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他听见了成裕安压抑的声音,“甄剑,你所说当真?”
甄剑道:“在下不敢妄下定论,只是那人尸体化为白骨,让人不得不信,况且那把剑在下今日也带了过来,若是大家不信,可瞧上一瞧。”
他吩咐弟子把剑盒拿了出来。
梁赞义瞥了一眼,惊奇:“是那江炼的行潜剑!”
众人哗然。
成裕安闪身过去,一把抓起了行潜,剑身沉重,犹如他的心情。
主人死,剑尘封。
无人能拔。
甄剑的声音传了过来,“剑不离身,既然如此,那魔头果真是——”
含义不言而喻。
“哈哈哈哈哈……”
就在下着结论的时候,场上忽然响起一阵憋不住的笑声。
成裕安陡然转头看向发笑的那人,眼底竟有些红血丝泛起。
吸引不少视线的高执南抿了一口酒,表情悠然万分,“高某不混江湖,但今日着实是见到了一番大场面。”
有人盯着他,认出了他,“这不是和江炼勾搭在一起的——!”
梁赞义严肃地打断那人的感叹,“高爷因何发笑?”
高执南道:“我笑——”
话没说完,肩膀被一只手搭上,骤然一疼,高执南甚至以为自己的胳膊会被陈知这样卸下来,这样一来他的话尽数被疼痛堵在了嘴里。
戴着面具的陈知犹如背后灵,轻声道:“你可闭嘴吧,猪队友。”
场外边缘,马卿爻的余光瞥着身旁身体僵住不动的靳狱,视线缓慢往下,他清晰看见对方的手掌里抓着一片碎布,那本是用来拉着陈知的,然而就在刚才,那高执南在说话时,陈知忽然一言不发冲了出去,隐约之中,有什么被撕扯开的声音传出。
……真有趣。
马卿爻靠上柱,笑了起来。
第32章 江湖恋爱物语(十)
有些时候, 祸从口出,陈知算是领教到了不少,所以在高执南快要说出江炼其实没死之时,他果断冲过去堵住对方的嘴。
这样一来, 其他人就理所当然把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为了使动作自然到位, 无奈之下, 他把另一只手也放在了高执南的肩膀上, 然后……给对方捶起了背。
不等梁赞义发问,被小声提醒的高执南反应过来,及时挂起一个尬笑引开注意力:“没什么, 高某只是看着一条人命的逝去让你们江湖人表情如此精彩, 觉得有些好笑罢了。”
有人本就对他没多少好感, “梁门主为何邀请这人前来寿宴?此人与江炼不清不楚——”
高执南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只感觉要被陈知捶散架:“可别乱说, 高某与江兄只是简单的朋友关系。”
话落, 成裕安不知何时靠近, 眼神居高临下, “即是朋友,为何你一点也不伤心?”
“要高某像成长老一样吗?”高执南抬眼, 只见成裕安眼底晦暗无光, 他眼里疑惑, “听说成长老与江兄有过节, 听闻江兄死讯, 成长老该是欣喜极了吧, 可为何高某看长老一脸的愤怒不堪呢?”
成裕安神色陡然一僵。
藏在面具后面的陈知也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由于角度他这里看得清清楚楚,成裕安哪里有一点开心的模样, 反而露出一副愤恨神态,整个人看上去都很压抑。
见鬼了。
更见鬼的是这高执南两句话竟然能把成裕安震住。
梁赞义叹道:“若江炼真是死了,那可皆大欢喜。”
比起成裕安,一向温润待人的白世淮表情很平静,甚至有些冷,“甄掌门,那人的尸骨呢?”
甄剑提声回答道:“埋在了崇华山。”
此时才终于有人拍腿叫好,“可算是死了!这人前前后后搅得大家不得安宁!哪知无故消失一年多,竟是赴了黄泉!报应!报应啊!”
此话一出,得到不少附和。
可见平时江炼究竟有多拉仇恨。
“在人前说坏话,可当心被人听了去啊,吕掌门。”没过多久,马卿爻绕过阶梯,出现在众人面前。
吕掌门丝毫不慌:“江炼都死了,大家也都对他不齿,被听见也无妨!”
“哦?”马卿爻尾音上挑,面上虽是笑意不止,但眼底却是一片雾气,毫无情感,“那若是被江炼本人听见呢?”
“……”
一股寒意蓦地从脚底而起,吕掌门已经条件反射似的被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众所周知,江炼报复心极强,一点小事都可以化作触怒对方的导/火/线,曾经因为在客栈偶然听见有人在议论贬低自己,回头那人及一家老小的舌头全都被割了。
前去挑衅的人无一丢掉性命,或是断了手脚,或是武功尽废。
曾有一时,江炼单枪匹马挨个上门,嚣张挑战所有门派的武功最强者,江炼全部获胜。
吕掌门犹记得对方浅笑的样子把他嘲笑。
真是岂有此理!
“马卿爻!此话从何说起!?”吕掌门怒问。
马大夫微微一笑:“我只是假设,倘若江炼真的在这里,怕是没人敢说他死得好吧?”
“而且啊,仅仅凭一把剑,一具辨不清模样的白骨便判定江炼死了,是不是过于武断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只是江炼想出的新捉弄人的计策呢?”
“可曾想过他一边策划这出戏让你们以为他死了,使你们畅所欲言,发泄对他的怒气恶意,而他本人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来到现场观摩着你们,暗自记下谁说了几句他的不是呢?”
“……”
细思恐极。
马卿爻脸上的笑容逐渐减少,他停住话语,眼看着场上的人骤然骚动,警惕地四下环顾,仿佛心虚。
比起一些人的胆小,场上还是有真正的胆大者,“不用惊慌!”
“若真是一场计谋,我们齐心协力,还怕对付不了一个江炼?!?”
而梁赞义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下去了。
好好的寿宴结果闹得众人神情各异,猜忌怀疑。
“卿爻。”他看向带节奏的马卿爻。
“我知晓门主您想要说什么。”马卿爻道,“可您还记得前段时间裕安在训练场感受到的气息吗?”
“裕安亲口说的,他感觉到了江炼呢。”
“……”梁赞义瞳孔骤然一缩。
莫非……江炼潜入了峻尤门的猜测是真的?!
“你搞什么。”提着行潜剑,成裕安来到马卿爻跟前,不明白他这好友打什么算盘。
“听我说完,看上去你好像没那么难过了。”马卿爻笑着,“开心吧,知道江炼也许没死的消息。”
成裕安深吸一口气:“……你为什么那么确定?”
“一开始我跟你一样,听那甄剑所说以为江炼真的死了。”
“然而我错了——”
他短暂一停,眼角余光瞥向一个角落,那里正好是高执南的位置。
比起其他江湖人,这位唯一能和江炼称兄道弟的奇人显然淡定得多。
而淡定的不止高执南一个,还有那个给他捶背的戴着面具的陈知。
想到这里,马卿爻有些雀跃。
真想看看那面具背后的慌乱神情啊。
一时之间,食之无味。
白世淮的视线在人群之中逡巡,然而一息下来,毫无结果,每个人都不一样,却没有一个具有江炼的特征,更何况连他们自己都发现不了有什么不对劲。
直到有人把炮火对准了悠然的高执南。
“你这人如此淡定,想必是知道些什么吧?”
有隐藏高人在背后,面对这些江湖人的质问,高执南一点也不慌,甚至还可以无辜地开口拉仇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江兄在此,绝对不会伤害我。”
众人倒吸一口气。
陈知:“……”
队友不要脸嚣张到极点,他倒是没话说了。
而那句话落入另外几个人耳里,却是无故一副炫耀的语气。
被江炼狠揍过的成裕安脸色更黑。
被江炼嘲讽过的白世淮也抿紧了唇不言语。
只有没被江炼注意到过的马大夫将双眼眯起了一条缝隙,不知道又在想搞出什么事情。
就在此时。
“哎呀!你是谁啊?鬼鬼祟祟杵在这里干什么?”
赵敬被留在原地的靳狱吓了一跳。
他声音不大,奈何场上都是习武之人,耳力不错,几乎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赵敬明显愣了一下,他就是扫完地后,想要悄悄来看一下前殿的场面,结果不小心就暴露了。
这个人身穿的并不是峻尤门的衣物,还掩人耳目似的戴着面具,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也不像其他宾客一样入席,反而站在角落看着,赵敬下意识就质问出了口。
“江炼?”
“那人会是江炼吗!?”
敏感意识被瞬间激发,很多人都从座位上站起来,直愣愣地看着回廊上的靳狱。
“知知……”
对旁人的目光仿若未见,靳狱顿在那里,手上还握着从陈知袖口上扯下来的碎布。
虽然隔着面具,但陈知还是感觉到了靳师弟强烈的视线穿过空间黏在了他的身上。
……糟糕。
这些人当着靳狱的面反反复复地说着江炼的名字,是个傻子都知道讨论的不是什么好事情。
陈知不由得记起靳狱在云孟村每日等待江炼的情景,突然嗓子有些哽。
“我说你们这些江湖人也太大惊小怪了吧。”望着众人滑稽摇摆的模样,高执南说,“那是我的朋友,但他可不是江兄啊。”
关键时刻,猪队友豁然变神队友,陈知略微吃惊,只见高执南和其他人一样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朝靳狱招招手,“阿遇,过来我这里。”
靳狱一动不动。
高某人不禁有些尴尬。
陈知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来,“阿遇。”
这下靳师弟才有了些反应,往前迈了两步,没过多久,出现在那里的马卿爻却摁住了他的肩膀,语气意味深长,“我倒是不知高爷不仅与江炼是朋友,还与江湖上的赤乙剑靳狱是友人。”
“……”
一语再次震惊四座,不光是其他人,连陈知也愣住了。
艹了,那马大夫果然之前又在骗他!
“靳狱?”
吕掌门吹胡子瞪眼睛,真是心脏都快停止了,“他不是也与江炼一同消失一年多了吗?!怎在此处!?”
直盯着那身姿挺拔的人,成裕安提剑的手微微颤抖。
脑海里止不住地冒出来马卿爻不久前跟他说的话。
【江炼可是找到了新目标——那人叫什么来着,哦,靳狱。】
【没准江炼是找到真爱和靳狱一同隐居了呢。】
“……”
“没人说朋友不能多交吧?”高执南皱起眉。
马卿爻笑而不语,掌下微动,原来是靳狱拨开了他的手,力道看似虽轻,马卿爻却感觉自己犹如被针刺了似的疼痛。
啧,力气好大。
他瞪着眼睛看着靳狱越过他,当着众人的面,一步一步朝想去的方向前行。
别人也许还不知道现在的靳狱已经失了忆,只觉得这人戴上面具的样子给人一种强大的逼迫感,跟江炼相差不大,不愧是师兄弟。
“知知。”
陈知抬眼,靳狱已经来到了他跟前,身高上的差距使他昂头看过去,与此同时对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走。”
简单的一个字,陈知甚至可以想象师弟面具后不愉快的脸。
居然不问他关于江炼的事吗?
“咚咚!请及时选择您的答案——”
系统的提示音在这时响起,陈知定心看了一眼选项。
片刻后,他神色复杂,忽然抬腿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细节引起靳狱的困惑。
“知知?”
不想陈知直接移开了视线,错开和他的对视。
良久。
“对不起。”
“……”
突如其来的道歉使靳狱眼神一愣。
陈知缓声道:“其实我把你从云孟村带出来,不是听从江炼的话,而是为了甩下你这个包袱。”
“我不会再带你一起走了,靳狱。”
“……”
第33章 江湖恋爱物语(十一)
说话的声音并不大, 然而在周围环境寂静无声的衬托下,犹如惊雷一般,传入了很多人的耳中。
尤其是靳狱本人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知、知知?”
被叫到的陈知依旧错开视线不看自己, 仿佛这声裹着不可置信的呼唤再也掀不起对方心海的一丝涟漪。
靳狱缓缓瞪大双眼。
【阿遇。】
【靳狱。】
两个完全不同的名字从同一个人口中叫出来, 感觉竟然是如此的糟糕……
“别等了, 你想要的那个人不会回来了。”陈知继续开口, 嗓音往下,“待你的病症被治好,你便可以做回以前意气风发的靳狱, 不用再看那个人的脸色。”
“而且啊, 天天守在村口等待别人这种事情, 令人感觉沉重又麻烦, 我不太喜欢。”
“不过等你恢复一切, 你一定会觉得在云孟村的那些日子十分可笑, 也会非常想要忘记的。”
“毕竟, 江炼这个人不值得。”
“……”
说到最后, 陈知才终于抬起头来,试着瞥向靳师弟的脸, 可他什么都还没有看清, 旁边一堆人的质问都通通砸到了他的身上, 一时半会儿应接不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