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昌新说:“你是她生的,她抚养你到三岁,从法律层面上说,你也有义务给她治病。”
原来陈舟三岁就被抛弃了,陈周听他说起义务,脸色才好看一点:“捐肾这件事恐怕不在法律规定的义务范围之内。我就直说了吧,我不会捐。要是有一天,我得了肾病,即便我不想死,我也不会要求一个健康人给我捐肾。至于钱的事,我尽量给你凑点吧。”
叶媚听见这话,停止了哭泣,叶昌新赶紧说:“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吧,下次我们过来直接给你打电话。”
陈周点点头:“可以。”
进了公司,准备去自己的研发,闻峥从车里出来了:“陈周。”
陈周扭头:“你怎么还没上去?”
闻峥走过来:“真是你妈妈?”
陈周耸肩:“我也不知道,我连我自己是谁都忘了,还知道谁是我妈。不过看长相,应该是。”
闻峥听见这话忍不住笑着伸手去摸他的脑袋:“她找你什么事?”
“她得了尿毒症,要换肾。”陈周说。
闻峥皱起眉头:“不会找你去配型吧?”
陈周抬起眉毛点点头。
“不行!不能换肾!”闻峥斩钉截铁地说。
陈周没想到他反应那么激烈,忍不住开他玩笑:“担心我换了肾影响你的生活质量?”
闻峥握紧陈周的肩:“这都不是主要原因。捐肾之后,你的健康风险就增大了几分,我绝对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陈周说:“我也没想捐,我都不认识她,捐什么呀。她需要钱,我回头支点工资吧,给她拿点,也算是尽了生养的义务。”
闻峥说:“要钱可以,要肾没有。给多少?”
陈周说:“也不要太多,先给个五万吧。第一次给太多,他们肯定以为我是棵摇钱树呢。”
“要我说一次性给她一笔钱,让他们永远也别来找你。”闻峥喜欢一劳永逸的办法。
陈周摇头:“这是不可能的,他们把我丢下二十年不闻不问,如今需要钱的时候,就想我起来了,还好意思找我捐肾,你觉得会是容易打发的人?”
闻峥说:“那这样吧,你以后不要跟他们打交道了,交给我好了,我让人去处理。”
陈周看着他,突然笑出了声:“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以为你是个目无法纪的黑老大呢,结果你其实就一普通商人,只不过比人多了点钱和手段而已。不用你帮我处理,我自己处理得好。”
“我担心你太心软,容易被人说服。”
“我心软,也是要看情况的,不是谁都能让我心软的。”
陈周都不愿意再跟叶媚兄妹见面,他等了两天才给叶昌新打电话,面都没见,直接转了五万块钱给他。叶昌新拿到钱,连句谢谢都没有,只是说:“钱收到了,不够的时候再找你。”
陈周一看就来气了:“不要把我当提款机,我没钱!”
叶昌新也不说什么,过了大概半个月,他又主动打电话过来给陈周了,说是钱不够了,让陈周再打笔钱过去。陈周查了一下,尿毒症患者透析一次才几百块钱,就算天天透析,半个月也花不了五万。
叶昌新的解释是,要筹钱准备给叶媚换肾,让陈周至少准备五十万。换一个肾大概就是五十万的费用,这意思是让陈周全部承担这笔费用了。
陈周忍不住问了起来:“她家里就没有别人了?”他本来对叶媚的私生活并没有任何兴趣,但这叶昌新也太欺负人了,把自己当提款机了。
叶昌新说:“有等于没有。她后来嫁的那个香港男人失了业,靠着救济金过活,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活,哪里还有钱治病。你妈想换肾,就是因为你后爸不负责,弟弟妹妹还小,需要人照顾。”
陈周咬咬牙,说:“行,我再给你们凑五十万,不管她的病治不治得好,我跟她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
叶昌新忙不迭答应下来:“好,好,只要你愿意出这笔钱,我们以后就不来找你。”
陈周要给叶媚拿钱,自然得找闻峥要钱:“公司现在有钱吗?我想支五十万工资,拿得出来吗?”
“你妈要?”
陈周点头,他其实不想把妈和叶媚联系起来,至少这个妈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嗯,一次性给了,以后不再往来。”
闻峥说:“五十万拿得出来。不过你想以后不再往来,就应该找个律师跟你一起去,然后签协议,双方之间有个法律约定,这样才能真作数。”
陈周说:“也好。”
“我找刘律师陪你一起去吧。”闻峥说。
陈周想了想:“那还要跟他们再见一次?”
“这肯定需要双方面谈。”
约定见面那天,闻峥也陪着陈周一起去了。叶媚和叶昌新见了陈周,都显得很高兴,但看到跟他一同前来的两个人,本能有些畏惧。
陈周冷淡地说:“钱我带来了。钱给你们后,以后我跟你就完全划清界限了,以后你不能再来找我。口说无凭,最好还是签订协议,这是我的律师朋友,他会帮我们起草协议并且做见证的。”
叶媚听见他这么说,眼圈就红了,她将一个盒子推过来:“舟舟,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蛋黄酥,妈妈给你买了一盒。”
陈周说:“谢谢,我不吃蛋黄酥。”
闻峥则有些意外地看着这对母子,陈周一向不挑食,但却从不吃咸蛋黄,尤其是做成糕点的咸蛋黄,他说特别腥,想吐,中秋节吃月饼,宁愿吃五仁的,也不吃莲蓉蛋黄,甚至连流沙包都拒绝,就更别提蛋黄酥了。
叶媚眼泪就沿着眼眶溢出来了,儿子这是讨厌自己吧,连他最爱吃的蛋黄酥都不愿意要。
刘律师清了一下嗓子:“既然双方都在,那咱们接下来就具体谈一下协议内容吧。”
第八十五章 坦白
谈协议的时候, 陈周自己说得很少,主要都是刘律师帮他谈,他已经全权委托给了刘律师。即便没有感情, 但母子最后闹到这样收场, 谁看了都会觉得讽刺。
刘律师办事比较牢靠,他还要求看了叶媚的病历单,确认她的确是患上肾衰竭需要换肾, 才跟陈周要这笔钱。陈周以赡养的名义一次性付给叶媚55万元整,从此以后再无赡养义务。
谈协议的时候,叶媚哭得梨花带雨。陈周虽然对方觉得可怜,但也没有丝毫退让,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无法代表陈舟原谅对方。
给叶媚的赡养费也是自己挣的, 就算将来他离开,陈舟回来, 当不至于埋怨自己。
陈周想到这个问题,忍不住看向闻峥,心猛地绞痛起来。他如果回去了, 这里的一切于他来说就是一场梦, 但这个世界还是会继续。陈舟应该会回来, 他会代替自己接手他的一切吗?包括他的闻峥?
陈周只觉得呼吸困难, 心被一只手用力揪着, 疼痛难当, 有什么东西自体内开始逆流, 往上冲进鼻腔和眼眶。
他猛地起身:“你们继续,我上个洗手间。”说完转身匆匆离开。
陈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明显有点不对, 带了哭腔。
闻峥见他情绪不对,赶紧也跟了上去。
叶媚和叶昌新愣了一下,叶媚突然哭着对兄长说:“哥,舟舟心里其实也舍不得我。”
叶昌新对刘律师说:“协议的事先等一等,等陈舟回来我们再谈。”
这边陈周匆匆跑进洗手间,镜子里的人已经泪盈满眶。他低下头,开了水龙头开始洗脸,水一到脸上,泪水就像开了阀门一样涌了出来。
闻峥跟进来,将手搭在他肩上:“怎么了?”
陈周抹一把脸上的水,转身紧紧拥住闻峥,将脸埋在他肩上,始终一声不吭。
闻峥感受到他情绪分外低落,抬手轻抚着他的背:“别难过。如果舍不得,就别签这个合同。”
陈周发现闻峥好像误会了,他大约觉得自己这样是舍不得叶媚,他停了片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抬起头来:“我不是因为这个难受。”
闻峥伸手替他抹去眼角的水痕:“那是因为什么?”
陈周的喉咙肿胀得难受,红着眼看着闻峥,艰难地说:“如果将来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你仍然要好好的。”
闻峥用力勾着陈周的脖子,额头抵着他的:“别瞎说,好好的说什么丧气话!你哪儿都不许去,只能待在我身边。”
陈周闭上眼睛,不让他看到自己内心的煎熬,从他接受闻峥的表白开始,就注定了他去留两难的境地。
现实世界才是他本来该存在的地方,有父母亲人、朋友同学,然而那儿没有他的爱人。这个世界,有他最爱的人,却没有他的父母亲朋。
如果现在有回去的机会,他该怎么抉择?他可是任何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父母就他一个儿子,失去了儿子,二老会怎么办呢?
但他该拿闻峥怎么办?这个男人从小失去父母,独力支撑起家和公司,把自己武装得跟螃蟹一样张牙舞爪冷酷无情,好不容易敞开心扉接纳了自己,自己对他而言,无异于全部。
如果自己突然消失,这对他的打击恐怕要比从未得到过要沉重得多,陈周已经不敢去想象了。
第一次,他内心的天平开始往闻峥倾斜,要是有选择,他也许会留下来。哪怕是一场梦,也是一场有始有终、有爱有恨、有笑有泪的梦,这过程如此清晰完整,这感受如此强烈真切,梦又如何呢?
怕的是,不会给他选择的机会。
陈周突然决定了一件事,他要把这件事跟闻峥说明白,至少如果有一天他骤然离开,也要让闻峥知道,他去了哪里,为什么离开。
闻峥感受到怀里的人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他轻抚着陈周的背:“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了。”
陈周有些窘迫地抹了一把脸,去洗了洗:“先把外面的事了结了,我有话要跟你说。”
闻峥意识到他有很重要的事要跟自己说,可能就是他流泪的原因:“好。”
陈周和闻峥回到桌边,叶媚死死盯着陈周的脸。陈周的眼圈有点红,明显就是哭过的痕迹,她说:“舟舟,妈妈知道你并不想跟妈妈断绝往来。妈妈以前对不起你,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这协议,咱们就不签了吧。”
陈周面无表情地说:“不用了,还是签吧。我真不是舍不得你,我对你没有任何感情,不要说爱了,连恨和讨厌都没有,因为你在我眼中就是一个陌生人。我愿意给你钱,是因为你给予我生命,这是从法律义务上偿还你的。你拿了钱,从此以后咱们就互不相干了。”
他这话说得极其冷酷无情,叶媚心里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一大盆冷水泼灭得一干二净,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叶昌新在一旁急了:“陈舟,你这孩子,你妈妈身体不好,你就不能让她心里好受一点吗?”
陈周转头看向他:“我有义务赡养她,但是没有义务和责任取悦她。这是情感层面上的事,恰好,我和她,对彼此都没什么感情。如果不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我想你们恐怕永远也不会想起我。”
陈周这话堵得叶昌新和叶媚半句话也没敢说。
闻峥在桌下抓住了陈周的手。刘律师眼里流露出赞赏的神色,说:“那我们继续刚才的事吧,协议的条款我刚刚已经草拟了,你们双方都看一下。”
协议在陈周的坚持下,终于还是签了。叶媚噙着泪看着陈周,陈周则面无表情地说:“好好保重身体,你还有两个孩子。”言下之意就是不必再惦记我了,别把心情浪费在我身上。
从会所出来,陈周长长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天上高远的天和丝状的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闻峥将手搭在他肩上:“不要难过,我会永远都陪在你身边。”
陈周回头看他一眼,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上车吧。”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闻峥问。
陈周想了想,说:“车上说。”
两人上了车,闻峥准备发动车子,被陈周制止了:“还是先别开车,就在这儿说吧。”他怕自己说完了,闻峥一激动就撞车。
闻峥停下来,转身看着他:“说吧。”
陈周舔了舔唇,试图找一个比较婉转的切入点,他的手无意识地抠着座椅垫。闻峥将他的小动作收在眼里,也没有催促,只安静地等他开口。
陈周想了想,终于开始说:“我对我妈很冷淡,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奇怪?”
闻峥摇头:“没有。如果我妈三岁时就抛下我不闻不问,等她想要钱要肾的时候才想起我来,我保准让她一毛钱都拿不到。”
陈周露出笑容:“这么看来,我确实不够狠心。不过这是有原因的,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只是这具身体从生物关系上来说是她的儿子,我才愿意出那笔钱。”
闻峥看着他,没有插话,尽管他听着已经觉得有些绕了。
陈周咬咬牙,开口说:“我不是你一开始认识的那个陈舟。”
闻峥的瞳孔终于收缩一些:“那你是谁?”
陈周说:“我的真名叫陈周,周到的周,不是方舟的舟。你肯定会觉得特别奇怪对不对?”
闻峥当然一头雾水,他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周看:“具体怎么回事?”
陈周舔了一下唇,说:“这是一个非常玄幻的故事。有一天,我加班到很晚才睡,醒来后,我就变成了陈舟。这是不是特别匪夷所思,但它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