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霓云也显出笑意来,指指床底,对陆宁初道:“他那床下褥子铺盖一应俱全,甚至还放了两盘点心呢。”
叶雨辰幽幽道:“……你们别笑我。”
“怎么会。”陆宁初正色些许,认真道,“这次遇袭没出什么大事,可全多亏了师兄。倒是我辜负了师兄,没能将此人抓获。”
叶雨辰闻言顿时亮了亮眼睛,而后又腼腆道:“我也没做什么,就是怕死而已……小师弟你不必自责,我都看得出来那人修为不浅,你平安回来便好!”
话到后来,他的眼中又显诚挚的关切。
白霓云却是嫌弃道:“你若当真这么怕死,好好修炼才是正道。”
陆宁初听得叶雨辰支支吾吾,道此次人偶受损需要修理,旁的物件也需添补,俨然不欲将灵石用于修炼,便道:“师兄的损失不如由我来补吧。”
不说旁物,那人偶能蒙蔽面具人,就定然不是普通的人偶,其造价恐怕并不便宜。再思及叶雨辰身上杂物颇多,连晨昼花粉都能有那么多,恐怕他一直都拮据得很。
此次遇袭因他而起,又因叶雨辰平安度过,他自然不能让叶雨辰吃亏。
叶雨辰瞪大眼睛,明明期待,却又摇头:“这、这不好吧,我哪好意思用小师弟的灵石……”
陆宁初正想说自己刚去过织梦灵境,身上灵石多有结余,忽见白霓云看他一眼,起身唤他:“小师弟,你随我来。”
人偶仍躺在床上,白霓云将陆宁初引至床前,让他看人偶胸前的伤口。
贯入心口的剑伤周围,凝着一层薄薄的寒霜。
白霓云道:“小师弟,刺客故作这般伤口,恐怕是为了陷害于你。”
五行之上的水上寒灵根极其罕见,附有寒霜的伤口自然也不常见。
陆宁初不曾想白霓云竟能立刻说中真相,不由微微愣怔,又见白霓云忽然对他使了眼色,他才回神道:“如此说来,刺客是因我而来,那我就更该为师兄的损失负责了。”
叶雨辰不好意思是真的不好意思,但穷也是真穷,甚至因为穷久了还有些财迷。在陆宁初和白霓云的一唱一和下,他终是答应了下来。
筑基不比金丹,不是想不睡就能不睡,叶雨辰折腾了大半宿又觉得困,得了守夜的保证后,又钻回床底睡了。
陆宁初和白霓云不欲吵到他,去了屋外。
一至外头,白霓云便取出一只锦囊要交于陆宁初。
陆宁初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补给叶雨辰的灵石,但他不能收。
“师姐,不是说了师兄的损失我来补吗?”
白霓云浅笑道:“你到底是小师弟,哪能真让你给师兄出灵石。之前配合你,是怕没有理由他不收,照顾他这种事,还是交给师姐来。”
“师姐。”陆宁初显出些许无奈,“你也看出来了,刺客是因我而来,那我为叶师兄的损失负责也是应该的。”
但白霓云仍是坚持。
陆宁初只能接过锦囊,取了其中一半灵石又还回去:“师姐不如这样,我们一人出一半,你要是真一点都让我不出,我恐怕会良心难安。”
白霓云亦见得他眼中坚定,微微一怔,便是收回锦囊,无奈道:“你啊……”
叹完之后,她又严肃神情,道:“既然没能抓到那刺客,又不知对方身份,我会请你秦师兄把有人想要陷害你的消息传出去,免得以后又生意外说不清楚。日后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知道吗?”
天边已有亮色,属于晨曦的金色越过城墙,温柔又璀璨地落至白霓云面上,将她浅色的瞳孔映得犹如琥珀。
这是还鲜活着,会关心他,保护他的师姐。
这一世,她没有再变成冰冷的尸体了。
岩上城时,他还觉得无法改变的命运,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奇迹般地改变了。
“宁初?发什么呆呢?”见得陆宁初发怔,白霓云不由出声唤他。
陆宁初恍然回神,粲然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有师姐师兄真好。”
白霓云似是觉得肉麻,睨他一眼,嗔道:“什么话,说的好像你之前没有似的。我跟你说的事你记住了吗?”
陆宁初笑容乖巧:“记住了,我以后一定小心。”
“霓云,宁初。”忽有喊声响起,是秦歌向二人走了过来。
白霓云先一步迎上他,搭住他的手臂问道:“你忙完了?其他人情况如何?”
秦歌对她笑了笑,才道:“其他人都只是中了迷药,没什么大碍,已经都替他们把迷药解了。不过……”
他看向右侧那间房门紧闭的房间。
“有龙君的状况还未看过,他的房间设有结界,我们进不去,叫门也没有反应。”
有龙君情况不明,白霓云自然生出担忧,甚至怀疑结界是刺客行凶后留下。
陆宁初却是眼神一动,心中生出些许怀疑来。
这有龙君好端端地设什么结界?莫不是夜间不在房内,才如此为之,避免旁人发现?
虽然将坚持救灾百年的济世圣君和面具人联系在一起有些过分,但思及上回岩上城时有龙君亦在,两次巧合,陆宁初更觉怀疑。
自叶雨辰那闹出动静后,客院周围便有人把手,这便意味着有龙君昨晚若是当真不在房内,现在开门便能看到一张空床,抓个现行。
陆宁初知道,如果是误会,对有龙君便是十二万分的冒犯,但面具人对他而言实在过于重要,有任何可疑的线索他都不想放过。
他立即对秦歌道:“秦师兄,不如让我试试能否破开结界,以观有龙君是否平安?”
秦歌等人对他和有龙君的误会还在,只以为他是心急有龙君的安危,自然答应了他的要求。
有龙君的结界,能挡住其他人,却挡不住已突破过分神期的陆宁初。轻雪裹挟寒气以及剑意,不过三剑便破开了结界。
陆宁初匆匆入内,却见有龙君安然躺于床上。
破门而入的动静都没能惊扰了有龙君,显然是中了迷药。秦歌将解药放置他的鼻端片刻,他才悠悠醒来。
秦歌正欲说话,却见陆宁初越过他去,直直触向有龙君脸上。
有龙君不是真晕,见得陆宁初这模样,便知他在怀疑什么。他脸上确有面具,但其下却是龙渊魔尊的脸,要是真被陆宁初揭下面具,那恐怕是要炸锅。
故,在陆宁初将要碰到他时,他忽地主动贴上陆宁初的掌心,装作尚未睡醒的模样道:“陆小友?”
陆宁初一怔,这才从“虽然昨晚看到的那般容貌挂不住面具,但或许是这人用了什么别的手段,又或许是昨晚看到也是假面”的疑神疑鬼中回过神来。
“咳。”背后传来一声轻咳,他出手时,秦歌已然退走,此时又道,“宁初你和有龙君慢聊,我和霓云就先出去了。”
陆宁初看去,之间秦歌和白霓云一脸“吾家儿郎初长成”的慈父慈母状,俨然是把他的怀疑当成了关切。
这误会可大了!
陆宁初欲起身解释,不料被有龙君按住手掌,问道:“陆小友,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掌心的脸庞温热平整,总之是摸不出异常。陆宁初忽地惊觉自己又被占了便宜,赶紧抽手,狠狠瞪了有龙君一眼。
有龙君一脸浅笑地待他回答,颇是从容。
陆宁初闹了乌龙,本觉尴尬,但见他这般模样,又生恶气,忽地掀起他身上被褥,去看他的腿脚。
这人敢给他摸脸,说不定就是笃定了不会被摸出问题呢!
然,有龙君的腿脚亦是完好无损。
陆宁初这时才后悔冲动,然后身后近处又传来笑语:“陆小友今日怎么这般大胆?”
第44章 议和事变 水浪滔滔霜冻碎。
陆宁初的后颈都感觉到有龙君吐出的气息了。他蓦地打了个激灵,意欲反驳, 却为密密麻麻的尴尬缚住喉舌。
“陆小友?”
身后的人似乎离得更近了。
虽然身体未及触到, 但气息已密密裹来,犹如置身其人怀抱。陆宁初心头莫名生出悸动, 却又瞬间化作不尽恼怒, 既恼怒有龙君, 也恼怒自己。
他该只觉得排斥才对!
他转头又瞪一眼,不料见得有龙君的脸近在咫尺。为了克制揍上一拳的冲动,他只得十分冷静理智地,跑了。
有龙君不防他跑得这么果决,愣了愣才回神,然后轻笑出声。
这小骗子。
本来他都想坦白了。
他起身穿衣, 又觉冷静。
有龙君的身份,暂时还是不坦白为好。昨晚刚答应了他会乖些,转眼就又钻空子乱来,甚至还威胁他。要是知道了他就是龙渊, 知道了他能光明正大地帮他,这小骗子只怕会胡作非为得越发厉害。
这等不顾自身安危的行事习惯, 绝对不能继续助长。
出得门去, 却不见陆宁初,只听白霓云说他竟干脆出了府去。
白霓云停顿片刻,又问:“有龙君,我看宁初似是不大高兴,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有龙君无奈道:“是我方才莽撞, 唐突了陆小友。”
因是陆宁初热切在先,此刻有龙君眼中又有纵容,白霓云便将陆宁初的不高兴认作了害羞。
*
陆宁初出门,倒也全不是为了避开有龙君。
昨日得见面具之下的面容,一时震撼,只觉辨不得此人身份,但今日乌龙却提醒了他,那般模样亦可作假。他该查查当日出得织梦灵境的那些洛水宗弟子,近日都身在何处。
入得一处偏僻小巷,出来时,谪仙少年已成瘦削阴郁青年。再走过数条街巷,最终进得一家挂有“千鹤斋”三字的店门。
店内桌椅齐整四立,桌上皆有整套茶具,俨然是一茶馆。喝茶谈天,是消遣闲暇所为,金城地处边陲,如今又是战时,此处自然宾客寥落。然,生意如此冷清,却不见掌柜愁容,只见其翻动话本,点心不断,颇是悠然自得。
陆宁初行至掌柜面前,敲敲柜台,诵道:“欲听游鹤阵阵唳。”
掌柜这才抬眼,唤来小厮看店,自己则走出柜台,对陆宁初道:“客人且随我来。”
陆宁初随行入得堂后,又为掌柜引至楼上,停于一扇雕绘众多飞鹤的门外。
掌柜敲门三下,道了一声“客人请”,便作退下。
千鹤斋明面上是茶馆,实则却是当今世上最大的情报组织。千鹤斋不问客人来历,也不究缘由,只要报酬足够,便会给客人想要的情报。陆宁初前世没少光顾他们的生意。
眼前门内,是负责情报生意的千鹤使。
推门而入,先见飞鹤画屏,绕过之后,才见一身着鹤羽大氅的男人。
男人眉目俊朗,是青年之姿,然其额上,却有两道二指宽的白发混于青丝之中。他跪坐案前,静静沏茶,察觉陆宁初立于前方不动,方抬首道:“客人不必拘礼,于案前坐下便是。”
陆宁初闻言坐下,眼中仍有古怪。
眼前这千鹤使竟是千鹤斋之主千鹤君。要知道,正道三个半的分神,两个半都在太上天宫,而唯一一个不在的,便是眼前这位千鹤君。
虽然如今魔道又显狼子野心,千鹤君前来暗中压阵不算奇怪,但亲自当了千鹤使迎客,这是太闲了吗?
千鹤君将沏好的茶递至陆宁初面前,问道:“客人不知欲知何事?”
陆宁初默默喝了口茶,才取出一只装满灵石的锦囊,道:“最近三个月洛水宗所有弟子的动向。”
千鹤君接过锦囊,点了点数,便道:“洛水宗弟子人数众多,还请客人等上三日。”
如此言罢,便是千鹤斋接下了生意。
陆宁初点了点头,喝尽茶水却不走,又问道:“我可否再问一事?”
他搜刮了织梦灵境中神秘殿宇的半个藏宝室留给离恨天,陆清月自然不会缺了他的用度,后来再受了太上天宫的奖赏,身家便又丰厚起来。
前世他多次找过千鹤斋,知道什么价格能让他们满意,这回出手也是足数有余。
千鹤君自是笑道:“不知客人要再问何事?”
陆宁初道:“不知千鹤使可知昨晚肃王王府刺杀一事?”
“自然。”
“那千鹤使可有昨晚刺客的线索?”
千鹤君露出遗憾之色,道:“并无。”
陆宁初倒也没觉得有多失望,毕竟连龙渊都抓不住面具人的踪迹。他问千鹤君,只是想着千鹤君出身情报组织,或许会有特殊手段,这才心存侥幸。
话已问毕,他便起身告辞。
卸去伪装,回至肃王王府,进门之时,正巧碰见院中有一飒爽英姿的女将军走出。女将军眉目紧蹙,行色匆匆,似有满腹怨气。
不过这与他无甚干系,陆宁初看过一眼,便继续前行。
然,二人将要相错而过之时,这位女将军却忽地伸手阻住了他的去路。
陆宁初疑惑看去,见得此人眼神,却是心头一震。
这女将军看他的眼中,竟是怨恨深深,仿佛天下尽数负她。
这般眼神,陆宁初万分熟悉。前世,他映在水面倒影中、龙渊眼眸中的眼神,亦常常如此。
“你就是陆宁初?”女将军开口倒是冷静,不过话中冷然亦很明显。
陆宁初虽觉有些莫名,但熟悉的眼神令他多了耐心。
“是,不知这位将军……”
然,对方不待他说完便被粗暴打断:“那个魔主之女是你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