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仙君会垂首敛眸,手指翻开卷集,声音如同风拂清泉,认真的模样宛如一幅画。
那副画美好如远山,澄澈如初阳,安心得让人似乎可以忘记尘世间所有烦恼,所有痛苦,随他一起步入无忧无虑的仙境。
煜扬看着他,垂在身旁的手指微动,正不停的在地板上画圆。
他在画一个囹圄,把这远山,这初阳,全部锁在里面。
锁死在他身边。
为他一人独享。
~
他梦见自己在一个很长很长的隧道里行走,没有一丝光。
黑暗如同野兽般将他吞食入腹,他想喊,想叫,当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只能浑浑噩噩地行走着,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人。
忽然,他看到远处有一丝光。
他跑起来,像个濒死的跋行者,忽然变成了一个初见阳光的孩童。
他看到那里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仙人从天而降,周围带着神圣的光芒,眉目温柔,向他伸出手。
“过来吧,”那人说,周围的黑暗仿佛被他清润的嗓音驱逐,“来到我身边。”
他问:“你是谁?”
那人牵着他的手,缓缓蹲下来:“别害怕。我不会再让你痛苦。”
“这一次,我是来爱你的。”
他看着那人对他笑,好看得仿佛全世界的温柔都在他眼里。
他看得痴了,身体不由自主的向那温暖靠近。
他想向那人走过去,张口唤他:“师尊……”
却忽然感觉胸口一疼。
他低头,发现胸膛上被人插了一把剑。
他看见那人的表情似乎早已经变化了,变得冷若寒冰,看他如同洪水猛兽:“魔族余孽,当杀。”
他不敢置信般,迎着那人冷漠的目光,向后倒去。
煜扬猛的从梦中清醒过来。
他喘着粗气,反射性的摸了摸自己的胸膛,那里的疼痛似乎还没有完全从梦境中消散一般。
他朝四周一看,发现自己正在寒清阁的偏殿。
现在天还没有亮,但他却发现顾若清已经不主殿里了。
他换上衣服,四处找了找,看到顾若清正在后院里给悄悄给一颗树浇水。
那树肯定受了旁人的恩泽,那些小小的果已经变得成熟起来,变得红彤彤的。煜扬靠在门框上看他,也不出声,等顾若清给山楂树施上几波灵力后,才默默的回到大厅。
顾若清一进主厅,便有些意外的看见一个身着黑衣身形挺拔的青年背对着自己:“今日还未离开吗?”
煜扬正看着案几上的东西发愣。
他转过头:“……今早耽搁了,等会儿就会去山里修炼。”
桌上摆着的东西没有什么异常的,几卷书,一个玉质花瓶,里面还未插上今日的鲜花。
只是在桌上的正中间,摆着一个陶瓷圆盘,里面放着几粒饱满红润的山楂果,上面淋着冷却后晶莹的糖浆。
但也许制作的人之前从未做过,冰糖的火候掌握地简直糟糕,糖浆虽晶莹,但糖放得太多,熬得太浓稠,色泽偏黄,山楂上也只有一面染上了糖,另一面还没来得及翻过来,糖就凝固了。
顾若清看煜扬凝视着那盘失败的山楂,有点尴尬,“咳……我以为会很简单。”
“要尝尝吗?”
煜扬伸手拾起一粒,放进嘴里,一咬,甜得让他几乎尝不出这是一粒山楂,齁得慌。
“好吃诶。”他朝顾若清笑:“师尊真厉害,和山下卖得一模一样,不不,是比其他人卖得还要好吃。”
煜扬见顾若清松了一口气,笑容不变:“时间也不早了,弟子先走了。”
他刚转身,忽然看见顾若清的手向前一伸,似乎想要拉住他的衣袖。
但那只手却只是刚刚探出一点,又止住了。
“师尊?”
顾若清悄悄收回手,神色淡淡:“无事。你去吧。”
那本放在桌面最前沿,最显眼的那本《志怪野谈》忽然扎进了煜扬的眼。
明明什么时候都可以做冰糖葫芦,却非要今天一大早起来摘果,熬糖,又在他快要离开的时候摆在桌面上,一旁还放着那本昨夜他说最喜欢的《志怪野谈》。
他还记得他昨晚不经意说了一句:“要是看书的时候能有糖葫芦吃多好啊。”
果然,即使是最谪仙的圣人也无法逃脱孤独的枷锁。
他们清心寡欲,远离是非,却终究成为寂寞的囚徒。
如果能够摆脱寒冷,没有人能够拒绝温暖。
人都是一样的。
顾若清在挽留他。
哈哈,顾若清在挽留他。煜扬望着眼前那抹白色的身影,忽然觉得内心激起千层浪,他在风口浪尖上达到颅内高潮。
焚希在魔界传音给他,焦急的告诉他魔界最大的魔王开始叛变了,让他赶紧回去镇压。只要他能够打败这个魔王,他就能成为魔尊。
但煜扬仿佛听不到一般,事实上他现在除了眼前这个人已经什么都不想去管了。
他直直的走向顾若清,抱住顾若清的腰,埋在他的侧颈,声音低低的,透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
“弟子今天忽然想偷个懒,师尊愿意陪陪弟子吗?”
~
总是在俗世里的话本里听到君王为了美人荒废早朝,遗臭万年。
当煜扬撑着脸,看顾若清挽着袖子熬糖,抬眸朝他莞尔一笑的时候,他觉得那些君王简直就是一代明君,应当千秋万代。
顾若清将糖浆再次淋在山楂果上,这次没有上次那般仓促,又在煜扬的提醒下翻了面,自己试吃了一下,觉得还不错。
煜扬一直看着他,忽然伸手,把他咬了一口的剩下那半山楂夺了过来,含进了嘴里。
魔界的战争已经打响,每一秒都有鲜血洒在地上。
他用舌尖舔着外面那层蜜糖,耳里听到的全是两方厮杀刀尖刺入血肉的声音。
顾若清愣了一下,无奈道:“还有很多的。”
煜扬朝他一笑,两只眼睛弯弯的,如那糖浆一样晶莹:“我就喜欢吃剩下的。”说完舔了舔嘴角。
“你啊。”顾若清摇头笑。
“今日清闲,师尊为弟子抚琴可好?”煜扬站起来,上前一步,一手拔起放在一旁的忘怜剑。忘怜剑身嵌蓝,正在煜扬的手里泛着淡淡白光。
他一挥,忘怜立马在空中发出破风声:“弟子则为师尊舞剑,如何?”
琴声悠扬,但煜扬的剑势却招招凌厉,仿佛有金戈铁马驰骋山河的气势。
忘怜与破恨有一丝灵识相通,当忘怜在煜扬手中起舞时,身在魔界的破恨也受到感知凭空而起,大杀四方。
那把遍体通黑的剑削铁如泥,从剑尖喷洒的血可以灌溉一条河流,在魔界从此一战成名,无人不闻风丧胆。
忘怜在空中转出一个剑花,破恨在魔界斩下了魔王的双脚。
“砰”的一声,一个茶杯摔碎在寒清阁的地板上,反叛的魔王跪了下来。
煜扬一个转身,剑锋猛地带了来势汹汹的杀意,一剑刺向顾若清。
破恨应声而停,剑尖停在了魔王惊恐的眼球外。
而在千里之外的寒清阁里,那把泛着白光的灵剑也指在了顾若清的眉心。
琴声悠悠,魔界众人高呼“魔尊万岁”。
只要一个指节的距离,他就能弑仙堕魔,一步登顶。
耳边传来焚希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为何不刺?!”
煜扬看着眼前神色淡然的顾若清,嘴角一勾,答不对题道:“舍不得。”
琴音缓缓停下,刚才空气中的那阵杀意早已经随着停下的剑锋散去,此时只有淡淡的甜甜糖香萦绕。
顾若清抬头看他一眼,又敛眸,轻描淡写道:“尽兴了?尽兴了就坐下歇歇吧。”
那黑衣青年一抛,灵剑飞升入鞘,拾起一颗蜜糖山楂,立马坐回他身边。
乖顺得像只大狗。
他望着顾若清,嘴角简直放不下来:“师尊我好高兴啊。”
“怎么了?这么开心。”顾若清不解。
煜扬却没回答,目光灼灼。
他高兴这人太傻。
他高兴这游戏太有趣。
他高兴这人被关在笼子里还与他沉迷。
他喜欢这个游戏,喜欢这个笼子,他还要继续把这场戏演下去,直到腻烦为止。
只是他看着顾若清目光总是太热枕,太赤诚,太温柔。
少年人太狡猾,但也自大。
游戏与现实,又哪能那么容易分得清呢。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奉劝:感情这个东西,不要当游戏玩。
你以为你清醒,只是入戏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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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梦魇
当晚煜扬又做了一个梦。
他还是那个在看不见底的黑暗隧道里行走的小孩, 没有一丝光,四周混沌。
但是隐隐的,他又在前方看见了一个身穿白衣的身影,所有的光亮都在那人身上, 但他并没有忘记上一次的结局。
于是他悄悄靠近,步伐越来越快, 他甚至跑起来。
跑着跑着,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故意为之, 还是被那人本能吸引。
他的眼里只有那个人。
他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那人好像感觉到他的靠近, 如上次一样转过头, 眉目温柔的看着他。
煜扬缓下脚步,小心探了探怀里的刀。
“过来吧。”那人蹲下来, 朝他张开怀抱。
他走过去, 仰望着那人,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将刀握得更紧。
“这一次, 我是来爱你的。”
那人微微笑着, 说着和上次一样的话,简直如同最美丽的谎言。
“我不会再让你痛……”
还没等那人说完,小孩就首先一刀刺下去。
但当刀尖刚碰到那人, 那个白色的温柔的身影就如同破碎的蝴蝶般四散飞去,光芒如同蒸发的雨水,消失过后徒留一片黑暗。
小孩害怕了。
“回来……”他说。
忽然,在他的远方又出现了那个人的背影, 美好如同以往。
小孩一下子又满怀希望。
他开始朝前方跑去,以为又能如刚才般追到那人。
四处的黑暗似乎开始变换,渐渐出现熟悉的满是苍天大树的影像。
煜扬一认,就发现他来到了巨绿森林,曾经宗门试炼的地方。
顾若清背对着他向前面走,一如当年他顶撞师尊后师尊拂袖而去的情景。
于是小孩更加卖力的跑。
因为他知道师尊会回头。
但这一次,顾若清的身影仿佛是天际边的幻象。
他越跑,越追不上。
眼看那抹白色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尽头,小孩终于开始慌张起来。
他跑得大汗淋漓,他大喊:“师尊!师尊!”
但顾若清却一直没有回头。
“师尊!等等!师尊……”小孩红着眼眶,喊得歇斯底里,“师尊别不要我……”
那抹身影终于消失,整个世界恢复了永远的黑暗,光明再不会光顾。
“师尊别抛弃我……”
小孩终于停在原地,看着黑暗,哭了起来。
~
煜扬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胸腔一片阴郁,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茫然四顾,双眸变成了暗金色,梦魇让他神志模糊。
他修魔太快,即使是前世的自己都难以承受,更别说如今两世的魔气加在一起,魔气攻心,每晚的梦魇几乎要将他吞噬。
梦魇会袭击一个人的清明,用恐惧和怨恨控制修魔之人,让他们变成只知道杀戮和暴躁的机器。
煜扬跌跌撞撞的从床上摔下来,扶着木桌站立起来,踉跄着走出房间。
他没有清醒的意志,却神差鬼使般本能的来到顾若清的房间。
煜扬翻窗跳入,一股淡淡的梧桐的香气让他稍微平静。
顾若清的睡眠一向很浅,转头看向床窗边:“谁?”
趁坐起的仙君还未反应过来,煜扬便立马扑上去,用力抱住了他。
煜扬呼吸很急促,背脊紧绷,浑身发抖,就像是受惊的兽。
“阿扬?怎么了?”煜扬把头埋在顾若清怀里,顾若清几乎被他撞得几乎倒在床头上,“睡不着吗?做噩梦了?”
他轻抚上煜扬的耳垂:“好了,没事了,那些都是假的。”
煜扬一句话都没说,那双手死死抓着顾若清背后的衣裳,额头青筋暴起,似乎就在爆发的边缘。
“还在害怕吗?别害怕,我在呢。”
“我在你身边。”
听到这句话,青年死死箍着顾若清的力道终于松了下来,体内乱窜的魔气也渐渐平复下来,在顾若清怀里睡着了。
等煜扬的呼吸终于平稳,顾若清被这一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彻底清醒。
他起身想下榻,但奈何青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让他没办法只能睁着眼躺床上,被煜扬抱在怀里□□。
顾若清探向煜扬的眉心,皱眉。
煜扬的魔气十分不稳,就像被搅浑的池水,随时可能攻击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