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池里。
陆宁初跨坐在龙渊身上,抬着他的下巴道:“挺会哄孩子啊,魔尊大人?”
龙渊的手没在水里,看不清动作:“哄习惯了。”
陆宁初眉头一挑:“你还养过别的孩子?我怎么没见过?”
龙渊噙着笑:“不是就在这?”
陆宁初一愣,脸上顿时有点泛红:“你才是小孩子!”
“是谁跟我说的,叫我叔叔是应该的?”
“有本事在床上别逼着我喊叔叔!”陆宁初恼羞成怒,撩着水泼龙渊,却忽然哼了一声,软着腰倒在了龙渊身上。
龙渊抚着他的腰后,那里的伤已经好了。
周乐用的匕首很邪性,能够扯出人的魂魄,将其炼化成没有意识的亡魂之力。因为失去意识,成为了纯粹的“力量”,甚至连超度都不能,最后还是靠着匕首,才把那股力量引了出来。
“小茴很乖,你不用担心我不喜欢她。”龙渊知道,陆宁初一直很担心他其实不喜欢小孩,只是因为他才会愿意照顾陆小茴。
“我女儿那么可爱,你敢不喜欢试试?”陆宁初哼哼唧唧,又抱着龙渊小声道,“我想去找我师姐。”
前些天他们给陆小茴测了灵根,小丫头的资质算不上好,只有三灵根,修法、修道都会很辛苦,而且上限很低。剑修虽然也很辛苦,但至少上限不会被先天的资质束缚太多,所以陆宁初想让她成为剑修。
重开无极剑宗山门后,剑修不必再靠着统一的基础剑法入门,各种资质、各种灵根,都有更适合的基础剑法。而有了合适的剑法,修炼进境也能更快,陆宁初自然想让陆小茴用适合自己的剑法入门。
“想去就去,你师姐现在在金城,倒也方便不少。”龙渊压低陆宁初的脑袋,亲昵地蹭着他的鼻尖,“我知道你不是嫌弃我,如果可以,当然是让小茴成为离恨天的弟子更好。”
不是谁都像陆宁初一样,会完全不在乎他的魔尊身份。陆小茴若是作为魔尊府的人长大,将来不管是交友还是与人相恋,都难免会更加坎坷。
“那……”陆宁初还有些犹豫。
龙渊替他做了决定:“明日就去金城。”
陆宁初定定看了片刻,低头吻住了龙渊。
两人缓缓没入水下,水面晃荡,只有黑色的龙尾偶尔浮出一截。忽有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抓住浴池边缘,陆宁初浮出水面,才喘了口气,就被另一只手掰开抓着浴池边缘的手指,重新拖入了水下。
洛安城的事其实仍然有些蹊跷。虽然尸鬼可以用尸虫控制,但仅凭两个金丹和四个筑基就弄出那么大阵仗,委实有点夸张。
只是捣毁石窟时无人出来阻拦,陆宁初和龙渊就算怀疑,也有些有心无力。没有其他的幕后黑手出现,他们留在洛安城,只会成为头号怀疑对象。如果他们的怀疑只是疑神疑鬼尚且还好,但若是真有幕后黑手,能如此沉得住气地任他们毁了石窟,恐怕到时候血池、尸鬼的黑锅肯定都要他们背了。
而且石窟被毁,就算真有幕后黑手,想来也是损失颇大,一时半会应该弄不出太大的祸患了。
第113章 反常 战争哪能不死人。
陆小茴才换了个地方, 不适合带着继续奔波, 而且金城是边陲重地, 也不是什么适合带着孩子游玩的地方。虽说是为了陆小茴去找白霓云, 但陆宁初和龙渊并没有把小丫头带上。
金城如今的守城主将是罗英兰, 像是为了纪念自己曾经深爱的丈夫,这位出身修道世家的女将军并没有选择驻颜,反倒放任自己容颜老去,如今两鬓已有斑白。
陆宁初佩服这位女将军的情深义重, 但此时他却看着城楼上的罗英兰,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和龙渊来时,正值白庆、夜照两军交战,战场上喊杀震天,兵戈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战况很是激烈, 死伤也是颇多。敌我双方杀红了眼, 仿佛三十年的和平没有消减丝毫仇恨, 城楼上的指挥竟也只一味地击鼓命令将士冲锋, 毫无兵法可言,简直如同赌气, 誓要与敌军拼出个你死我活才罢。
两军交战之际, 冲锋必不可少, 但如眼下这般,却是与送将士们去死无异,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所为。
陆宁初觉得这不像罗英兰的作风, 但他和罗英兰的交集停留在三十年前的寥寥几次交谈,三十年过去,对方有了什么变化也未可知。他更困惑的是,白霓云在金城督战,看到如此情形怎么也不做劝阻。
或许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缘由。
虽然有些看不下去战场上的局面,但未知全貌,陆宁初也不好妄下定论。
白霓云想必也在城楼之上,自然不好这个时候过去找她。陆宁初拉着龙渊进了金城,想先找家客栈落脚,却在进城后不由一愣。
城中竟是出乎意料的萧条,街道上几乎没有人影,两边的店铺也多是窗门紧闭。
陆宁初叫住一位过路的妇人,问道:“老人家,城里的人怎么这么少了?”
金城虽是边陲城市,但其背后是被称为白庆粮仓的广袤田地。百姓种田需要居所,即便金城常年遭到夜照进犯,城中的人口也不会过分稀少。
妇人十分年迈,头发花白,步履蹒跚,陆宁初高声重复了几回,她才终于听清,口齿含混地答道:“人那——都、都出去打仗啦——”
“老人家,将士们打仗去了我知道,我问的是老百姓,城里的铺子怎么也都关门了?”
三十年前的金城虽说不上繁华,但也绝不像现在这样冷清,不说街边的店铺,小摊小贩都有不少。
老妇人闻言呵呵笑了起来:“征走啦,都征去打仗啦——”
陆宁初一愣,皱眉道:“城里的人都被征去当兵了?”
白庆有了三十年的时间修生养息,怎么都不该缺兵缺到把整座金城都征空的程度。
然而老妇人许是有些不清醒了,只一味地重复“征走啦,都征走啦”,没再理会别的问题。陆宁初无法,只能塞给她一些碎银,任其离开。
走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一家还在开门待客的客栈。
陆宁初打量了一圈房间里的陈设,又拉了拉床帐,道:“这客栈里的东西并不破败,虽然有灰但也不是很厚,看着不像久无人顾。”
龙渊捻了捻花瓶里干枯的花:“用鲜花点缀,可见之前还有年轻人精心打点客栈。眼下只剩一个老人兼任掌柜和小二,这城中的年轻人应当确如那位老妇所言,都被征去当兵了。”
“怎么会征兵征到这种程度……”议和期限才刚结束,白庆和夜照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了全民皆兵的程度。何况把未经训练的平民送上战场,能起的作用根本聊胜于无,与其盲目地增添人数,还不如琢磨如何用兵。
想到战场上毫无章法的指挥,陆宁初拧紧眉头,简直要怀疑罗英兰是有意送人去死了。
还有白霓云的坐视不理也让他十分不解。且不说白霓云出身白庆皇室,又是元婴修士,她若是否决,这么荒唐的决策绝不可能实行。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伤亡却不为所动,也与白霓云一贯以来的性格极不相符。
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会让金城在停战结束后的短短几月时间变成了这种状况?
魔道的情况他们清楚,魔主易位,各方势力忙着洗牌上位,根本没功夫派人出来把白庆的军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如今跟着夜照军队的魔修,多是夜照自己供养,实力平平,不足为虑。
“我去夜照王都看看。”
龙渊现在的处境算是游离正魔两道之外,但龙渊魔尊的积威仍在,或许能够促成夜照和白庆重新议和。
不管是什么缘由,像今日看到的那样继续打下去绝对不行,陆宁初没有阻止龙渊,自己也在龙渊离开后,又走上街头打探消息。
然而,龙渊回来后脸色并不好看。
陆宁初问他:“情况怎么样?”
龙渊摇了摇头:“这次的战事是夜照主动挑起,夜照皇帝不肯退兵,还说若是想要休战,除非我杀光夜照子民。”
夜照虽然归属魔道,但其子民也多是寻常的平民百姓。龙渊劝夜照皇帝退兵,本意是想阻止战事减少伤亡,怎么可能反倒屠光了一国百姓。
“为什么?”陆宁初不解,“都停战三十年了,他们和白庆的仇怨怎么一点没减,反倒越来越深了?之前多次起兵,也多是受了魔主之命,而非他们自愿吧。”
“夜照土地贫瘠,明年都得向邻国进购粮食才能保证国内吃饱,金城背后却是富饶平原。并且白庆和夜照是三百年的大庆分裂而成,夜照认为白庆的土地本该属于他们,这一任的皇帝和朝中大臣都铁了心地要把失地收复。”
“这都三百年了,以前怎么不见他们对所谓的‘失地’这么执着?我记得以前还有过魔主要求他们出兵,他们却不愿攻打白庆的时候吧。”
“许是这一任的皇帝想做出点功绩。”龙渊脸色沉郁,肉眼可见地对夜照皇帝有些不满,“夜照全国对此事都格外地上下一心,我随夜照皇帝去街上随意拉人询问,都是慷慨激昂,没有一人反对。”
陆宁初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三十年前那一战的起因是魔主想要侵占正道地盘,故而后来顾崇明答应议和,夜照自然便接受了。可这一次的战事,却是夜照的民意所向,不分出个胜负来,恐怕难以罢休。
“夜照翻出了三百年前的旧账,还如此上下一心,一定是有人煽动。白庆这边的反应也不对劲,许是同样遭到了激将煽动。”陆宁初望了眼城楼,“现在天色暗下,两军鸣金收兵,等会去找我师姐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待到白霓云与其他将领议完事后,陆宁初便翻进她的房间。
“师姐!”
盘坐在床,正准备稍作调息的白霓云一愣,随即露出喜色,立刻起身道:“小师弟,你怎么来了!”
她又看向龙渊,微微颔首:“有龙君。”
龙渊点头回礼,没有多说什么。
陆宁初向白霓云说明了来意,后者往他脸上捏了一下:“看你没什么事我可就放心了。既然是为了小姑娘来的,怎么没把人带上?”
陆宁初难得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这不是想着师姐你忙着督战,不好让你分心。而且小茴年纪小,不适合到处奔波。到时候师姐你不忙了,我和龙渊再把她接来也是一样的。”
他顿了顿,又问道:“师姐,师父现在怎么样了?他的断臂恢复了吗?天劫渡了没有?”
自那日离开浮屠血海后,外界便没了陆清月的消息,向千鹤斋打听,也只能得到陆清月闭关的消息。
“师父的断臂已经恢复了。”白霓云有些无奈,“不过他的分神劫还没渡,估计是要等到愿意承认你和有龙君的关系了才会来。”
“怎么会这样……”陆宁初顿时露出了愧疚之色。
白霓云拍拍他:“不是你的错,师父现在就是自己跟自己赌气,等他倔完了就好了。其他人都很好,也都盼着你回去,在努力劝师父呢,你不用太担心。”
话至如此,陆宁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抿了抿唇,扯开话题说起了今日的指挥和征兵的事。
“师姐,今日我来时,看到战场上的指挥毫无章法,即便死伤颇多也只是一味地命令将士冲锋,其中可是有什么缘由?”
白霓云顿时露出苦笑:“夜照来势汹汹,我方根本来不及应变,只能硬挡方能阻止夜照军队前行。”
陆宁初皱眉:“可是金城有防御大阵,不是没有暂退些许,对行军做出调整的机会。只要能做调整,就算抢不回上风,也比一味地让人冲锋好啊。而且将镇守金城的修士聚于一处,化作尖刀破敌军之阵也未必不可。”
“小师弟你不明白。”白霓云摇了摇头,“夜照的人根本就没有惜命的想法,他们不要命地冲过来,我方若不拿出同样的气势,便无法与之抗衡。夜照的魔修分散各处,且完全不管夜照军人的死活,我方若是将修士聚于一处,等同于让我方普通军人面对魔修。”
虽然觉得白霓云不是这样被敌方掣肘,便坐以待毙的性格,但一时半会他也想不出破局之法,陆宁初只能又问:“那城中的征兵之事是怎么回事?眼下白庆和夜照才重新起战不就,便征兵征到十室九空,白庆王都难道没有派援兵过来吗?”
“平民为兵,根本无甚用处,只能徒增伤亡。师姐你怎么会同意这么荒唐的做法。”
“王都当然派了援兵过来,只是夜照大肆进犯,攻打的地方不止金城一处,其他各地也都战事吃紧,且不说援兵不及赶到,就是数量也是杯水车薪,想要守住战线,除了征兵别无他法。”白霓云叹着气,说出来的话却很无情,“战争哪能不死人。”
白霓云道尽了无奈,可离开时,陆宁初心中的疑虑却是更甚。
战争哪能不死人。
这句话说得很对。
可这句话从白霓云口中说出来,那便不对了。
白霓云先前所言尽是无奈,可细究之下,却能发现她根本没有改变现状的想法。
陆宁初和白霓云相处多年,关系极好,自是十分了解她的性格。白霓云温柔细心,绝不可能看着那么多人死去都不为所动,就算眼前无可奈何,她也会努力寻找破局之法,绝不会这样自暴自弃地接受伤亡无数的现实。修士参与战争,目的也是为了减少伤亡。
白霓云如此反常,给陆宁初的感觉,就像今日罗英兰在城楼上指挥给他的感觉一样——她们是在有意送人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