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斩风将军今年刚过而立,原先在京城领兵,不曾做过秦决明的手下,他性情刚毅易怒,所以敢于直言。
“厉将军,我认为秦大将军自有他的谋划。”身着银镜铠甲的将军开了口。
他名叫长孙柏,跟随秦决明多年,是秦决明最信任的下属之一。
厉斩风目光扫向长孙柏,冷冷地说:“我也相信秦公自有他的考量,但是长孙柏,你能不能也有些自己的想法?只会附和他人吗?”
此话相当刻薄,厉斩风话音落地时,营帐氛围一瞬坠入冰点。
一旁的李长天和卫既:“……”
这两位将军一位易怒,一位冷静,素来不合,经常争吵。
“好,既然厉将军想听我的想法,那我便说给你听。”长孙柏也不气恼,“退回朔方,坚守城镇,且为是缓兵之计,此举能囤兵积粮,让将士们得以歇息,韬光养晦,寻得时机,一举攻破敌军!”
“哼。”厉斩风冷哼一声,说,“边境乃我国之土!退就是败,就是认输!如今我方将士本就士气低迷,再退就溃了!输不可怕,可怕的是军心大乱!”
长孙柏盯着厉斩风,说:“军令如山,违抗者斩,厉将军,还要继续和秦大将军唱反调么?”
“咳。”秦决明咳嗽一声,营帐里静了静。
“长天。”秦决明看向李长天,“你觉得该如何?”
李长天抬头,说:“我也觉得该退回朔方守城,因为……”
“他娘的,你怎么也说退啊!”卫既喊出声,打断李长天的话,“朔方城里还有百姓啊!这朔方后,可就是国,就是家了!我们回朔方城守,等于将院子拱手相让,然后等那些北狄人来砸门!不行!我不支持退!!”
卫既气呼呼地说了一堆。
“罢了。”秦决明见双方各持己见,僵持不下,沉思片刻,说,“让我再考虑一晚。”
四名将军行礼告退。
厉斩风率先走出营帐,猛地撩起帘子,头也不回,显得有几分无礼。
卫既和李长天静候片刻,确认秦决明再无其它事后,也出了营帐。
长孙柏留在最后。
他担忧地问秦决明:“秦将军,你近日来咳嗽连连,可是过度操劳?”
秦决明摆摆手,没多说什么。
“秦将军,莫要太累了,军队没了您,将是一盘散沙,您务必要保重身体。”长孙柏叹了口气,叮嘱几句,起身离开了。
-
营帐外,皎皎空中孤月轮。
卫既都走出数百米了,还在那边和李长天念叨:“秦将军怎么能提出退兵呢!?他是不是糊涂了啊?”
李长天无奈,说:“师父,长孙将军也认为该退回朔方城,总不能他也跟着糊涂了吧?”
“丫的可拉倒吧!”卫既一甩手,“我和你说,长孙那家伙,当兵以后就跟着秦将军,可崇敬秦将军了,秦将军说什么,他都觉得对!秦将军就算拿起琵琶唱花曲,他都敢拍手说唱得好!”
李长天:“……你真是个打比方的鬼才。”
“你小子,竟然也说退,男子汉大丈夫,以血躯守疆土,哪里能退!”卫既不悦。
李长天挠挠头,他说:“师父,你听我说,北狄是远征,游牧又难以补给粮草,他们急于速成拖不得,而朔方城,是易守难攻的绝佳地势,我们屯粮休整,只要等他们后方失利,再一举攻破,绝对能赢。”
“嗯……”卫既一时间竟找不到话来反驳李长天。
“啊!不说了,等明天秦将军的决策,反正我也听秦将军的!”卫既又是一挥手。
卫既忽而想到什么,一把揽住李长天的肩膀,神秘兮兮地对他说:“来来来,徒弟,师父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着,卫既拽着李长天出了军营。
两人皆是将军,平时也经常去骑射练弓箭,所以守卫没拦。
卫既带着李长天西行数里,寻到一棵枯树,枯树下的沙土里,立着一根木棍。
卫既拿起那木棍,往下挖了几寸,从土里拎出一壶酒来。
李长天:“嘶。”
军中纪律严明,被发现偷藏酒喝酒,是要被杖责的。
“哎呦,我的小宝贝儿,想死我了。”卫既抱着酒,笑开了花,他打开封口,灌下几口,递给李长天,“来!上好的汾酒!我活着可就这一个念想了!”
李长天犹豫了片刻,还是坚守军中纪律,摇摇头拒绝了。
“他娘的,有酒不喝是傻蛋!”卫既骂他,“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啊!”
李长天捧腹:“你放心吧。”
卫既哼哼两声,将酒又封好埋了回去。
他拍了拍土,笑道:“小宝贝儿,过两日再来看你。”
随后卫既起了身,和李长天一起回了军营。
一夜歇息,第二日清晨,四位将军准时在秦决明营帐外静候,等待他的决策。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秦决明迟迟没有唤他们入营帐。
厉斩风沉不住气了,高喊:“秦公可在帐内?”
无人应答。
厉斩风又连喊数声。
依旧无人应答。
几名将军对视一眼,心里起疑,忽觉不对,齐齐掀帘进了帐内。
在看到帐内的情景后,众人脸色皆一白。
秦决明晕倒在案桌上,他压着的羊皮地图上全是暗红的血迹,身旁的蜡烛燃了一夜,滴蜡落在烛台旁,扭曲可怖。
“秦大将军!”
“秦公!”
几人纷纷喊出声,李长天一个箭步上前,背起秦决明,疾步往军医所在的营帐跑去。
身为大将军,秦决明受人尊敬,在将士们心目中有着极高的威名,倘若他出了事,军中定会人心惶惶,气势如山倒。
一旦将士们没了气势,那离溃败也就不远了。
四名将军都深谙此事,在军医给秦决明把脉的时候,个个都在不安。
好在秦决明又岂是泛泛之辈,他忍着胸口剧疼,扛下了伤痛。
但是秦决明会忽然神志迷糊,短时间内没办法带兵了。
根据官职,领兵一事,暂时落在了厉斩风的肩上。
厉斩风领兵后,再没提退兵回朔方守城的事,而是集结一万精锐,打算对北狄来个侧翼偷袭。
李长天和卫既也包括其中。
临了出发前,卫既对李长天说:“嘿,我觉得我们这次能胜!”
李长天握紧手中长戟,点点头。
趁着夜色,一万精锐士兵偷偷绕到北狄军营侧方。
已是冬日,天寒地冻,风雪呼啸,将士们被冻得手脚发麻,但无人吭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号令,响彻长空。
将士们纷纷起身,士气如虹地往北狄军营杀去。
血染大地,积尸草木腥,弓如霹雳弦惊!
李长天眼睁睁地看着身旁的将士被北狄一刀砍去了半个脑袋,跌倒在地。
他双眼血红,怒吼一声,拿长戟要了那名北狄人的命。
忽而李长天发觉了一件事。
他看着那具北狄人的尸体,心里的疑惑越发得深。
李长天半蹲下来,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想,就在此时,一名北狄人持着利斧朝他脑袋劈了过来!
李长天双眸骤缩。
糟了!躲不开!
刹那间,一只利箭划空呼啸而来,正中那名北狄人的胸膛!那北狄人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卫既手持弓箭,走过来拉起李长天,对他嘶吼。
“别发呆啊!我们快赢了!!!”
那夜,大约是因为北狄当真没反应过来,厉斩风领兵突袭竟然大获全胜,不但搅乱了北狄的军营,还夺了他们不少粮草。
厉斩风当即决定乘胜追击,发兵十万,以攻北狄,使其退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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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唯愿山河无恙啊
旭日东升,缁缁鸣雁。
厉斩风将军领兵十万,长枪直指北狄。
李长天和卫既前一夜还在浴血奋战,今早便各带领兵阵,不眠不休。
李长天骑着战马,抬头眺望天边。
大漠孤烟直,孤鹜哀鸣。
李长天忽然御马,要往兵阵前方奔去。
卫既连忙拦下他:“诶诶诶,李长天你去哪呢?大敌当前,随意走动是会受罚的!”
李长天说,“昨晚夜袭,敌人几乎都是老兵,根本看不到精壮部队,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我去找厉将军。”
卫既一把拽住李长天:“你别去了,厉将军早就发现了。”
“什么?”李长天一愣。
卫既说:“我们这些日子,固守边境,消极应战,北狄故意诱我们夜袭,让我们正面迎战他们,厉将军发现后,干脆将计就计,利用夜袭,烧了很多他们粮草仓,而今日一战,地形地势平坦,双方都不可能有埋伏,所以接下来,就是在拼双方的实力兵力!”
“我也赞成打这一战,不能总畏畏缩缩的!”
卫既看着李长天,弓箭在手,笑容轻狂。
烽火狼烟,家国在身后,怒发冲冠,壮怀激烈!
“嘿!小子,你给我听好了。”
卫既说,他面朝天穹赤乌,盔甲如金鳞。
“只要我卫既在这世间一日,就绝对不会让北狄的铁骑践踏中原一步!”
-
那是卫既对李长天,说的最后一句话。
-
战旗猎猎,角声满天。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声号令,瞠目欲裂的厮杀声响彻长空。
谁也不知那场战争持续了多久。
每个人到最后,都只知杀、杀、杀。
腥红的鲜血渗入大地,狼烟烽火四起,鼻腔里全是烧焦的糊味。
卷刃的残刀躺在染红的沙土上,昭示着一个将士最后的不甘。
沙场上,李长天浑身是血的躺在断肢残骸里,他想要站起来,可四肢麻木毫无知觉,根本使不上力气。
他的耳边全是惨叫和嘶吼声。
李长天想起方才,距他百米外的地方,他眼睁睁看着卫既被北狄人一刀砍下了右臂。
疼痛让卫既面目扭曲,偏偏都这样的时刻了,他竟还能咬着牙,左手举刀,狠狠砍在那名北狄人的脖子上。
李长天奔过去扶住卫既的时候。
卫既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往朔方城、往中原大地,往他誓死守卫的疆土的方向望去。
至始至终都没肯合上眼。
-
再残酷的沙场,也终有平静下来的时刻。
那一战,中原不敌北狄,折兵六万。
卫既曾对李长天说。
“不能退,不能退!”
可他们终究还是退了。
以惨烈和狼狈的模样退回朔方城内,眼睁睁看着边疆被北狄铁骑踏入。
厉斩风身为主帅,自己也受了极重的伤,昏迷不醒。
这样危机的时刻,秦决明拖着病痛之躯,愣是从病榻上挣扎起身,带领着不足四万的残兵败将,固守在朔方城内。
战败的消息传回京城,举国震惊,朝堂动荡,从官到民,人人皆惶恐不安,总觉得明日北狄人就会冲进中原,开始杀伤抢掠。
皇上一夜苍老,第二日站在朝堂之上,安抚社稷民心,目光决绝地下令往朔方送兵运粮。
可谁也不知道朔方还能撑多久。
兵败第五日,北狄为了让朔方守城将领彻底溃败恐惧,割了俘虏的头,用抢来的投石机丢进城内,并且放话,如果现在不投降,日后一旦破城,必定屠城,一个活口都不留。
秦决明一夜未眠,第二日,下令让朔方城内所有百姓全部离城往中原后撤,以求护百姓无辜性命。
可这个举动,就是在告诉将士们。
朔方城,不一定能守住。
没过多久,城内就传出了已经有人叛变北狄的传闻。
流言四起,岌岌可危的朔方已是风雨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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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场战役后,李长天活了下来。
他虽然身上有伤,但好在没缺胳膊少腿,比绝大多数人都幸运。
退兵至朔方城的那日,一向遵守纪律的李长天偷偷离开了大部队,将卫既埋下的那坛酒挖了出来,带回了朔方城内。
卫既就这么走了。
他连同着六万将士一起,马革裹尸,带着一身的荣光,留在了朔方边境。
至此,再无人喊李长天一句徒弟,耐心地教他如何骑马射箭。
李长天不是没经历过生离死别。
相反,他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
可无论几次,李长天都觉得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痛苦之际,李长天原本想喝了卫既留下的那坛酒。
可他摸了摸脖颈上的并蒂莲玉佩,还是将酒藏了起来,没有碰。
兵败第七日,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的厉斩风醒了过来。
秦决明立刻召集厉斩风、长孙柏、李长天商议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营帐内,兵败后的厉斩风虽然仍是那个刀疤脸的易怒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