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就又听见一声惊呼传来。
“画!画毁了!”
俞想循声望去,只见他的画被泼上了一瓶硫酸。
油画因为有画框,而且画的最外层会涂保护剂,外加左鸿祯始终觉得玻璃护罩的反光会影响视线,所以画布是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的。
而被一瓶浓硫酸结结实实地泼上,布制基底的画布在硫酸的灼烧下变得漆黑,画面中女郎光滑的背部呈现出了一个可怖的洞。
可想而知,这样一瓶硫酸泼到人身上,能造成多大的伤害。
但俞想却上前了一步,伸手试图触碰画面破洞的边缘。
“小心!”“别动!”
身边几个人同时拉住他,不让他碰到残留的浓硫酸。
“没关系,画毁了还能再画,人没事就好。”左鸿祯安慰他。
“我知道的。”俞想垂下手,也低下了头,不忍去被毁掉的画。
他的那一低头,眼中的难过和痛楚任是谁都觉得觉得心痛。
俞想紧握着拳头,回头看向被赶来的保安按住的人。
他一看,就发出了一声冷笑:“原来是老熟人。”
只见这被按在地上的狼狈样子,这咬牙切齿的尖酸样子,这蓬头垢面的狼狈样子,除了麒麟还能有谁?
“你认识?”左鸿祯指着麒麟问俞想。
“您见过的,”俞想说,“之前那次水彩的比赛,他是骆金前辈的学生。”
左鸿祯用力回忆了一下,然后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哦哦哦我想起来,就是那个抄袭还反咬你一口的人。要是没有他,我也不能有机会收你当徒弟。”
“俞想!”麒麟见两人就这样聊起来,甚至完全忽略了自己,他气得破口大骂,“俞想!你不得好死!让你逃过一劫是你的运气,但我和你没完!”
“行了,别喊了。”俞想厌恶地皱起了眉头,“我虽然不知道我会怎么死,但我知道,我的死相肯定会比你好看很多。而你想和我没完?等下辈子吧。”
“俞想!你根本不配!”麒麟还在破口大骂,“要是没有我,你根本不会有现在的成就!你是踩着我上位的,没有我你们根本不会认识,你凭什么参加这个画展!”
“别给自己贴金了,”俞想不等他说完,就说道,“就是没有我,你也只是个躲在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臭虫,除了抄袭什么都不会,唯一的一点脑子都用在了算计别人身上。你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成功,甚至连失败,对你们来说都是奢侈的,因为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俞想!我他妈怎么就没毁了你!”麒麟拼尽全力挣扎着,仿佛一条濒死的鱼。
俞想微微一笑:“但你已经毁了你自己。”
麒麟嘴上的骂声始终没停,而且越骂越难听。
左鸿祯本想让人将他的嘴堵上,但俞想却拒绝了。
“让他骂,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而且我都录下来了,在刑事责任外,还能起诉他诽谤。”
麒麟的骂声戛然而止,俞想说完后,他竟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还要继续骂了。他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快,麒麟就被警察带走了,故意伤害、故意损坏公司财物、寻衅滋事,总有一个罪名能治他。
因为这一场风波,画展提前结束了。左鸿祯送走了一众老友,让保安关闭了展馆。等他返回的时候,俞想站在毁掉的那副《窗外》前。
“很可惜?”左鸿祯问。
俞想摇摇头,苦笑道:“也还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左鸿祯往左侧了一步,微微偏头:“你看,你觉不觉得,残缺也是一种美。”
“嗯?”
左鸿祯指着破洞处发焦的边缘:“你看,她在浴火重生。”
俞想看着女郎背后的伤痕,被浓酸烧灼出的痕迹,竟好似一盏翅膀的形状。
“我好像懂了!”
*
俞想带着毁掉的画回了画室,然后将自己关在画室里整整两天。
这两天他一共就点了两顿外卖,厕所都没去几次。
在两天一夜不眠不休后,俞想推开了画室的门。
画室中间的画架上,原本被毁得面目全非的画已经焕然一新。
只见画布中央,被腐蚀出的破损没有经历过任何修复,而是在破洞的两边伸出了一双翅膀。
翅膀是黑色的,张牙舞爪地支在背上,像是独立于主人的一对灵魂,又仿佛女郎心里的邪恶幻化出的魔鬼。
画面背景的色调也经过了调整,俞想在其中压了很多暗色进去,烘托出一种诡谲的氛围。
他本想按照左鸿祯的建议,修改成浴火重生。但在提笔时,他却改主意了。
画中的人不是涅槃的凤凰,而是被驱逐的堕天使。
第33章 拍卖会
“师父,您觉得怎么样?”俞想的手心微微出汗,有些许的紧张。
左鸿祯站在修改后的画布前面端详着,神情微微有些激动。
许久后,他才终于开口说道:“好!好啊!什么是艺术,这就是艺术。”
“艺术不是高屋建瓴,不是阳春白雪。艺术就是在泥土中生根,于废墟中发芽。为残缺插上翅膀,这也是艺术。”
受到左鸿祯情绪的感召,俞想也跟着亢奋起来,眼中射出了惊喜的光芒。
但很快,他眼中的光芒就消失了:“但总归有了损毁,是不完美的。”
“这有什么!”左鸿祯说道,“谁说损毁的没有价值,不信我们拿去拍卖!”
“拍卖?”俞想讶异道,他上辈子的作品没少参与拍卖,但那些都是完好无损的优秀作品,他从不曾拍卖过有残缺的作品。
俞想有些不确定:“这幅都损坏成这样了,还能参与拍卖吗?”
而且这样的作品,即便拍卖可能也不会有人愿意买,更不会卖出高价。
左鸿祯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市场才是检验价值的唯一标准。而且你的心理预期这么低,实际上会有惊喜也说不定。”
俞想被左鸿祯说动了:“那好像可以试试?”
左鸿祯雷厉风行,一周不到的时间,就已经找好了一场艺术拍卖会。
这场拍卖会是知名拍卖机构的新兴画家油画专场,上面拍卖的作品都来自近些年冉冉升起的新星,俞想的作品能参与这场拍卖,本身已经是一种荣耀。
“你的作品压轴,”左鸿祯说道,“拍卖行觉得你这幅作品有特别的意义,放在哪个顺序都不合适,索性作为特别拍品拍卖。”
“可是……”俞想正要开口,却被左鸿祯打断。
“你不用紧张,也不用有其他的想法,拍卖行也是商人、他们不会做赔本的买卖,这样做自然有他们自己的考量。”
“好,”听左鸿祯这样说,俞想稍微松了一口气,“那我听师父的。”
这次拍卖会的拍品虽然没有经典大师之作,但因为画家中不乏许多年轻的新人艺术家,也吸引了许多专业艺术界人士和粉丝的关注。
随着拍卖日期的临近,拍品一件件揭晓,艺术家的身价也逐渐升高。最后显露真身的一件拍品,竟然是孟冠玉的一件小幅作品。
要知道,孟冠玉向来以艺术界清流自居,作品甚少参拍,因此这件拍品一出,入场票一票难求,二级市场上的价格被炒高了十倍不止。
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就是全部拍品信息时,又一件展品公布。
只不过,这件展品神秘的很,不仅没有图片,甚至连作品名和作者都不知道,之后一句神神秘秘的“神秘拍品,敬请期待,起拍价一千元。”
这条消息乍一放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比孟冠玉还大牌?现在的新人画家里有比他还大牌的?我还真想不出有谁。】
【你们不觉得哪里不对吗?起拍价一千元?孟冠玉这次的拍品是五十万起拍,除了这个最便宜的也有五万,这怎么可能是大佬啊!】
【要我看可能是大佬来做慈善了,指不定最后拿出来的作品是哪位年轻时候的习作,总归是血赚。】
【为什么我觉得像是作秀,搞得这么神秘,又是这个价格,你们觉得像不像是明星的作品,故意吸人眼球的?】
放在平时,一些看似没有公布的拍品也都或多或少有内部消息流出。但这次,拍卖行竟然严防死守,没有任何人提前得到消息。
拍卖当天,大家早早到了现场。有入场券的排队入场,没有入场券的吃瓜群众只能在场外看看热闹。
现场外的空地上,有孟冠玉的粉丝在组织应援。他们组织的,有横幅有花篮,甚至还有人在派发手幅和其他物料,俨然一副明星做派。
俞想没有走VIP通道,而是戴着一顶鸭舌帽,光明正大地从人群中穿过。
甚至在他穿过孟冠玉的粉丝团时,还被人拦住了去路:“小哥哥,孟冠玉了解一下?”
紧接着,一套手幅、透扇和徽章的组合被塞进了俞想手里,还没等他拒绝,对方就已经跑远了。
俞想哭笑不得地看着手里的物料,这波强行安利还真是可以的。
这里没有垃圾桶,他又扔不得,只能卷成一团拿在手里。
俞想就这样大大咧咧走进拍卖厅的专用包间。他和几位画家共用一个包间,他进门时,里面已经有了几个人。
他们正在边喝威士忌边抽雪茄,俞想走进去就被烟呛的直咳嗽。
房间内的几个画家见他穿着简单低调,还拿着有的没的东西,没人以为他也是一位画家。
“哪里来的粉丝不懂事,这里不能随便进。”
“孟冠玉的粉丝?他不在这,你找错地方了。”
俞想微微点头,就当作打了招呼。他找了个角落里的沙发坐下,这下大家才知道他是参加拍卖的画家。
俞想听见其他人在低声议论:“这人是谁?”“没见过,感觉有点独。”“不是一路人吧,估计人家清高着,看不上我们这群人。”
虽然他们嘴上说的是看似自谦的话,但语气中满满的都是对俞想的鄙视。
俞想默默抬眼,看了他们一眼,什么都没说又移开了眼神。
但这一眼莫名看的他们心里发毛,明明眼神中不带什么情绪,他们却解读出了一种鄙视的意味来。
在短暂的尴尬后,其中一人朝俞想举了举酒杯:“喂,那个谁,要不要一起喝点,这种好酒轻易喝不到。”
俞想没搭理他们,他只觉得这群人装逼的样子很好笑。他在宫修筠那里什么好酒没见过,即便再不懂,也觉得他们的酒没什么炫耀的价值。
“算了,我们来吧,牛嚼牡丹多暴殄天物。”另一个人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说道。
他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俞想却皱着眉捂住了口鼻。在这样的场合抽雪茄,只会让人觉得装逼的不适。
拍卖还没开始,包间内几个画家边抽烟喝酒边侃侃而谈。
渐渐话题就变成了文人相轻,仿佛除了他们之外的画家都名不副实。他们从当代的大神一路踩,一直踩到了同参加此次拍卖会的不少新人,最后更是提到了孟冠玉。
“这种热闹孟冠玉也要凑?还拿一随便画的小幅出来忽悠人,他不是装清高吗?有能耐一辈子别出来挣钱啊。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而且他那画,根本就是被炒起来的,要什么没什么,也配现在这种地位?”
俞想虽然不赞同他们对其他画家的态度,但也不得不觉得,在对孟冠玉的说法上,他们还真没说错。
“别说了,”其中一个人略显刻意地说道,“这可有个孟冠玉的粉丝,看人家手里的东西,再说人家不高兴了。”
他们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有一点觉得冒犯的态度。看他们的样子,像是觉得在粉丝面前批评正主是件有意思的事。
俞想感受到许多道视线的注意,他知道他们是想看自己作为孟冠玉的粉丝而生气,这样他们就能享受欺凌的快感。
但俞想偏偏不如他们的意,他默默地把手中的物料扔到一边地上,微微笑道:“你们说的对。”
所有人都没想到俞想会这样回答,但还没等他们想出如何回应,拍卖就已经开始了。
第一个拍品是一件中幅静物油画,起拍价五万元。
这是一件在基本功上做到极致的作品,笔触、色彩、线条,都堪称教科书级别,唯一不足的就是没有创造力的加成,只是简单的静物描绘。
俞想觉得单论这个基本功,画家的功力至少有十几年,这件作品卖五万也算是物有所值。
但尴尬的一幕发生了,这件起拍五万元的作品,竟然无人竞拍,在几番叫价后,最终以流拍告终。
开场第一件拍品就宣告流拍,这对整场拍卖来说都不是件好消息。
无论是竞拍人还是拍卖方,都觉得场面有些尴尬。
但俞想所在的标间里,却不是这样的。几位围在一起吹嘘的画家幸灾乐祸地看向俞想。
“哎,这是你的画吧?”其中一人问道。
“你这种画现在美院学生都能画出来,有什么值得拿出来卖的?”
“我好心劝你一句,现在的油画界,还是创造力当道,你只靠基本功,是走不远的。”
俞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装逼,等到他们说完后,来了一句:“这不是我的画。”
“这不是你的?怎么可能?”
“那你的画在第几个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