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封突然伸手关掉了音乐，歌声戛然而止。
　　骤然的安静中，如果不是两人的呼吸声，时间都像是已经停止。
　　洛周周抿了抿唇，轻轻挣脱楚封握着自己的手，将剩下的几具尸体都看了一遍。
　　他在冰柜旁慢慢走动，楚封就站在旁边，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对不起，我将每人身上的五块瘀斑都看了一遍，和我族里的阿力诺没有相同之处。”片刻后，洛周周硬着头皮道。
　　阿力诺是将人的血液吸食干，再在刚刚死亡的人身上，用瘀斑留下个字母“A”，是他名字的首写。
　　可眼下这些人，都是被刀杀死的，身上的瘀斑形状各异，也看不出是什么字母。
　　楚封刚因他的话微微失望，突然又想到什么，有点急促地问道：“五块瘀斑？”
　　洛周周点头，“是的，五块，我都仔细看过了，连脚指头上的一小块都看过了。”
　　楚封飞快地走到一张桌前，拿起上面的记录册翻看，“周周，记录册显示，只有一具尸体有五块，剩下三具只有四块瘀斑。”
　　洛周周用手点着着07柜、05柜和01柜，问道：“你说的是这三人吗？”
　　楚封将记录册丢回办公桌，回道：“是的。”
　　洛周周说：“他们胸口都还有一个不明显的。”
　　见楚封走过去俯身查看，他有点骄傲道：“这是在死亡后五至十分钟内形成的，所以不明显，只有我能看出来。”
　　楚封在他指点下，搞清楚了隐形瘀斑的位置。
　　默默地看了会儿，他转头看向洛周周，语气带着几分奇异，“周周，是五边形。”
　　“五边形？”洛周周有点茫然，“是吗？”
　　楚封露出丝微笑，说：“如果你指出的地方真的有瘀斑的话，那连起来是个五边形。”
　　“你看。”他指着02柜，说：“他的瘀斑分布在前胸和四肢末端。”
　　洛周周将那几块瘀斑位置相连，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个五边形。
　　楚封继续道：“02柜的五块瘀斑全在手臂上，面积虽然小，但也是五边形。”
　　“05柜，胸前的隐形瘀斑和小腹、大腿上的瘀斑相连。01柜，脚趾、额头、胸腹相连。02柜，侧腰上。”楚封挨个给洛周周指点着，“他们这些瘀斑，全都构成了五边形。”
　　“哦。”洛周周似懂非懂点头。
　　楚封有点高兴地抬起手，像是想揉他头，视线落到一次性手套上，又将手收了回去。
　　“走吧，回上面去，你先将防护服脱掉。”楚封开始将那些冰柜推回去，发出沉闷的滑槽滚动声。
　　洛周周将防护服脱下来，站在门外等楚封。
　　楚封出来，两人顺着通道往楼梯走，他突然开口，“联盟成立也才二十多年，以前的历史你都清楚吧？”
　　洛周周想说自己不清楚，但看到楚封带着几分揶揄的眼神，他又闭上了嘴。
　　“想来周周是清楚的，不过我还是再讲一遍。”楚封说道。
　　“几百年间，帝国教会慢慢崛起，发展出了各种不同的教派，互相倾轧争夺势力。到了百多年前，皇族已名存实亡，成为教会操纵的傀儡。众多教会里，一群信奉奥林真理教的邪教徒迅速壮大，终于消灭掉其他教会，也掌握了朝政大权。”
　　“奥林真理教信奉的是邪神赫尔拉斯，崇尚强者。他们认为，资源都应当分给强者，而人类自身的衰弱和病痛，是赫尔拉斯对弱小者的惩罚。因此，只要患上不易救治疾病的人，都会被处死，以免浪费资源。”
　　楚封说到这里，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前方，浅褐色的眸子带着洛周周曾见过一次的悲悯和哀伤。
　　“我们这个星球上有一种病，得了这种病的人，会在几天内生出皱纹，头发也变白。背开始佝偻，全身像被晒干的橘子皮。最重要的是，身体器官也出现各种病变，在短短几个月内，会衰老得不成样，最多再一年，就像一名真正的老者那样死去。”
　　洛周周听得愣住了，之前楚封企图套出玛土撒拉的秘密时，也讲过这段话。
　　楚封继续说：“周周，你没记错，上次我形容的就是这种病。这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疾病，却有着一个最美丽的名字----夕颜。”
　　洛周周怔怔看着他想，原来当时他的戏谑是真的，而悲伤也是真的。


第20章
　　“在奥林真理教的命令下，患上夕颜的人都会被扔到无人岛上自生自灭。他们说是神的旨意，赫尔拉斯会召回她虚弱的仆从。周周，其实他们就是杀人。”
　　楚封说完这一段，继续往前，皮鞋敲打着地面，风衣一角微微翻起，
　　洛周周看着他的背影，紧紧跟在身后。
　　“后来，人民开始反抗，经过了数年斗争，终于将奥林真理教拉下了神坛。在大主教被处死的那天，泰伦联盟成立，并废除皇族，推选出了自己的总统，也就是尊敬的卡尔加阁下。”
　　“奥林真理教的大主教死去后，剩下的教徒四处遁逃。有些被抓住接受审判，有些却至今无影踪。”
　　楚封猛然停住脚步转身，洛周周差点一头撞进他怀里。
　　“周周，奥林真理教的教徽，是五边形。”
　　上到一层，楚封往警署外走，嘴里说：“我今晚要做事，现在送你回家。”
　　走了两步发现洛周周没跟上来，于是停下脚步，露出个询问的神情。
　　洛周周说：“我想再待会儿。”
　　他说不清自己是想再等等陈思翰，还是单纯的不想走。
　　“现在晚上八点了，洛将军不会找你吗？”楚封看了看终端，问道。
　　洛周周摇头说：“他这几天没有管我。”
　　这几天洛佩很忙，每晚都是深夜才回别墅。回来后也是直接就钻进书房，锁上门不知道在干什么。
　　每天只能在早餐时看到他，也不会如同往常般询问洛周周的日常，只是无意识地搅着面前的燕麦，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洛周周觉得要是晚些回去，洛佩肯定不会发现。洛佩夫人就算知道，她也不会告状的。
　　见楚封露出不认可的表情，好像要开口拒绝，洛周周连忙上前几步，将他垂在腿侧的手拿起来。
　　楚封不清楚他要做什么，就一动不动任其动作，只垂眸看着他头顶。
　　看那细而软的头发，在灯光下闪着柔亮的光，露出的两侧耳廓，看上去小小白白的。
　　洛周周分开楚封的手指，从掌心里取出车钥匙，又放回他的风衣口袋。
　　然后仰起头，看着他。
　　楚封面无表情地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衣兜。
　　洛周周望着他的目光转为恳求。
　　楚封取出手，几声玻璃纸的窸窣后，他将一颗东西塞进了洛周周嘴里。
　　手指不经意触碰到柔软的唇，他的动作顿了顿。
　　洛周周用舌头顶了顶那东西，只觉得一股橘子香在口腔内绽开。
　　是糖。
　　楚封一直看着他，几秒后，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稍瞬即逝，他转身往回走，说：“再给你一个小时。”
　　洛周周心里一喜，赶紧跟上。
　　到了警长办公室，楚封脱掉风衣挂在门后，露出黑色的衬衣，皮带将衬衣下摆束在西裤里，衬出修长的身形。
　　他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投影，不停和人通话，干脆利落地布置着各种任务。
　　洛周周自觉不去打扰他，走到墙边的沙发坐下来。
　　沙发宽大，他将酒红色小西装的纽扣解开，往后仰靠着玩终端。
　　他对这个还不太熟，除了通话短讯，能掌握的就只有时钟功能。
　　摆弄了一阵就失去兴趣，任由悬浮在面前的显示屏亮着，眼珠子紧紧跟随着楚封。
　　楚封一边查看投影，一边下达着各种命令。
　　他一扫平日里的漫不经心，语气严肃，锋利的脸庞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
　　洛周周一刹那有点恍惚，觉得这个不是自己认识的楚封。
　　“再次验尸，马上，我将几个位置标了出来，检查那里有没有不明显的皮下出血。”
　　“上校，你立即带人去阿瓦地下卖场，有证据显示，最近那里有疑似奥林真理教的教徒出没，全部带回来。”
　　“威廉，去我军部办公室，将一号柜里的文件送来贝亚尔铎警署。”
　　“我是楚封，你现在去趟信息库，将奥林真理教所有记录在册的信息资料给我传过来。”
　　“珍妮，送一杯咖啡和一杯牛奶过来。”
　　洛周周听到珍妮的名字，顿时回过神。
　　他看到楚封按着桌上的通话器，眼睛却看着他说：“只要一杯咖啡，牛奶放两勺糖，给小孩喝。”
　　洛周周并没因为他说自己是小孩不高兴，反而暗暗松了口气。
　　这个讨厌的腔调，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楚封。
　　珍妮很快送了咖啡和牛奶过来。
　　她将牛奶放到洛周周面前时，笑着问：“要配上动物饼干吗？”
　　接着补充道：“做成动物外形，小孩最喜欢的那种饼干。”
　　洛周周下意识就去看楚封。
　　看他听到珍妮的话，虽然手指继续在显示屏上滑动，但嘴角却勾了起来。
　　洛周周莫名脸上一热，连忙对珍妮说：“谢谢，不要了。”
　　珍妮出门后，他就抱着那杯热牛奶，小口小口啜饮着。
　　他心里想，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一口血都没喝过，强行给戒了。太想念那滋味时，也只是让李管家榨杯番茄汁顶顶。
　　不过好在番茄汁喝多了还是有用，自己逐渐觉得牛奶和果汁也很香甜。
　　这在原世界的话，简直是不可能，哪怕是一周没有血喝，就会难受得浑身疼。
　　估计是自己的身体知道喝不成血，也在慢慢自动适应。
　　当他将最后一滴牛奶也倒入口中后，玻璃杯突然被凌空伸来的手给接走。
　　楚封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跟前，握着空杯坐到洛周周对面的沙发上。
　　“周周，下次闯关的时候，不用沾假胡子。”他翘着腿似笑非笑道：“喝一杯牛奶就行了。”
　　洛周周听他又提起那事，心里不免恼怒，板起脸瞪着眼。
　　楚封看着他，唇角的笑意更深了，然后打开终端，对着他按了几下。
　　“你在干什么？”洛周周警惕地问。
　　“拍下来做个纪念。”楚封说。
　　拍下来？他是在给我拍照片吗？
　　还没人给洛周周拍过照，他突然涌上来一股紧张，局促地抿着嘴，脸上不再恼怒。
　　楚封放下翘着的腿，走了过来，蹲在他面前。
　　然后伸出手，将食指落在他的唇上。
　　“怎，怎么了？”洛周周先是一惊，又小声问道。
　　他的脸色逐渐涨红，眼睛也越来越水润，眼珠子四处乱转，就是不看面前的楚封。
　　楚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直到他更慌张，才竖起那根沾着牛奶的食指，说：“想什么呢？你唇上有奶沫。”
　　说完，从茶几纸盒里抽出纸巾，擦干净手指，转身又往办公桌走。
　　洛周周楞在那里，半晌才反应过来，气鼓鼓地说：“楚封，你真的太让人讨厌了。”
　　楚封坐在办公桌后，不还嘴也不气恼，只笑吟吟地看着他。
　　然后又打开终端，对着他按了几下。
　　洛周周跳起来就要去抢终端，刚到屋中央，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楚封。”那人关好门，和楚封打招呼。
　　洛周周看见那身合体的警长服和斯文的眼镜，犹如被加了定身术，瞬间不再张牙舞爪，整个人僵在那里。
　　“思翰，会议结束了？”楚封问道。
　　“是的，结束了。”陈思翰往办公桌走，这才发现屋中央还站了个人。
　　“这是……”他打量着洛周周，只思索了一瞬，就准确念出他的名字，“这一定是洛周周。”
　　“哦？你怎么知道他名字？”楚封仰靠在转椅上，轻轻转动身体。
　　陈思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全警署都在说，楚上将多了条漂亮的小尾巴，叫洛周周。”
　　楚封也笑了起来，边笑边看向洛周周。
　　这一眼过去，他脸上笑容依旧未变，但那双眼却微微眯了起来。
　　洛周周还呆呆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陈思翰。
　　此刻，他心里反复回荡着这两句话。
　　这是陈思翰，我的初拥对象。
　　这就是陈思翰。
　　他直到心里那股激荡过去，才发现陈思翰已经去了洗手间。
　　而楚封还是坐在办公桌后，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洛周周莫名有点心虚，问道。
　　楚封没有回答，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
　　洛周周无措地站了会儿，又问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这次声音小了许多。
　　这时，陈思翰从洗手间走了出来，大声道：“楚封，刚才我一进大厅，手下就在说你今晚有行动安排，好像是那案子有眉目了？”
　　“是的，有重大发现，你过来看。”楚封没再看洛周周，用手指点着光屏，开始给陈思翰讲述经过。
　　趁着他们没注意自己，洛周周又回到沙发边坐下。想着楚封刚才的神情，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他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那两人说得很投入，没在意其他。过了会儿，洛周周开始偷偷打量起陈思翰来。
　　不得不说，他也很好看，是和楚封是不一样的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