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眼神示意了下楼上的教师办公室,“你也是来搬作业的吗?”
少年点了点头。
“噢。”似乎是手的作业有些重,张婷稍微调整了下手臂的姿势,“快上课了,那我先回去了哦。”
少年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不语。
即便是抱着沉重的作业本,女生的脊背依旧是挺直的,马尾落在雪白的脖颈边上,轻微摇晃,算得上是个背影杀手。
999从他背后绕出来,[干嘛直看着她,你移情别恋啊?]
少年突然道,[我有种预感,这件事恐怕和封锴有关系。]
[什么?你怀疑小狼狗是凶手?]999露出了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不是……]周愉叹了口气,却没有解释,只道,[……谈恋爱真的好麻烦。]
第12章 周二的晚上
放学的钟声响起,从教学楼里涌出来的人流自动分成了两道,其道涌向食堂,另道则涌向门口,海川学虽然校规众多,但并不是全封闭式教学,只要学生在规定时间上课,其余时间并不会有人限制他们进出校园,因此,校外的美食街也是许多人热衷的觅食场所。
校外的摊贩和商店多集在校门东向的大街上,而西向的街道则相对冷清些,张婷和几个要好的同学从校门口块儿走出来,眼角忽然瞥到街道尽头树荫下停着辆黑色轿车。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轿车的雨刮器动了动,在挡风玻璃上扫了两圈,像是在朝她打招呼。
张婷不动声色地转过头,随口找了个理由打发掉自己的同学,然后逆着人流走向了那辆车。
少女直走到前排副驾驶的车窗边,敲了敲玻璃,车窗摇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
“上车——”
车里传来道年轻的男声,尾音拖长,有些懒散。
张婷站着没动。
“你再不上车,我就摁喇叭了。”车里的人说着把手放在了方向盘的喇叭键上。
车门打开又重重关上,少女坐进了副驾驶座,茶色的玻璃贴膜挡住了车内的所有动静。
“你来干什么,周悦?”她再次重申自己的问题。
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个长相俊逸的男生,他穿着件白色衬衫,领口半开,袖口卷起,衬衫左胸绣有十分气派的狮首校徽,下面写着“明城国际学校”几个字。
男生搭在方向盘上的左手指上戴着枚银色指环,手腕上还戴着块表,棕黑色的皮质表带,表盘是烟熏渐变色,只有指针没有数字,也没有logo。
“带你去吃饭啊,宝贝儿。”
被叫作周悦的男生偏过头,浅浅地笑了笑。他伸出另只手,相当亲昵地将女生脸颊侧的碎发撇到耳后,然后用指节蹭了蹭对方的脸,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之前直在和你说的那家广府金宴今天总算开业了,哥带你去尝尝鲜。”
“大晚上去吃早茶,你有病吗?”张婷脸色冷淡。
周悦听到这话不急也不恼,他探过身去,动作温柔地给对方系上安全带。
“本少爷做事只看心情,不挑时间。”
温热的气息拂过少女耳廓,激起片绯红的疙瘩。
“你前两天表现得很好,别惹我不高兴了。”
留在耳廓上的水汽渐渐变得微凉。
少女放在腿边的手逐渐握紧。
树荫下的黑色汽车发动了,直接越过黄色实线掉转车头开了出去。
……
“你在看什么?”
周愉看着旁的男生。
封锴正双手插兜走在人行道外侧,听闻此言回过头来,耸了耸肩,“刚刚有辆车挺狂的,在禁止掉头的单行道标志下面掉头就走了。”
周愉其实也就是随口问,没仔细过脑,他只闻到股葱香,双腿就自己拐弯走进了家店里。
这家写着“刘记面馆”的店铺面不大,但还算干净。此刻正是生意高峰期,两三个店员穿梭其,倒也显得忙有序。
后厨的帘子掀,位服务员捧着碗香气扑鼻的葱油鸡蛋肉沫拌面出来,令人垂涎。
周愉看楼的六张桌子都挤满了人,有点犹豫。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就是这家店?”就在这时,封锴拉开门走了进来,“这家店我常来,味道还可以,要不试下?我让老板给咱留了张桌子。”
周愉扭头,“在哪儿?”
“楼上——你想吃什么?”封锴递给他张菜单。
“就那个。”周愉没接,只是努了努下巴,让他看旁的顾客正在大快朵颐的面条。
“好。”封锴很自然地拉住了身后少年的手,牵着他穿过围满人的桌子,走到后厨掀开帘子,“刘哥,三碗葱油拌面,加蛋加肉!”
“好嘞!会儿给你们送上来。”
得到店老板熟稔又热情的回应,封锴又把人带到旁的楼梯前,停住,“小心点,这里很窄。”
说完,让到了旁,松开手虚扶着对方的腰,示意他先走。
手背上还残留着男生温暖干燥的掌心的温度,周愉收回手,看着他眼,迈开脚步。
钢制楼梯踩起来邦邦响,周愉扶着墙走上去,到了二楼,视野豁然开朗。
这家店面的二楼俨然比楼还要大点,却没多少顾客,显得宽敞明亮很多。
背街的面窗半开着,窗外是个小院,种着几棵香樟,微风吹,室内少了几分油烟味,多了几分山野悠闲气息。
封锴带着周愉到靠窗的座位坐下,扯了几张纸把桌子抹了遍,然后倒了开水开始帮周愉涮碗筷,反正就是没有闲下来过。
不知是不是老板照顾熟客,两人坐下没会儿,面就上来了。
三个青花白瓷大碗里装着的手工宽面在灯光下反射着诱人的油光,上面铺着的鸡蛋和肉沫多得快把碗底的酱油都盖没了,在面条上浇勺辣椒油,和着葱花起拌匀,绞上筷子,那沾着红油的面条劲道得还能在空弹两下,放入口,鲜香辣爽,余味无穷。
“好吃吧?”封锴等着周愉先动了筷,问他。
少年含着面条,两腮微鼓,抬起眼眸看了他眼,含蓄地点头。
“我就说嘛。”封锴端起自己面前的碗,把筷子往里插,夹起大坨面条,“以后跟着我,包准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说完把面条吹了吹,然后送进嘴里,只听见“咻咻”几声,碗里的面就被嗦了个大半,那气吞山河的进食速度,碗面还不够吃两口的,怪不得要点两人份。
有些人会不喜欢同桌吃饭的人狼吞虎咽或者发出咀嚼的声音,周愉倒是不讨厌封锴这样毫不做作的吃法,他反而不爱看有人在他面前装腔作势,故作矜持,想想就觉得影响食欲。
等封锴面前只剩下两个叠在起的空碗,周愉也已经吃饱了,他搁下筷子,拿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
封锴看着对方碗里的面条,看上去不仅没有少,反而好像还因为吸了汁水显得更多了点。
他露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恳切眼神,“再吃点。”
周愉也很遗憾,面条是真的好吃,可他也真的饱了,这会儿倒不是药物副作用的原因,主要还是老板太实在了,份量给得十足。
勉强再塞了两根,周愉又把筷子放下了。
“不吃了?”
“嗯。”
“那剩下这么多怎么办?”
少年把碗往前推,做了个请的姿势。
坐在他对面的男生叹了口气,接过那碗,抄起筷子,“你这食量还得再练练,不然以后吃自助餐得亏死。”
周愉托着腮看封锴大口嗦面,神情很认真。
男生吃面之余抬起头,就看见少年专注的眼神,“干嘛这么看着我?”
“我喜欢你。”
封锴叼着根面条停止了咀嚼的动作。
“吃东西的样子。”周愉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把话续下去,“看着很享受。”
封锴艰难地把眼珠子里的震惊和感动压下去,他的喉结动了动,像是想开口说话或者把嘴里的面条也给收进去,结果却被呛到了。
“咳……”男生第时间挡住嘴。
周愉把手里的茶递给他,封锴接过喝了大口,结果又给烫到——周愉是故意的。
少年优哉游哉地撑着脑袋欣赏对方狼狈又笨拙地擦拭着桌面上的水迹,躲避着他的眼神不敢抬头的样子,嘴角微勾。
养狗不逗,等于没有。
999:……真香了吧。
封锴缓过来了,第句话是:
“今晚我不能去你那儿住了。”
这下轮到少年噎住了。
封锴看着对方的眼露出“不然呢”“真把自己当块小饼干了”“你还想赖在我家不走吗”等等复杂表述,表情不变,缓缓解释道,“昨天我爸加班没回家,今晚应该会回来,我得回去给他做饭。”
这种丈夫向妻子解释自己为何夜不归宿的语气是想怎样。
“哦。”周愉干巴巴地回答。
男生从口袋里掏出沓便利贴,递给他。
周愉接过便利贴看,第张上面写着串数字,看上去是手机号码。
“你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我看你家里有座机,有事没事都可以随时拨打这个热线电话,7天24小时有效。”
“……这谁的电话?”
“我的。”
少年看了他眼,把便利贴塞进校服兜里。
……
晚饭时间结束就是三节晚自习,周愉趁着晚自习的工夫做完了作业,充分准备了明天的默写内容,下课铃敲响,便收拾好书包,独自往校门口走。
他家其实离学校不远,走过去不到十分钟就能到,昨天要不是为了去趟超市,他完全没必要让封锴骑车。
回生二回熟,顺利地通过大堂的门禁,坐着电梯来到十六楼,走到走廊尽头,正准备将手放到门把上拉开门,少年忽然敏锐地观察到门缝透出来丝亮光。
房间里有人?
少年的手顿了顿,晚了步打开房门。
房间里还是他和封锴离开时的样子,只是沙发那儿多了个背对着他的男人,穿着那件曾经被封锴拿出来质问过他的烟灰色睡袍。
“回来了。”
房间里没开窗,空气有些沉闷,男人右手拿着只商务手机,正单手浏览着财经新闻,左手捏着根有着金色滤嘴的香烟,说话时,口缓缓冒出烟气。
周愉看了眼他的头顶。
【周荣,父亲】
他换了鞋,书包都没放下,直接过去把窗打开了。
不管是谁,都没有资格让他吸二手烟。
夜晚的冷风吹来,屋内的气温下子降下来。
“阿愉,过来坐。”男人也没有制止他的行为,而是放下手机,拍了拍自己边上的位置。
周愉走过去,没有坐在他身边,而是坐到了旁的单人沙发上。
他对这位父亲没有半分亲切感,对于他突然出现在自己家,感觉就仿佛是被个陌生的年男子侵入了私人领地,令人不适。
“周愉”的容貌应该是继承自母亲孙玉薇,他和父亲周荣长得其实不怎么像。
周荣面容严肃,不怒自威,因为常年皱眉,眉心有几道平复不去的褶皱,有股身居高位的傲气,即便是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这股气势也没有松开。
周愉能够敏感地察觉到他身上属于上位者的气息。
周家的家境很不般。
“最近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钱还够用吧?”
“够了。”
“不够你和程助理说,让他给你转。”
“好。”
父子俩用比常人还客套的语气寒暄了两句,很快就陷入了冷场。
昨天睡得有点迟,早上又起得那么早,周愉已经困了,他在脑内思考着怎么找个借口脱身去睡觉。
就在这时,周荣忽然道。
“阿愉啊,我看你气色不太好,最近没在吃药了吗?”
他知道周愉的病?!
周愉转过头,仔细打量着男人的脸。
周荣也看着他,那表情,不像是父亲对儿子的关切,倒像是上级在询问下级的工作,所有的关心都只是浮在表面,薄薄的层。
他的眼眸被隐藏在烟雾之后,看不清晰,只令人感到疏远。
“我打算停段时间。”周愉不打算向他解释原因。
“郑医生说的?”周荣似乎也没有问他意愿的意思。
周愉哪知道这个郑医生是何方神圣,他口不对心地敷衍了几句,直接告累去洗漱了。
洗完澡换上睡衣的少年阖上卧室的门,对着门把手思索了下,咔嚓声将其反锁了,然后才回到床铺上,长长出了口气。
999冒出来了:[周周,你为什么要锁门啊?]
[我不喜欢他。]周愉直言。
话音刚落,门被敲响了。
“阿愉。”门外响起了周荣的声音,“帮爸爸开下门。”
周愉坐在床边,盯着门板,语气有些冷淡,“爸,我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我给你拿了药,你把药吃了再睡。”
周愉皱起眉,但还是走过去打开门。
“我不是说了我不吃吗?”他语气里有压抑的怒气。
生气对他来说是种很私密的情绪,他通常不会对陌生人发脾气。
“听话,你上礼拜不是还说会失眠还经常做噩梦吗?爸爸问过郑医生,吃了这个就不会了。”周荣左手拿着水杯,右手拿个个药盒,里面装着两颗白色的药片。
周愉看了眼那个药片,再看了眼男人,接过东西,倒进嘴里,喉结滚动,直接把药片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