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说着“不要气馁,你们还有很多时间”的队长,还没陪着他们度过漫长的生长期,就要抽身了,可他们却连一句挽留的底气都没有。
成长?可能吧,可他们连自己是种子还是枯木朽株都不知道,哪来的成绩去耗着遥神的时间呢。
那人,该站在更高的地方的,是他们把他拽了下来。
一次又一次。
一个不大的房间,站满了人,十几岁的少年们都低着头,害怕被人看见自己掉下来的眼泪,时间是有力量的,日积月累的训练也不是做假的。
但他们不够聪明,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怎么去留下一个苏遥。
“小止!”苏遥厉声和停,“跟经理道歉。”
他停在这里了,但林止不是,今天说的这番“俱乐部解散”的话一旦被传开,上头肯定会心存芥蒂。
“没事没事,小孩子嘛,有脾气是正常的。”经理摆了摆手,打着哈哈。
“你说过的,等我打得过你的时候,就让我去一挑三打擂台赛。”林止眼泪滑过下睫,直直坠下,“你说过的,我喜欢打擂台赛,就大胆的去,团队赛还有你,现在呢?”
“擂台赛我还没打,团队赛就没有你了!”
“小止,”苏遥抬手摸了摸林止的头,想让他冷静下来,可林止却挣扎着往后退了一步,所有的害怕和迷茫在苏遥那个动作中,顷刻崩塌。
以前的林止,现在的林止,在这一瞬间面对面疾驰,撞出一地的骨血,封缄以往所有立于巅峰的梦境。
“你真的不要我了。”林止放声大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松开苏遥衣摆的刹那,灌顶而来的惊惧把他浇透,从头至尾,希望、失望、绝望,都是眼前这个人给的。
苏遥背过身去,不敢再看林止一眼,他不想让林止哭的,所以没告诉他自己得了病,得了一个可能好不了的病,可现在呢?
那封邀请函来的这么是时候,又这么不是时候。
“你不想往前走了,我走,你不要云深了,我要,”林止尾音不住哽咽和颤抖,像是个受足了委屈,跌撞一路,依旧无人陪他嬉戏的孩子,他强压着喉咙涌起的似有若无的腥气,“我会让云深站到最高的领奖台上。”
林止朝着苏遥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向后,在出门的瞬间,侧过脸来,语气冰冷说了一句:“即便没有你。”
那时候苏遥是怎么想的,好像是在庆幸,庆幸他的小徒弟没有放弃,庆幸云深还是云深。
苏遥只给自己留了一部分必需的钱,剩下的,全部给了俱乐部,包括他那个“不见长安”的id,只为了给林止铺路,让他可以成为云深战队的队长,不受人掣肘的、各种意义上的队长。
这一切,林止都不知道。
温衍揉了揉眉心,对于他来说,这个位面的锅很好甩,一句“我病了”瞬间解决,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指南附加了两项条件。
第一,在这个位面待满三年。
第二,让云深战队真正成长起来,在这之前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病。
第一条很好解决,但是第二条,温衍有点摸不透“真正成长”的意义,那界限太不清晰,太主观,指南又话语含糊。
的确头疼。
第50章 以信仰为名
“先生,您好,请问需要毛毯吗?看您好像有点不舒服的样子。”乘务员指了指温衍戴着的口罩,弯身轻声开口。
温衍回过神来,轻轻摇头,下意识垂下眸子闪躲着视线,低声说了句:“不需要,谢谢。”
“好的,您有什么其他需要的话,可以按上方的服务铃。”空乘说完便笑着离开。
温衍点头致谢。
现在“苏遥退役”的事闹得正沸扬,除了云深俱乐部负责人之外,他没跟任何人说起过自己要出国的事。
留下id卡、退出职业联盟群、清空个人账号消息、清空所有职业选手的联系方式,一切能提醒他“不见长安”这个身份的痕迹,都被沉默和怯懦包裹着,留在这片也许再难踏上的土地。
“这次包裹里为什么都没有?”温衍问指南,“快活大补丸呢?”
死去的人都能复生,苏遥这个病应该不算什么才对。
“被你用掉了。”指南机械冰冷的声线在耳边响起。
“嗯?我就用了一颗……”
“就一颗。”
温衍:……
“经过检测,宿主在该位面没有生命威胁,无需提交紧急道具申请。”
温衍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指南终究是指南,数据代表一切,在它的系统里,“人”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人,只是一串数据,加加减减,只要没有归零,就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它却不知道,对于苏遥这样的人来说,手都不能稳住代表着什么。
说句难听的,江郎才尽都比广厦全倾幸运的多,苏遥猛地刹住车轮,停在那里,除了满地车辙、伤疤,什么都没能留下,越来越陈旧,直到覆满尘埃。
“所以只能做手术?”温衍下意识动了动手指。
指南没再说话,全当做默认。
温衍下了飞机,给苏遥国外的发小夏清和发了一条短信后,连饭都来不及吃,就直接去了医院。
苏遥别无选择,他也别无选择,除了做手术复健之外,再没有第二条路了。
温衍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还有种难以平息的恍惚感,苏遥从离开云深、出国、住进医院,就花了一天的时间,可是已经隔了万千里。
“要不是必须到这里治疗,你也不会跟我说生病这事是不是?”夏清和给温衍削了个苹果,本来想着递过去,可又想到这人的手,皱着脸削成小块装到盘子里。
苏遥的父母和夏清和的父母是多年的老友,当年两家一起出的国,特意把房子买在隔壁,后来苏遥父母车祸离世的时候,在夏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夏爸夏妈几乎就是把苏遥当第二个儿子疼。
“还不至于一个苹果都拿不住。”温衍笑笑,拿起一块塞到夏清和嘴巴里,“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你说你到底什么毛病,生病了这事为什么不说?”夏清和敲了敲苏遥的脑袋,“你都不看网上的猜测和评论吗?”
“是,没错,很多人觉得你不该在云深耗着,你这么突然宣布退役就是因为对云深彻底失望,觉得烂泥扶不上,甚至是对国内现状失望,所以迷途知返。”
“这选择无可厚非,却也太不通情理,更何况里面还有个林止,你把他置于何地?”夏清和顿了顿,“尤其是云深俱乐部的粉丝,当初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恨你。”
“你要是直接说受伤了,打不了游戏了,在粉丝的眼泪、闪烁的镁光灯和一片‘我们等你回来’的期盼中光荣下场,那有多好?!”
夏清和借着“辐射”这样低劣到不能再低劣的借口,没收了苏遥的手机,他就草草看了一眼,那挤满后台的、仿佛要剔骨削肉般的伤人字眼,挟裹着各种恶意,他都受不住。
这样的谎,到底成全了谁?
“你也这么觉得吗?”温衍拿着叉子,一小块苹果,被他咬的格外细致小心,他没有看向夏清和,盯着窗外横亘入视线的不知名的树杈,漫不经心开口。
“觉得什么?”夏清和迷茫道。
“觉得我不该耗在云深。”
夏清和长叹了一口气,深深看了温衍一眼。
“你要是留在hok,现在都不知道捧起多少奖杯了。”
温衍回过头来,“所以呢。”
“但‘不见长安’这个名字,比‘yao’适合你。”夏清和替温衍把毯被拢到腰侧,“我从来没见过你那个样子。”
“即便走在路上,一大堆小孩子涌到身边喊你‘yao’,都只是一副冷淡模样,别人都猜你性子就这样,我还能不知道吗?”夏清和笑了一下,“但你在云深的时候,和我爸妈聊天,都三句不离战队。”
“怎么,高冷如天上星的‘yao’换了个‘不见长安’的名字,就春风拂面了?”夏清和伸了个懒腰,“不过是人对了罢了。”
“我还真想知道那群孩子哪里吸引你了?论操作,铁定比不过安格斯他们,论性格,也不过是一群小屁孩,论长相……”
“哇靠,你队里的确有几个长得还可以,苏遥,你别跟我是看上小徒弟了!”
温衍拿着叉子直接捅了一块苹果到夏清和嘴巴里,“滚。”
但温衍却莫名心情很好,这情绪来自苏遥本身,在夏清和的话语中渐次清晰。
很多人都觉得他不应该在云深浪费时间,甚至连云深俱乐部的经理都委婉问过苏遥,在他们出得起的价钱上,可以给苏遥最顶级的待遇,但更多的,可能就捉襟见肘了。
连他们都觉得丢脸,偏偏外界还在传云深能留住苏遥,是砸了一个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天价。
可只有苏遥知道,他留在云深是为了什么,很简单,这群少年手把手教会了他什么叫团队、什么叫信仰。
“清和,”温衍轻轻扯了扯嘴角,整个人柔和的像是没有一点棱角,“你知道我为什么从hok离开吗?”
夏清和摇摇头,他还真不知道,只以为是合同出了问题,可看苏遥现在的样子,显然不是。
“因为我觉得无趣。”温衍说的那般轻巧,谁都想不到,一个在电子竞技中,年少成名,然后封神站立于巅的人,会说出无趣两个字。
夏清和也没想到,他甚至有点分不清苏遥到底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你认真的吗?”
“是啊。”温衍替苏遥说出口,带着一半的喟叹,“我打比赛,打擂台,做训练,不是因为我想做,只是那时候无事可做,它恰好出现了。”
夏清和有点心疼。
直到现在,他才模模糊糊懂了一点,那时候苏叔叔阿姨刚出事没多久,他们见苏遥打游戏,一点点打出名堂,松了好大一口气,觉得能找到让他喜欢的东西,愿意去触碰的东西就足够幸运了。
原来,不是因为他喜欢,只是需要借个东西打发那些难熬的时间。
“我可以没日没夜的打擂台,也不会吵到叔叔阿姨,后来去训练营也是,它来了,我就去了,就这么简单。”
夏清和没忍住,起身抱住温衍,拍了拍他的后背,抽了抽鼻子,“对不起,我都没有发现。”
他该发现的,是自己太迟钝了。
“那现在呢。”夏清和轻声开口。
“你说呢。”温衍掐了掐夏清和的脸。
“我说,我说你就是没有眼光!”夏清和哼了一声,“在hok觉得无趣的时候,干翻一片,多少训练营的孩子以你为目标,上赶着要超过你的成绩,在云深呢,喜欢是喜欢了,有趣是有趣了,打比赛打得这么累!”
“不累啊。”温衍往靠枕上一靠,笑着说。
是云深,悄悄地、缓慢地、一步一步地,把苏遥从一个空白、贫瘠、不动声色的世界带出来,给他以长久的温暖。
那是除了夏清和一家外,关于自己,最好的梦。
第51章 以信仰为名
三年后,《御江湖》在线注册玩家数成功突破八千万,虽然带着中国特有的武侠元素,但因为其逼真精致的画面效果,堪称顶尖水准的系统设置,不仅火爆国内网游市场,甚至成功吸引了国外玩家的青睐。
游戏开发商和发行商自打开创《御江湖》以来,便野心勃勃,随着注册人数的增加和《御江湖》职业联赛的日益成熟,利用明星选手的效应,除主流国服外,还在“游戏出境、跨服搞事”上下了大功夫,试探摸索着开出了美服、韩服等。
温衍来这个位面也两年了,他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指南说的“不给辅助”是什么意思,是各种意义上的,全、靠、自、己、顶、住。
温衍以苏遥的身份,第一次躺在手术台上,第一次术后复健,第一次捡起游戏技能,指南就跟死了似的安静如鸡,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温衍不止一次在和指南撕破脸的边缘试探,最后发现指南别的不会,自保能力一流,不仅自带脏话屏蔽系统,还能在温衍业绩表上“为所欲为”。
温衍除了默默的恨他,别无他法。
指南给他开的唯一bug,就是在《御江湖》网游里帮他锁定了云深战队各成员的小号,那是这两年来,苏遥跟他们联系的有且仅有的一条线。
林止他们都不知道,那个几乎天天挂在线上,帮他们分析战术、制作战队视频的“起风了”,就是两年前弃他们而去的前队长。
“苏遥,我警告你啊,再这么下去,你非得死在这里不可。”夏清和放下手中的鸡汤,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整个医院就你最不听话,医生都往我爸妈那边告了几次状了你数数。”
“你快回去睡觉,别往我这边跑。”温衍默默做着手指操,“我习惯了。”
“你这叫习惯了?我看是给你惯的!你说说,都多久没见过太阳了?”夏清和烦躁地摸了摸头,“在美国过着中国时间,就为了给那群小崽子做陪练?您真是一个不知名的‘热心网友’?”
“他们只有只能偶尔上上网游。”温衍接过夏清和递来的鸡汤,低头闷着喝了一口,湿热的雾气蒸到眼睛上,微疼,“烫”,温衍嘟囔着抽了一口气。
“烫死你算了。”夏清和一边骂着,一边认命接过温衍手上的汤碗,放在床头柜上拿小扇子扇,鸡汤醇香的气味瞬间在房间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