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酒微微皱眉,心里忍不住微叹了口气。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汪星泉一个人照顾汪熠濯实在太辛苦,自己虽然能稍微帮一点忙,可也有限。
只可惜汪熠濯这种独特的情况,不管是请保姆还是护工都不太行,事事还是需要自己亲力亲为。
许是因为喜欢的缘故,郁酒情不自禁的就会为汪星泉操心,作为一个逻辑性行动力极强的人,他甚至在脑海中不自觉的勾勒计划......
在他看来,像汪熠濯这样的小孩想要彻底治好是不大可能了,但如果在医院长期稳定的治疗,或许会有一定的帮助。
“泉哥。”思及于此,郁酒忍不住对他小声说:“之前那家儿童医院,你带濯濯去了么?我打听过,那是乌澜最好的儿童医院了。”
“去过。”汪星泉空余出来的一只手揉了揉眉心:“他比较排斥。”
“我知道,可是小孩子不让他长期接触一种模式是不行的。”郁酒十指交叉,冷静的分析:“尤其是濯濯,要让他适应一样东西很难,可适应了之后,他就离不开了,或许治疗也是这样。”
汪星泉沉默片刻:“再说吧。”
他声音有些僵硬,本来就安静的急诊室几乎寂静。
其实汪星泉明白郁酒是站在庞观者的角度给出的最理智冷静的建议,只是......他并没有目睹过汪熠濯之前去医院的样子。
本来安静的男孩在看到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那些冰冷的仪器,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在他身上检查摆弄着......汪熠濯几乎尖叫的要崩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自闭症的孩子都是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自己独特的一个‘舒适圈’里,甭管在外人看来怎么样,要强迫他们走出来,那便是苦不堪言的一件事情。
汪熠濯可以说是汪星泉从小一手带大的,又当哥又当爸。
他真的有点,舍不得。
郁酒也能理解,看着汪星泉疲惫的侧脸高挺精致,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过去握住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
男人的大手冰凉,他捏了捏,权当安慰。
这事儿在做的时候郁酒是有些忐忑的,但看着汪星泉并没有挣脱,反而是微微笑了笑的时候......
就莫名安心了。
暧昧的古怪氛围里,医生拿着听诊器走了进来打破这安静的‘结界’。
吓的郁酒一下子缩回了握着汪星泉的手,做贼心虚似的。后者愣了一下,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模样,感觉刚刚被温暖过的指缝间有些微凉。
“孩子大事儿没有,但重感冒会有引发成肺炎的可能性,建议还是留院观察几天。”医生边说边在诊单上刷刷写着,撕下来递给汪星泉:“去缴费办理住院手续吧。”
郁酒急忙接了过来:“我来。”
汪星泉还抱着孩子呢怎么去缴费......这医生可真够没眼力见的。
郁酒内心不禁默默的腹诽了一句。
“还有最好二十四小时看护,毕竟是孩子,看护人员都有谁,我们做个登记。”护士拿着纸笔,一板一眼的问:“孩子父母需要登记上么?”
......
一阵诡异的沉默,郁酒刚刚要走出去的脚步停下,有些紧张的看向汪星泉。
汪星泉脸上倒是没有大的情绪波动,淡淡的说:“没有父母,我照顾他。”
“啊?”护士显然是愣了一下,又忍不住补充:“你一个人照顾么?好几天呢?”
汪星泉抿了抿唇,一个‘嗯’字还没等说出口,就听到旁边的郁酒说:“把我也登记上吧,我们俩轮流。”
医院里照顾人的活又累又烦,汪星泉一愣,下意识的就想制止:“别,我......”
“就别跟我客气了。”郁酒打断他的话音,横了他一眼:“你那公司不是出了名的没人性,能让你请好几天假?工作不要啦?”
郁酒的话正中要害,一时间让汪星泉哑口无言。
但他依旧说:“你更忙,还要上学上班。”
“不上班了。”郁酒耸了耸肩,轻轻松松的把刚刚辞职的事情交代了:“我辞职了,以后就是每周好好上课的闲散人士。”
他说完,不顾汪星泉的错愕就拿着缴费单转身离开。
*
等拿着一大堆这个入住卡那个病房卡回去的时候,医生护士都已经离开了。
只剩下汪星泉大手时不时的像撸猫一样的摸摸汪熠濯的头毛,听到郁酒回来的脚步声就抬头,板着脸严肃地问:“为什么辞职?被欺负了?”
“谁能欺负我啊?”郁酒笑出了声,用看‘傻孩子’一样的眼神瞄了眼汪星泉,咬着牛奶的习惯边喝边说:“是我自己辞职的。”
他在楼下缴费的时候顺便从医院的超市买了点东西上来,其中有几个牛奶是汪熠濯喜欢的牌子买来给他喝的——自己先独占了一盒。
“你不是那种任性的脾气,辞职一定有原因。”汪星泉定定的看着他,黑眸近乎有些‘咄咄逼人’:“什么原因?”
“......干什么啊?还真以为我能被人欺负啊?”郁酒忍不住笑:“要是真的,你替我报仇啊?”
他就是调侃的随口一问,谁料说了后,汪星泉竟然‘嗯’了声。
“啊?”郁酒呆了:“你能怎么报仇?”
喻落吟一本正经的回答:“黑了他们的电脑。”
艹,黑这种自媒体公司的电脑......那他们会报警的吧。郁酒不得不佩服汪星泉的‘狠毒’,竖起了大拇指:“你真牛。”
“别转移话题。”汪星泉笑了声,继续‘逼问’他:“到底是因为什么?”
“哎呀,真没什么,都是我们那个傻逼总经理。”郁酒烦躁的揪着椅子坐垫上面的流苏玩:“非要我改剧本,把大男主剧本改成大女主剧本,那我能忍么,就跟公司闹翻了。”
至于其中上头耍诈,实际上就是威胁他吓唬他改剧本这些事情郁酒都省略了没说。
实际上与公司的博弈就是一个‘舍得’的问题,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目前并不是非要这份工作不可,他的剧本,也不是非得贴着鹿岛才能卖出去。
舍得舍得,有舍有得。
郁酒觉得自己赚了——他舍了一份让人糟心巴拉的工作,得到的却是自由调配的时间,现在钱赚了不少,也该享受一下正常‘大学生’的日子了。
而汪星泉听到郁酒说起这个‘大男主剧本’,想起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他不自觉的想起了之前去郁酒公司找他,在一楼听到那几个小碎催的谈论——什么郁酒写的剧本男主角杰克苏,金手指大开,刚大学毕业就拿了全国黑客大赛的冠军......
这不就是自己么?并非汪星泉自恋,实在是这些都是他的真实经历。
还有之前去KTV接郁酒,他的那些同事在后面窃窃私语对着自己一口一个‘男主角’地叫着......莫非郁酒真把自己当原型?
汪星泉眯了眯眼,抬头看他:“郁酒,你剧本里男主角,拿了全国黑客大赛的冠军?”
郁酒一愣,张口就问:“你偷看我剧本了?!”
。
看来是真的了。
“我犯得着偷看?”汪星泉笑了:“之前去你们公司找你,听到你同事说的,所以......你是拿我当原型写剧本么?”
郁酒第一次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了。
试问还有什么事情,还能比他偷偷写的剧本被原型知道了当面质问更尴尬的么?
郁酒此时,都有找一条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没有。”郁酒硬着头皮,睁眼说瞎话的辩解:“是全国程序员大赛的冠军......我那几个碎嘴子的同事可能是记错了。”
“哦。”汪星泉点了点头,忍着笑,顺着郁酒这个话给了他一个台阶:“那看来是那帮八卦的人让我误会了。”
成年人的世界里,有些囧事不必要拆穿的——虽然他想说自己并不介意郁酒拿他当原型。
非但不介意,而且郁酒死活不让改这个剧本的用意......汪星泉也微微了解了,甚至有些感动。
不管是不是跟他有关系,但主角原型是自己郁酒不同意改,这就表明了他的态度了。
说话间汪熠濯醒了,迷迷糊糊睁开漆黑的葡萄大眼,好似浮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立时就被医院头顶锃亮的灯光晃了眼。
“哥哥。”汪熠濯难得开口,小男孩的声音又奶又软,他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脸色苍白。怯怯的抓着汪星泉的衣服,神经质的不断重复着,眼神魔怔一样——
“她抓着我的头发撞墙,她踢我,我怕......”
汪星泉听了这话,向来平静的面色霎时一变。
郁酒吓了一跳,只见他放在身侧的手都捏成了拳,手背青筋凸起。
第44章 奢侈
把汪熠濯再次哄睡着后,郁酒帮他掖了掖被子,面色复杂的转身轻手轻脚的走出去。
打开门,门外长椅上汪星泉正坐着,面色比汪熠濯还要苍白难看,听到动静儿抬起头,对郁酒勉强一笑:“他睡着了?”
“嗯——笑不出来就不要笑,就不要强撑着。”郁酒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难看死了。”
本来好好的一个大帅比,都被生活蹉跎的......好像失去锐气了。
“......抱歉。”汪星泉抹了把脸,含含糊糊的乱说:“我有点困,还有点累。”
“汪星泉,你到底怎么了?”郁酒皱眉,坐过去攥着他的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根本就不像你自己!那个平常冷静的自己!你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就因为濯濯说了那句话?”
可汪熠濯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谁抓着他的头发了打他了?汪星泉这么冷静的人又为什么会因为一句话变成这样?郁酒简直觉得一头雾水。
而握着汪星泉的手,也是汗津津冷冰冰的。
后者分明一直呆在医院里,可这手却无论如何都焐不暖。
看着他强撑着面无表情的冷淡神色,郁酒轻轻叹了口气——
“对不起,是我逾越多问了,我先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再回来替你,然后你回去睡......”
“是我妈。”汪星泉突然开口打断了郁酒的话,才后者错愕的眼神里,神色平静飞快的说着:“汪熠濯说的人是我妈,她是个疯女人,精神有问题,在汪熠濯四五岁的时候家里没大人看着,她就会虐待殴打他。”
......
郁酒猜测过很多可能性,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个原因。
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郁酒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也就没有立场去劝说和安慰汪星泉什么‘这都过去了’说这样的空话,他只能愣愣的听着。
“后来我受不了,就带着汪熠濯搬出去了。”汪星泉抹了把脸,眼底红血丝密布:“他因为这些事病更加严重,我本来以为这几年看医生好了点,没想到......”
没想到,汪熠濯依然记得这些可怕的‘梦魇’,如影随形。
郁酒沉默片刻,犹豫着攥住汪星泉的手。
“我不能跟你说这些都过去了的空话安慰你,因为创伤还在。”既然汪星泉决定袒露心扉,有些事郁酒就不能装作不知道:“之前你右手臂受伤,医生说有旧疾,后来濯濯也说你手臂上经常缠着绷带,我想知道......是不是,是不是?”
“是。”汪星泉闭上眼,轻声回答他:“是我妈做的,她是个好妈妈,好女人,清醒的时候和正常人没有分别。只是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清醒的时刻每天不到两个小时。”
“大部分时间她都是糊涂的,而糊涂的时候她就喜欢自残,虐待自己,虐待别人。那些伤有的是我拦着她用剪刀自裁时弄的,有的是她趁着我睡觉的时候......”
“别说了。”郁酒想到那些蜿蜒的伤口,声音发抖的打断他:“你别说了。”
如果是之前还好,他现在听不得这些,一听就心疼的要命。
“其实没什么,旧疾成了疤,早就没感觉了。”汪星泉笑笑,低垂的眼睛却有些落寞:“我只是不想让汪熠濯记得那些事情。”
大孩子还好,小孩子拥有那些记忆实在是太残忍了。
“泉哥,送濯濯去看儿童心理医生吧。”郁酒盯着他的眼睛,诚恳的说:“他需要看医生,而不是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只能依赖你。”
“我知道这可能一开始会很难,但总归可以克服的!”
而且是必须克服。
因为不闯过这一关的话,汪熠濯这一辈子都好不了,汪星泉一辈子也得不到心灵上的解脱。
汪星泉沉默片刻,微微的点了点头。
他面色疲惫,清秀十足的少年感骨骼似乎都带着倦意似的。
郁酒轻轻的松了口气,顿了半晌迟疑的问:“你母亲......还在么?”
“不在了。”汪星泉目光悠远,修长的手指不自觉的敲打着自己的手背:“五年前就没了。”
郁酒没说话,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家里有一个精神病人的家属大抵都会觉得病人死了后自己是解脱——但真的解脱了么?
郁酒记得刚刚汪星泉说起他妈妈,是说每天有一两个小时,他妈妈是健康的。
而说这句话的时候汪星泉神色是有些微笑甚至是释然的,他一定很爱的母亲,即使她是个精神病,她虐待他们。
胡思乱想了一阵,郁酒回过神,交代别的:“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回去收拾东西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