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闭嘴!”别人还好,一看到鸣木雀帮黎宗王八蛋说话,木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柳眉倒竖,怒目圆睁道:“他————”
“初霁, 莫要鲁莽!”现在四方天门和季清还未彻底撕破脸,并不是揭露真相的时机,杏鹂止住木使后话,环视一周, 道:“世人皆知, 季清灵宝有看破事实因果之能。春执令,你作为灵宝执掌者,话已出口,怎能不作数?”
黎别曲自然明白灵宝不会骗人, 且季清向来以公正立世, 断不可坏了自立派以来几千年维护的名声。她方才是心急则乱,此刻定了定神, 知晓这种时候只会越描越黑,未免多生事端,便不再与上池垣争论,沉声定论道:“即使此灵简当真为父亲所写,但其中内容虚假,罪数造谣,照江湖律书处置,当入锁灵牢关押一年。”
关押一年,并非重罚,灵修岁月是常人许多倍,这点时间不过弹指一挥,转眼便能过去。黎宗当然明白此等情势下,这是最好的方法,但他自恃清白,平生未有污点,且这辈子最看重名声,见女儿竟当真给自己定罪,登时喝道:“别曲!”
他不愿意草草定罪,上池垣更不愿意,仅仅囚禁一年,哪比得上他对杏莺一家造的孽!
木使向来脾气暴躁,早想弄死对方,要不是杏鹂私下拦着,手上捏的毒早撒出去了。即使如此,她的脸色也没有好看过,光是眼神都恨不得把黎宗生吞活剥了。
走到天门阵营静观的隐圣谷谷主见两派气氛紧张,忽然叹了口气,用不大不小,正够狄戎听见的音量,状似苦恼道:“以黎宗谨慎,为何要说这个一看便知是假的谎?真是奇也怪哉。”
此话看起来平常,但狄戎本就性格多疑,且能用短短百年,便让曾经只是中上流门派的四方天门成为武林龙首,定不糊涂。他刚开始被气愤冲昏了头,闻听此言,立刻意识到其中有其它文章,顿时眉头皱得更紧。
四方天门和季清派虽是联盟,但其实实力相去并不远,在某些方面亦有争锋之态,等除掉天海岸,最大的对手就是季清。再想想开始自己收到灵简时,本欲同往常一般直接交由季清调查,再呈上结果,今日若非顾玦无意一言唤来黎别曲,若非黎别曲立誓终身不说谎,那最终交给自己的,定罪写下这封灵简之人,肯定不会是他季清总执令。
若是这样,此事处置的也不会是黎宗,而是某个替死鬼。
可此事并非大事,即使借天门之手将替死鬼抓住,也不过锁灵牢关押一年。或者对方写此灵简确实是单纯为了造谣,但若真想害四方天门,离间自己与先儿的关系,此等拙劣的谎言当真没什么力度,除非…………
“来人。”心中隐觉不安,狄戎沉着脸,道:“请少门主和经天灵剑来!”
经天灵剑只有狄家直系血脉方能使用,这在江湖上并不算秘密,此言一出,在场之人莫不变色。顾玦更是上前一步,劝道:“阿戎何必与谣言计较,岂不伤了父子和气?”
狄戎自然不可能说怀疑儿子的话,只面不改色,语气不容置疑道:“江湖上已有风言,且借此机会证明给所有人看看,我儿三先乃狄家直系血脉,谅那群小人也没胆再去传谣!”
顾玦还想劝,但见对方像是已定了决心,也就叹了口气,未再多言。四方天门弟子传信弟子速度很快,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狄三先与经天灵剑便都到了堂内。
狄三先来时已听弟子说明此事,知晓父亲是为自己名声考虑,并不犹豫,向众人见礼后,便拿起了一旁的灵剑。
全场的目光霎时集中到了他身上,虽都是不信谣言,但其中意味均有些许的不同。
鸣木雀和黎别曲与他是青梅竹马,眸中多是关切之色;上池垣就等着黎宗倒霉,倒是对结果隐有期待;狄戎和黎宗并无波澜;顾玦看似担忧,眼中却有抹得色稍纵即逝,并无人注意到。
浅紫色的灵力缓缓注入剑身,按理来说当能催动灵剑,可事实上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狄戎本是坐在主位,见此情形,霍然起身,死死盯着自己儿子,又看向那祖传的灵器,面色阴晴不定,可见心中震动。
狄三先本是平静眸中也有些许错愕,想是灵力不够,干脆并指为剑,愈加提气。深紫色的灵力几成实体,缎带般缠绕身周,强大的气势以他为中心盘旋,吹得修为低些的弟子眼睛都睁不开。
可即使如此,许多人也都看得清清楚楚,这雄厚的灵力,竟然无一缕能够催动灵剑!
他难道真不是狄戎亲子?
这意外的结果可以说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诧异惊叹之声此起彼伏,莫说鸣木雀一众小辈,就连几个掌门都变了脸色,黎宗更是不可置信,像是对这真相全然不知。
狄戎还是沉着脸,背在身后的手却紧紧握了起来,额头也隐有青筋。但再隐忍,耐心终有耗尽之时,他等了足足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仍未有用,见不可能再有转机,才终于不再自欺欺人,忍不住喝道:“别试了!”
“父亲……”收起灵力,狄三先手上还握着灵剑,无措地看向对方,道:“这是怎么回事?”
狄戎却闪身出现在他面前,劈手夺下经天灵剑,不过微微运灵,便成功驱使…………根本就不是剑的问题!
狄三先当真不是我儿!
狠狠将这祖传的剑掷在地上,意识到自己竟然为阙近天养了二十四年儿子,狄戎踉跄两步,只觉得脑子都有些发昏,若非三个弟子在旁搭手,简直要直接晕倒在地。
身形晃了两晃才勉强稳住,他面容有些扭曲,额头见了汗,双目如电,恶狠狠地看向满脸讶色的黎宗,含愤带怨道:“小人安敢害我儿!”
若说传谣只是略损名声的小事,调换四方天门门主之子就是不共戴天的大仇了,黎宗再要面子也不能背这个黑锅,立刻便道:“实非我所为!”
“那你为何能写那封灵简!”狄戎怒极,厉声质问道:“你早知此事,却隐瞒至今!老实交代,你是何时下手!同谋者又是谁!”
旁边四方天门弟子见掌门发怒,俱是灵剑出鞘,手捏剑诀,一时间万剑丛立,全都指向季清弟子,似是不说实话就要动手!
黎别曲和季清弟子自不会坐以待毙,立刻拔刀挡在黎宗身前,刀身因注灵震颤不休,毫不相让与对面对峙!
气氛剑拔弩张,这里又是四方天门之内,动起手来并无好处,黎宗额头也见了汗,分辩道:“我黎宗一生堂堂正正!从不做亏心之事!狄戎,你我相交百年,难道还不清楚我的为人么!”
“王八羔子,你还有脸说不做亏心事?!”
木使等这个机会真是等的太久了,见那两个同盟翻脸,立刻上前一步,骂道:“判莺姐姐夫君罪时,你敢说没有私心?!拐我上池垣少主之事,你敢说是假的?!感情你还偷了别人家的小孩!你这种人!早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我呸!”
黎宗只知上池垣对杏莺夫妇之死耿耿于怀,却没想到他们竟还知晓自己偷偷养大了杏莺的孩子,虽仍努力维持镇定之态,脸色却立刻白了几分。
旁边的黎别曲哪能容忍别人这般侮辱自己父亲,对着四方天门的刀锋一转,喝道:“上池垣木使!若你再敢胡言,休怪我不留情面!”
鸣木雀同样照夜灵刀在手,正待说些什么,却见木使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份卷宗扔给黎别曲,指着黎宗道:“胡言?那老娘就给你看看证据!这就是当年莺姐姐丈夫被定罪的证据!这个王八蛋以机密为借口不予我上池垣看,老娘费了好大劲终于找到了!你敢看吗!”
伸手接住,黎别曲张开卷宗,仅随便扫了一眼,就发现许多疑点,若当真是以此给人定罪,确实疏忽。
木使见她不语,又冷笑道:“这还不算完,鸣木雀便是莺姐姐亲生儿子!我上池垣的少主!他的腰上就有杏氏嫡系才有的风声木!你们敢验证吗!”
黎别曲是知道师弟腰上有胎记的,幼时对方生病,偷偷来给自己看,当时她是还好奇过那个胎记是什么灵物,为什么师弟生病那树就蔫,师弟痊愈树也一同恢复健康。此时听闻竟是传说中的风声木,立刻便明白上池垣此言怕是非虚,连握着刀的手都颤抖了一下。
可事关自己亲父,只要尤有一分生机,她都不会放弃,无论是与不是,总要试试才知,当机立断道:“有何不敢!师弟,给她看看!”
第108章 八家盟会
“这……”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竟会牵扯到自己, 鸣木雀下意识将左手按在后腰风声木上,对上池垣众人道:“这不可能,我……我明明是师父捡回来的弃婴, 有襁褓为证!”
木使瞪眼道:“傻小子!那是他骗你的!那个王八羔子他……”
“脱!”简单一句, 让旁边的木使都敛了声, 杏鹂美目看着自己失散多年的甥子, 语气虽不重,却半分不容辩驳:“我杏氏岂是任人欺瞒之辈!”
上池垣掌门发了话, 若是拒绝,等于坐实了师父谎言,可鸣木雀同样知晓,自己后腰确实有一处奇特的胎记。他环视一圈,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 转而看向身旁师姐,见对方点了点头, 算是默认,便咬了咬牙,将季清执令武袍脱掉,背对众人, 露出了后腰上的风声木, 还有浑身遍布的伤痕。
这些伤痕有新有旧,旧的只剩下浅浅的痕迹,新的却连痂都没掉完,层层叠叠, 密密麻麻。目之所及除了脖颈和脸, 几乎没有完好之处,就连那风声木也被几道鞭痕拦腰斩断, 看都看不完整。
季清历来赏罚分明,对弟子尤为严厉,鸣木雀因放人毁左臣木,被关锁灵牢两年,日日皆有不同的刑罚,过得生不如死,如今刑满不过几个月,即便用了好药也无法全部消掉。但他知晓师父有言在先,是自己明知故犯,并非刻意针对,是以从未心生怨恨。
可惜他不怨恨,不代表旁人不在意,尤其是这般展示在大庭广众下,简直是给本就紧张的局势火上浇油。
果然,木使在看到这满身伤后气得眼睛都红了,掏出几瓶药边冲边怒骂道:“老匹夫!你当年暗恋莺姐姐不得就害她!现在还敢伤我侄子!老娘跟你拼了!”
见她失态,旁边人想拦,又顾忌手中毒药不敢下手,还是杏鹂有经验,挥手夺下药瓶,制住对方。然后她闪身上前,将自家甥子衣服拉上,微红着眼眶,一字一句对黎宗质问道:“黎宗,你还有何话可说!”
……………………
往事重提,黎宗想起莺妹悲伤过度而死的模样,别过脸去,低声道:“无话可说。”
“父亲!”
这条罪认下来,就不是简单关一年就能解决的了,是要搭上性命的,黎别曲熟知江湖律书,顿时急道:“父亲与母亲夫妻恩爱,众人皆知,怎会为了别的女子做出此等有违道义之事!若非父亲所为,何必承认!若其中有隐情,何不解释!我愿举全派之力调查,定能还您清白!”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开了,埋藏了三十年前的旧怨也当众重提,黎宗早知会有今日,心态反倒轻松许多,又恢复往日一派之主镇定威严。他听见黎别曲的辩解之词,并未顺着对方的话走,反倒斩钉截铁道:“我此生挚爱,唯莺妹一人。”
“放屁!”
听这个匹夫居然还敢胡言乱语,木使张口要骂,余光看到杏鹂沉着脸,只得悻悻收声,改为用眼神杀人。
“哎……”隐在人群后的顾玦见火候够了,也叹了口气,缓步上前,满含悲意道:“事到如今,已无回转之地,黎宗,我有一事已困扰我多年,今日当着大家的面,也想来为亡妹求个真相。”
黎宗向来看不起隐圣谷,瞥了他一眼,半句都不回应。
顾玦都走出来了,自然也不差那句同意,自顾自道:“意儿本就身体不好,若非你是她的救命恩人,若非她一再恳求,当年我断不会同意她离开隐圣谷嫁给你。生下别曲后,你明知有人寻仇,在酒菜里下了毒,故意让她吃下后才揭穿阴谋,是也不是?”
没有得到回应,他眼中含泪,看向满面震惊的黎别曲,深深地叹了口气,又道:“你明知与上池垣有仇,料定了他们不会出手相救,江湖许多名医你不求,偏带中了毒的意儿去上池垣,害得她惨死街头!是也不是!”
“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谈到那个阴险的女人,黎宗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就承认了曾经所为。
想当年自己为了莺妹一时糊涂,以为她丈夫死了就能看到自己,不管证据仍有疑处直接给她丈夫判罪,却未想竟永远失去了所爱。后来方知,那些所谓的证据就是这个女人设的局,要不是她后来以此威胁,自己断然不会背叛莺妹娶她!且新婚夜时那个女人竟然还行下药这种龌龊之事,害得自己死都没脸见莺妹。
他早就恨透了那个女人,要不是她怀了自己的孩子,早就下手杀了,哪等得到那么晚。
黎宗为杏莺之事愧疚了半辈子,早有相随之心,若非门派牵绊,若非还要照顾她的儿子,若非自己还有别曲,安能苟活到今日。他忍够了,也瞒够了,此时面色冷肃,沉声道:“我此生唯一愧对的人就是莺妹,顾画意她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父亲!”在黎别曲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不说恩爱有加,也算相敬如宾。如今见父亲竟当众对母亲恶言相向,一时不敢相信,着急道:“您怎可如此绝情?母亲她温婉贤淑,季清人人皆知,您……”
黎宗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亦是百感交集,欲言又止。他虽深恨那女人手段阴毒,却一直将这唯一的女儿当做掌上明珠,如今自己已经身败名裂,却不想再让女儿再多难过一分。
真相在喉头转了两圈,他低叹一声,还是决定让女儿记住母亲的好,自己将这个秘密带入坟墓之中,便只道:“其中缘由你不必得知,只需记住,我对那个女人唯憎恨耳,但你永远是我黎宗唯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