?”
林知律抬眸,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妹妹?”
顿了顿,杨清水:“……苗颐告诉我的。”
“知理在外地念书,暑假才回来。”林知律看他左右绕开话题,“要是你不愿意,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过。”
“我没有不愿意的理由,只是这么做对你不太好。”杨清水仰面躺着,看着天花板说,“我接下来要开始查高阳的案子了,你应该明白当中的危险性,不但我会成为攻击的目标,跟我走得近的人也不安全。我孤家寡人一个无所谓,可我不想连累你。”
林知律怔住。
杨清水:“你是我在高桥最熟悉的人了,我不想让你无端置于危险中。”
心中有些诧异同时有点震动,林知律看着他,可琢磨着这么诚恳的语气从他口中说出有些别扭,越发觉得奇怪,这个幼稚的人什么时候说过这么认真的话?
三秒感动不到,林知律凝住了神色:“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杨清水破功,不由得笑出声,“你有读心术吗,为什么我每次的苦肉计都能让你猜到?”
“因为你的演技真的不怎么样。”林知律说,“说吧,要我做什么?”
杨清水撑起脑袋,说:“没什么,带我去一个地方。”
延平路是有名的红灯区,两边的建筑物至少有二十年楼龄,门洞上挂着大小不一的霓虹招牌,“低价陪聊”、“全套按摩”等字样透着暧昧的灯光,结伴或独自前来的男人大多神色闪烁,在路边视线掠过一阵,便快速拐进楼梯。真正可疑的还没进到街头便会被赶走,这儿不少看场子的派人做哨站,有不对劲的地方便马上拉闸关门,普通人更别想在这儿撒野撒泼。
车子驶到街头拐角,杨清水撑着身子探出路边,跟小贩要了两串烤鸡翅,一边吃一边单手拨弄手机,往一个陌生号码发送短信:“62263370”
等了一会儿,只见七八辆小货车从路口飞驰,拐弯也丝毫没有刹车的迹象,驶入延平路中央停下,不一会儿,楼上营生的女人从大门鱼贯而出,迅速上车,货车几乎在拉门的瞬间启动驶走。
第43章
林知律注视着路上的状况,这时才转头看向杨清水:“跟你刚才发的短信有关系?”
“用他们的暗号,通知高阳有临时检查,让他把非法移民都运走。”杨清水在杂志上找了很久才找到高阳的色情产业,原来换到了这个地方。
林知律挑眉,“你知道他们的暗号?”
“不然呢,难道你以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聪明机智的侦探?”杨清水继续吃鸡翅,“我本事大着呢。”
还不是因为这数字是他家固话号码,特别好记,写文时想不到暗号,随手把自家电话填上去了。
他用这种办法验证他的猜想,红灯区换了位置,通知高阳藏人的暗号还是原来那个。这个世界像被打散的积木,只要把握好规律,杨清水依然能靠这些积木砌成他可预见的结局。
没等林知律追问,他截住话头,笑笑:“回去吧,还要办出院手续。”
医生吩咐,他的腿至少四周不能负重,更别说下地了,从医院到林知律家的一段路,专车接送,专人推轮椅,轮子过不去的地方,还有个专门的人肉轿子,真皮稳定,还保证温度宜人。
杨清水之前还会不好意思,现在似乎对路人偷偷注视的目光已经无动于衷,安然接受被抱,还搭着林知律的肩膀,哈拉家常,“晚上吃什么?”
“外婆在家做好菜,给你洗尘。”林知律将人安置好,挎上安全带。
杨清水:“太好了,我都多久没吃过家常菜了。”
林知律笑了笑,他没告诉杨清水的是,自己从不往家带人,这会儿告诉要把他接进家中,外婆听了紧张得很,从前两日开始定菜谱泡干货,追着他问杨清水爱吃什么,俨然把今日晚上当成最近的头等大事在筹备,可是一点都不家常。
他认识的杨清水看上去脸皮厚,内里跟个孩子似的,会故意躲开那些郑重的正经的场合,要是如实说了,怕会吓着他。
折叠轮椅跟行李放回车尾箱,坐进驾驶座时听见杨清水问道:“你是怎么跟你家里人介绍的我,没背地里说我坏话吧?”
启动车子,“一个小朋友。”林知律说,“男的,就这样。”
啥叫小朋友,哪里小?
杨清水默默感叹对方语言艺术的不济,接着问:“好话呢,也不说两句?”
林知律:“没必要。说再多好话,等见上面,就都拆穿了。”
被噎了话,杨清水翻了个白眼,心里莫名其妙闪过一丝紧张。他忽然在意起自己给外人的观感,比起林知律的板寸头,他的头发太长,还是卷毛,林知律是精神大小伙,他呢穿得正经像衣冠禽兽,穿得随意像路边二流子,不知道长辈见了他怎么想,是不是该解释他头发是天生自然卷,本人没有不良习惯,只是不爱晒太阳?
不由得他多想,车子很快驶入旧城区。上一次来杨清水没找到的风林路104号,原来在街道之上,是一座老房子,两层的土灰色建筑与马路水泥一般颜色,看上去比他们二人的年龄都要大。错综复杂的路面与围墙让整个旧城区像迷宫一般,如果不是本处居民,总要走两回错路才找到出口。
林知律推着他穿过街巷,推上楼梯旁的斜坡,摁了摁房子门铃,“外婆,是我。”
门很快就开了,像人早就在那边候着,林知律的外婆戚善兰迎门,一看见杨清水,便殷切地笑着:“回来了,天寒地冻的,没着凉吧。”
戚善兰刚七十出头,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一头披肩的头发刚染黑过,发梢细细别在脑后,笑起来眼角皱纹明显些,她有种细腻从容的气质,倒不像是半辈子操持家务的老太太。
杨清水写文的时候不过草草给林知律设了个背景,家庭环境一笔带过,更别说介绍家里人了。看见对方如此好相与,心里紧张的感觉终于消散,杨清水做过小辈的问候,树立起乖巧的形象,然后说道:“您看上去像知律的姑姑或阿姨,喊你奶奶倒像把您喊老了,要不我喊你兰姨?”
这么称呼,辈分就压林知律一头了,这种穷极无聊的作妖也就他了。
戚善兰听着笑眯眯的,却摇摇头说:“这倒喊生分了,你跟阿律一样叫我外婆吧,我听着亲切。”
林知律不动声色地笑笑。
“——别在外头说话了,快进来!”
大门内的小院子置了盆栽架子,早春快到,戚善兰重新培土,又栽了新的花株,绿芽隐约可见。门廊下则是放了黄符纸钱的炭火盆。
“阿律每次结了大案回来,我都让他跨一遍火盆,求个心安。”戚善兰燃了火柴丢进盆里,“跨过火盆,把晦气赶了,以后就平平安安,诸事顺遂。”
“这……”杨清水还坐着轮椅,操作起来可不大容易,他看了看戚善兰,又看向林知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