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任由这群人摆布，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你看看，这样不就好看多了？”
　　“来，照照镜子。”
　　其中一个六分像把铜镜推到了谢小意的面前。
　　谢小意低头一看。
　　铜镜中的人身着一袭红衣，领口袖口处用金线绣着精致的莲纹，烛火摇曳间，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这大红色其实最难搭配，多一分太艳，少一分太俗。可现在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反倒是沦为了陪衬，衬得肌肤似雪、眉目如霜。
　　“真好看呀。”
　　“你是我们之中最好看的。”
　　“真羡慕你能去侍奉凌霄君……”
　　十几个少年围着谢小意转悠，流露出羡慕之色。
　　谢小意都被夸得不好意思了，找了个借口脱身，悄悄地出了偏殿。
　　严管事是真的将他当做了自己人，一路上一点禁制都没有留下，谢小意按照来时的记忆，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正殿。
　　正殿中央立着一个王座，座上空无一人。两侧竖立着一排烛台，幽幽火光摇曳。
　　谢小意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绕过了大厅，见后面一间房间里有两道人影。
　　他靠了过去。
　　里面的人在聊天。
　　听声音，其中一个是严管事，另一个则是方才开口说话的人。
　　谢小意藏在了窗户下面，偷听。
　　严管事说：“龙一，你在这里待得够久了。”
　　谢小意：原来这就是小傻龙的哥哥。
　　龙一冷笑一声：“护法这是在赶人了？”
　　严管事好脾气地说：“不敢不敢，就是你在万魔窟待得时间久了，不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若是暴露了主人的谋划就不好了。”
　　龙一：“你们的谋划？能成吗？”
　　严管事自傲地说：“□□不离十了！”
　　龙一有些不相信。
　　严管事解释：“我有七层把握，凌霄君已经爱上了我们派出的替身，只要再刺激他一番，保管能够入魔。”
　　谢小意听到这句话，忍不出喷了。
　　靠……
　　严管事说得“替身”该不会就是他吧！
　　“谁在外面？！”房间里的人听见了外面的动静，猛地站了起来。
　　谢小意捂住了嘴，想要溜了，可是已经完了，里面的人已经冲了出来。
　　他看看那两个人。
　　龙一皱眉看着他：“这人……”
　　严管事出来和稀泥：“自己人自己人。”
　　龙一冷声道：“我在万魔窟之事，可是绝密，不能被外人所知。”
　　严管事：“哎，自己人，我们的谋划还得靠他才能成。”他招呼谢小意过来。
　　谢小意衡量了一下，假装无害地走了过去。
　　严管事和蔼地说：“我们聊得都不是秘密，你想听，进来听就是了。”
　　龙一双手背在身后，没有再说什么，大步走回了房间。
　　谢小意：既然这样，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严管事，你们在聊什么？”
　　严管事：“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龙族和魔族结盟的事情啦。到时我们要合力一举掀翻正道的统治。”
　　谢小意：“……”
　　该不会你们真的行吧？
　　看起来就一副智商不太够的样子。
　　严管事摸了摸八字胡：“呵呵……当然，在这之前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让凌霄君移情于你。”
　　谢小意：“……这很重要吗？”
　　严管事：“很重要！”
　　谢小意：大战当头了，还想着拉郎磕CP，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严管事掐指一算：“凌霄君差不多要到了，这样，你听我安排，来一出英雄救美。”
　　安排？
　　什么安排？
　　谢小意还没来得及问，就见严管事抬手袖子一扫，一股香风吹拂了过来。
　　他吸入了些许，顿时头晕眼花，倒了下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严管事说：“这样应该够真实了够有节目效果了吧？”
　　谢小意：“……”
　　去你的节目效果！
　　他彻底晕了过去。
　　-
　　等谢小意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喜庆的房间里面。
　　一眼望去，都是红彤彤的。
　　墙壁上挂着红绸，窗户上贴着红纸，床上……谢小意动了动手，动、动不了！
　　谢小意眨巴了一下眼睛，低头一看，自己还穿着那身大红衣袍，手腕和双腿都被一条红绸绑了起来，动弹不得。
　　他躺了一会儿，觉得手臂压着的地方有些难受，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后，看见薄薄的被单下撒着莲子、花生、桂圆等东西。
　　“……”
　　这是什么奇怪的玩法？
　　谢小意想了想，侧头咬住了圆滚滚的红枣。嗯……还挺甜的。
　　他嚼了嚼，刚把红枣咽了下去，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哎呀，新娘子，这可不是拿来吃的！”领头的人是一个中年妇人，看起来像是媒婆，唇边点着一颗黑痣。
　　后面则是一连串的少年少女，皆眉清目秀，穿得喜气洋洋的。
　　“新娘子真好看！”
　　“祝新娘子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新娘子这么漂亮，我们大王一定会喜欢的！”
　　谢小意面无表情。
　　能不能不要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换剧本啊！刚刚还在阴森恐怖的万魔窟，现在就跑来结婚现场了。
　　结得什么婚啊？阴间婚礼吗？
　　进来的少年少女们挨个说着吉祥话，根本不在意谢小意的反应，说完了以后，就把躺着的谢小意扶正，又给他戴上了凤冠和红盖头。
　　于是谢小意的视线就被红盖头局限于方寸之地。
　　当红盖头盖上的一瞬间，那些少年少女就停止了嬉笑打闹，连脚步声都没有了，安静得如同死人。
　　谢小意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
　　谢小意盘算着等见到那个大王的时候该怎么脱身。比如……脱下裤子比比谁的比较大？
　　他静静地等待着。
　　突然，万籁寂静中，传来“吱嘎”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谢小意看不见，但能感受到有人朝着他缓步走来。
　　他闻到了一股书卷墨香。
　　好像有点不对劲。谢小意想，难道山大王也这么有文化吗？
　　来人在他面前站定，停了一会儿，这才挑起了他的红盖头。
　　眼前的遮挡物消失了，谢小意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等适应了光线以后，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是山大王。
　　是卫凌霄。
　　谢小意的第一个反应不庆幸，而是——完了，我确实没他大。
　　-
　　卫凌霄静静地看着床榻上的人。
　　早在药王谷，他就已经恢复了记忆，想起了以往，但也没忘了失忆时的种种。
　　曾经的夫人。
　　谢小意。
　　两个人的身影在他的心中不断地出现，竟然难分上下。
　　他迷茫，痛恨，想要与谢小意保持距离，不再见面。
　　但在听到谢小意被人掳走的时候，可他还是听从了本心，千里迢迢地赶了过去。
　　几番曲折，卫凌霄终于再见到了谢小意。
　　此时，谢小意一身喜服，头盖凤冠霞帔，腰身纤弱得像是一手就能掐住。
　　卫凌霄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云梦泽秘境中的香艳，心跳加快了几许。
　　他不该心动的。
　　卫凌霄强行压制住了这种感觉，不带有任何情绪地挑起了那块红盖头。
　　他以为红盖头下还是熟悉的陶瓷面具，但并非如此，他看到了一张脸。
　　灿若桃李、白似霜雪。
　　眉心一簇祥云红纹，犹如火焰燃烧，将眼角都染上了一抹红色。
　　“你……”卫凌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从未想过，谢小意的面具下，长得是这么一张脸。
　　与他夫人一模一样的脸。
　　谢小意茫然地仰头，凤冠上的流苏在眼前轻轻摇晃：“啊？”他眨了眨眼睛，“你这么严肃地看我干嘛，傻书生？”
　　说完后，他才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位已经不是傻书生了，而是凌霄君。
　　他咳嗽了一声，弥补道：“我是说……凌霄君。”
　　卫凌霄凝视着面前之人，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是他吗？
　　不、不对。年岁对不上。
　　他虽没见过谢小意，但也知道两人成名于同一个年代。而他的夫人，是出身于凡人世家的不受宠庶子，完全就是一个普通人。
　　两人过着最为平凡的日子。若不是意外，他们应该白头偕老，恩爱两不疑。
　　如此一来，两人根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更何况，若是同一个人的话，应当早就认出了他才是。
　　卫凌霄恍惚了一下，突然想起了刚才出现在宫殿中的那些少年——那些长得与他去世的夫人极其相似的少年们。
　　这些都是出自魔族之手。再加上他一路上顺手除掉的妖魔鬼怪，心中冒出了一个想法。
　　卫凌霄垂下了眼睑，不再看谢小意：“你……你也是魔族派出来的吧。”
　　谢小意：“？”对不起，你思维太快，我跟不上啊！
　　卫凌霄一字一句地说：“你是魔族派出来乱我道心，迷惑我本心的。”
　　谢小意：不要给我强行增加设定啊！
　　谢小意：“不、我不是……”
　　卫凌霄冷淡地说：“我都知道了。”
　　谢小意：“……”
　　你知道什么了？
　　两人之间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谢小意觉得这个一时半会儿解释不了，于是小声地说：“能不能……先帮我解开。”
　　卫凌霄低低地“嗯”了一声，走到了谢小意的身侧，解开了捆住他的红绸。
　　红绸绑得很紧。
　　在谢小意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红红的痕迹。
　　白璧微瑕。
　　卫凌霄被迷惑了一般，碰了一下红肿的地方。在碰到的一瞬间，他的指尖火烧火燎了起来，猛地收回了手。
　　谢小意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把头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摘了下来扔到一旁，扭了扭酸痛的手腕。
　　“走吧。”谢小意起身，走了出去，“谢谢你来救我。”
　　卫凌霄站在原地未动。
　　谢小意停了下来，回头看过去。
　　卫凌霄低声道：“待离开这里，我们便分开吧。”
　　谢小意：“？”
　　卫凌霄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屈起。
　　魔族派人出来乱他道心，迷惑他本心。
　　他是知道的。
　　可，令他无措的是，他似乎……真的对谢小意动心了。就算他知道了真相，也依旧如此。
　　魔族成功了。


第33章 好感
　　分开。
　　也对, 是应该分开了。
　　谢小意只是一个落魄宗门的修士，长生桥断裂后，修为一辈子都止步于此了。而他……是云浮山巅的凌霄君。
　　两人身份地位天差地别, 若不是这场意外, 也不会有这般交集。
　　是时候回归正轨了。
　　谢小意洒脱地说：“好啊。等下山以后, 我们就各自分开吧。”
　　卫凌霄本就如此打算，可当这话从谢小意口中说出的时候, 他却又有些……失落。
　　但最终, 他也没说什么，推门走了出去。
　　谢小意觉得卫凌霄有些奇怪。
　　不仅一言不发, 还避他如蛇蝎，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应该是不好意思吧。
　　谢小意摸了摸脸颊，这次没摸到白瓷面具，而是光滑细嫩的皮肤。
　　毕竟两个人因为乌龙做了这么亲密的事情, 一般人都会觉得尴尬, 更不用说卫凌霄已经恢复了记忆。
　　按照凌霄君一剑荡九州、灭妖魔的性子, 知道在失忆其间被人玷污了清白, 不一剑砍了他都算好的了。
　　可是……
　　也不必如此避嫌吧？
　　谢小意突然觉得心头酸酸的, 闭上了嘴，跟了上去。
　　刚迈出喜房, 就闻到空中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谢小意低头，看见了遍地的尸体。
　　之前的媒婆与少年少女是由妖魔精怪所化，浑身缠绕着魔气。现被一击毙命，显现出了原形，都是些蛇鼠虫蚁等山间精怪。
　　谢小意扫了一眼，其中一只白额老虎应当就是少年少女们口中所说想要娶妻的“山大王”。
　　只是运气不太好，婚礼瞬间变成葬礼了。
　　谢小意拎起了衣袍的一角, 加快了脚步。一路走去，都是妖魔精怪的尸体，一个魔族都没瞧见。
　　想来这位山大王被拉来当做替罪羊，严管事和龙一早就已经逃之夭夭得了。只是，为何要搞这一出？
　　谢小意垂眸，看着袖口精致的金线绣纹，百思不得其解。
　　还专门搞个婚礼，整得这么喜庆做什么？
　　难道魔族有特殊的兴趣爱好？
　　他一时想得入神，没注意到前面的卫凌霄停下了脚步，一头撞了上去。
　　“呜……”谢小意捂住了撞到的额头，眼角生理性地冒出了点水光。
　　卫凌霄转过身，目光轻轻掠过谢小意的眼角，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放了下去。
　　“到了。”他冷淡地说。
　　谢小意：“哦、哦……”他一看，果然已经离开了万魔窟，来到了山脚下。
　　要分道扬镳了。
　　谢小意摆了摆手：“有缘再见了，凌霄君。”他不想做被留下来的那个人，说完以后，转身就走向了另外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