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褚坐在龙椅上,冷眼看着谢殒,心中嘲讽道:“谢太师不愧是谢太师,话术了得,他言语里一句也没提董家,只说是赈灾问题,要给百姓一个交代。此话一出,此事便不再是党/争倾轧,而是事涉江山百姓的大事,太后可以不顾及朝中百官的看法,但不能不顾及天下百姓悠悠众口。”
太后隔着帘子无声看了看站在阶前的谢殒,几不可闻叹了口气,道:“此事便交予太师处置吧。”
谢殒作揖行礼道:“太后弃小情存大义,实乃江山之幸,万民之福,只是臣从未沾手过赈灾之事,其中内情也不甚清楚,不若走三司会审程序,查出来的结果定然公正合理,足以服众。”
牧康公冷笑着看了一眼谢殒,这只狐狸年纪虽然不大,心思却玲珑九转,站出来支持查案,是为了安抚朝臣,不出面主理此案,是知道董家之事定然不能善了,不想沾染此事让太后对他生了嫌隙,所以才推给三司。
但董家乃是太后母家,博远公又是三公之一,若是走三司程序,此事定然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谢殒说完,牧康公便上前道:“太后,臣以为不妥。三司的主审官们品级皆不如博远公,若是交给他们,只怕他们心生忌惮,不好好办案。博远公身为三公之首,定要有一个品级相当甚至更高的人带领三司来主审此案,以臣愚见,太师身为内阁首辅、大禹帝师,又是先帝钦定的辅臣,作为主审官再合适不过了!”
他转身看了一眼谢殒,拱手道:“太师,臣听闻先帝临终前曾经拉着您的手,让你细心照顾陛下,安定江山,如今朝中内忧外患,您本该当仁不让上察奸佞,下安民心,可您却肆意推脱独善其身,这等温吞做派岂非有违先帝重托!”
穆康公从未和谢殒在朝堂上起过正面冲突,此番为了搞倒董家甚至不惜得罪谢殒,足见“倒董”心智坚定。
谢殒对他这样坚定的信念非常高兴,他转头似笑非笑看着牧康公道:“牧康公此番慷慨陈词,言语间提及先帝重托,倒让孤有些无地自容了,只是……牧康公确定要孤来审这个案子?”谢殒皮肤白皙如玉,眉骨突出眼神深邃,让他的五官有种浓墨重彩的神秘感,尤其是他那双眼睛,鸦羽般的眼睫微敛,漆黑如墨的瞳孔里似乎藏着什么可怕的力量。
牧康公被谢殒的眼神扫到心里一惊,但心里想着此番赈灾他什么也没捞到不怕谢殒查,因此便坚持道:“还望太师主理此案,这不光是臣所愿,更是朝中众臣共同的愿望!”
他话音未落,支持他的朝臣便齐声道:“恳请太师主理此案。”
谢殒闻言微微一笑,对垂帘的太后无奈告状道:“太后,此番穆康公连先皇都请出来啦,臣是想偷懒也是偷懒不成啦!”
太后心中思忖,谢殒一贯同他们董家交好,做事又一向妥帖,之前虽然带走了玄绀,但到底给了玄绀郡王之位,足见此人虽然有手段,但做事懂得分寸,董家的事情终归是自己不争气,眼下交给太师确实要比交给其他人更加让人安心,因此便道:“太师受累了。”
谢殒敛眉谦恭道:“臣定当妥善办理好此事。”
谢殒一贯喜怒不显,但从牧康公参奏董家时谢殒纵容的态度,祁褚便明白谢殒此番定是要对董家动手了,穆康公的威逼和太后的旨意可以说正中他的下怀。
谢殒来处理董家这件事,祁褚自然也求之不得,董家此事繁杂,谢殒若是接手定然没时间关注他,他的计划实施起来更加顺畅。
大朝会这日,祁褚不用上课,因此便出宫去了。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传晚膳时候了,想到自己马上就走了,便去了皇后宫中。
他和皇后成亲后,虽然不似夫妻,但皇后对他也颇为照拂,祁褚心里拿她当朋友,此番他离开后便再也不会回来,于情于理他也应该去看看王思瑜。
皇后正歪在榻上做绣活,看到祁褚挑帘子进来,抬起头笑道:“陛下怎么这会儿来了?”
祁褚笑道:“今日去宫外了,顺道给你带了你素日爱吃的糕点。”
祁褚将手里提的糖霜玉蜂儿、冰雪冷元子、荔枝好郎君、香糖果子、紫苏膏、衣梅等都放在榻前的小几上。
皇后看着一桌子的甜品,放下手中的绣活拈起一个衣梅道:“许久未吃过这小玩意了,以前在闺中的时候,弟弟放学回来也时常带这个给臣妾。”
皇后将衣梅朝着祁褚推了推,道:“陛下也尝尝,生津开胃呢。”
祁褚也拿了一个吃,他不喜欢吃酸,只吃了一口,便拿在手里再未动了,看见皇后在做针线,便问道:“姐姐这是做什么呢。”
皇后笑道:“陛下给臣妾带了这许多好吃的,臣妾定然要投桃报李,眼下这个枕套臣妾做好了便送给陛下,这个枕套里臣妾会放上桂花合欢和首乌藤,睡着可以养气呢!”
祁褚看着她想说你别做了,别熬坏了眼睛,但终究还是笑道:“那朕谢谢姐姐了!”那枕套上绣着他最喜欢的桂花,定然是王思瑜特意绣给他的,而不是像她说的是临时起意。
祁褚道:“你慢慢绣,不要为了赶工熬坏了眼睛。”
皇后道:“臣妾省的。”
祁褚道:“母后没有为难你吧。”
皇后道:“怎么会,臣妾做到了皇家媳妇该做的,母后为何要难为臣妾。”
祁褚道:“那就好。”想来就算他走了,皇后身为王家的嫡女定然也不会受到牵连。他和王思瑜又说了一些话,便告辞了。
临走时皇后从榻上下来送他,递给他一包银子,道:“陛下,臣妾听说你近来常去宫外玩,从内务府那边要银子手续繁多,臣妾这里有些碎银子,你拿着去宫外玩吧。”王思瑜虽然对祁褚没有男女之情,但看到他这般跳脱的性格,时常想起家里的弟弟,又听他时常叫自己姐姐,因此便也在心里拿他当弟弟对待。
朝政之事虽然她不明白,但是陛下的处境他是看在眼里的,若是在宫外能让他派遣忧愁,那出去玩玩也无可厚非,毕竟他能痛快玩的也就这几年了,未来他的命运如何还很难说呢。
祁褚看着善解人意的王思瑜,心中一阵心酸感动,他低头接过银子,闷声道:“我走了,你保重。”
皇后拍拍他的背,温和道:“去吧。”
这天晚上,祁褚临睡前悄悄将自己矮柜里的小罐子拿出来了将王思瑜给的碎银子放了进去,那罐子里还有十多张银票并三块金锭,都是以前太师给的月例和压岁钱,他将一部分拿去换了银票,除了这些钱财外还有一张路引,上面写着齐元宝这个名字。祁褚原本想用自己的本名,但古代取名要避帝王讳,因而只好随便给自己起了个名字。
转眼便到了九月二十三日,太师生辰这天。
一大早起来,干元殿外殿便乱成一团,祁褚给伺候自己的内侍一一安排了活,他让闻霖和黛秋一起去太师府安排戏班子和烟火,又让荼夏和语果去太平楼看顾筵席,听他分配了人物,四人看着他,齐齐道:“那陛下要如何?”
祁褚神秘一笑道:“朕……自然要给太师一个惊喜啦!”
黛秋好奇道:“陛下,什么惊喜?”
祁褚悄悄道:“你忘啦,朕要去杂耍班子的。”
黛秋闻言会意,陛下近日出宫确实在一杂耍班子学杂耍,说是为了太师生日宴做准备,但他们都走了,谁来照顾陛下?
黛秋道:“陛下,你要去也得有人陪着,不若让闻霖一人去太师府里看戏班子,小的陪你去。”
祁褚摆摆手,笑道:“若是你去了,太师不是立马发现朕在哪里了,那还有什么趣儿!”又安抚他道,“没事,朕虽然出去你们没跟着,但是有暗卫会暗中保护朕啊,何况天子脚下能出什么事情。”
黛秋还是有些不放心,祁褚不耐烦道,“行啦,行啦,朕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见他坚决,众人不好拂他的意,这才走了。
祁褚换好衣服,便出了宫门,直奔城西的瓦舍去了,他找的杂耍戏班就在那里,一路上他感觉有人跟着他,但仍然不动声色到了那杂耍班子,那暗卫没跟着他进门。
进去之后,他按照之前的计划换了衣服,将自己写的信交给了杂耍班子的班主,嘱咐他们晚上去太师府表演时带给谢殒,自己则趁着人流悄悄离开了瓦舍,一路往城南去了。
从此之后,天高海阔,永不再见了。
酉时城门便要关闭了,京郊村里的菜贩子们便推着小车要赶回家了。
张四经常在城南买菜,一来二去城南门口的小兵王麻子对他已经是十分眼熟,看着他和一个带着瓜皮帽的少年推着车出来,随意撇了一眼张四的凭证,道:“这是你家孩子?以前可没见过啊!”
张四道:“官爷,老头子今年已经六十了,子嗣无望,便从宗族里过继了一个小子,以后将自己那几亩菜园子传给他,自己也得个送终之人。”
王麻子点点头,随意抬眼打量了一眼那少年,那孩子满脸都是泥,裤腿半卷着,脏兮兮的,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便随意点了点头,让他们走了。
夕阳下,爷孙两个推着菜车往城外走去……
今日是谢殒的生辰,谢殒活了二十三年,从未对自己的生辰有过丝毫期待……
可那日小皇帝神神秘秘,说会让他拥有一个终身难忘的生辰,他虽然对此并不十分期待,但却有些好奇,那小家伙生性跳脱,不知道会为他办一个什么样的寿宴呢?
早起的时候,他甚至都有些不想去上班,想要和小皇帝两人一起玩乐过一日,可如今周博深去了豫州,他不仅要主持内阁日常事务,还要关注赈灾案的进展,实在抽不开身,因此便极不情愿地去内阁点卯了。
进了内阁后,文山会海一通忙,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酉时,想到在家里等他吃饭的小皇帝,不禁有些许愧疚,只会了内阁其他人一声,便离开了。
马车飞快时候车窗的帘子被风吹起,外面一闪而过的行人和街道两旁店铺门口的灯笼这些平日里的寻常景象此刻都让他感到淡淡的喜悦。
等他此番料理了董家,再打散六大世家,届时定要为小皇帝亲自创造出一个盛世江山来。
马车停在太师府门口,谢殒下了车从门口望进去,府内张灯结彩,远远地还可以听到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声音,想到府内等着他的人,谢殒眼里含了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去死一共收到了八十四个骨灰盒,都可以打成一件八心八箭的棺材了,去死真是风光大葬啊!
感谢嗯哼火箭炮*1, 柠爸爸地雷*2,知火不知水地雷*1,枫语沐杉地雷*1,利威尔地雷*1,养乐多地雷*1,感谢太太们为去死出的丧葬费,谢谢大家,么么哒~
第56章 拱手江山讨你欢
谢殒径直入了府,府里的回廊四周都挂了红灯笼,瞧着比过年还喜庆。
家仆带着他进了后面的演武场,演武场中央的比武台已经搭起了幕布做了戏台,上面戏子咿咿呀呀唱着:
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酒一杯,未饮心先醉,眼中流血,心里成灰。【1】
谢殒先朝里面看了一眼,没看到小皇帝的身影,不免有些不愉,同尘迎上来,笑道:“主子回来啦。”
谢殒淡淡点了点头。
同尘道:“主子,今天这些都是陛下为您置办的,您瞧着合不合心意。”他今日没有跟着谢殒去点卯,主子专门将他留在家里等候小皇帝的差遣。
谢殒道:“陛下呢?”
同尘道:“小的今天还没见到陛下呢,这场面都是宫里的几位公公操持的。”
谢殒面色越发沉下去,道:“陛下人呢?”
同尘道:“主子息怒,黛秋公公说陛下去给您准备惊喜了。”又道,“对了,说是宴会开始前,先让你看一个杂耍表演。”
谢殒虽然心里不痛快,但还是耐着性子看完了那杂耍表演,表演刚结束,他又问同尘道:“陛下呢!”
同尘:“……”他也不知道啊,今天一天没有看到陛下了。
谢殒心里莫名有些慌,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刚要发作,突然听到台上的杂耍演员道:“祝太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祁公子托小的给您带封信。”
谢殒心里莫名有些空荡荡地慌张,他快走两步亲自接过信,打开信封之前他胸口莫名一窒,打开信便看到他熟悉的陛下的字迹:
藏宝游戏开始,快去找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吧!
小提示,在干元殿书房哦!
信的后面还画了一个超级丑的举起手欢呼的小人,谢殒眼神一变,转身出去了。
同尘看到太师急匆匆出去,心中明白一定是出了大事,且此事和小陛下脱不了干系,但若眼下遣散这些戏子,难免会让盯着太师府的人察觉什么。
心中正暗想对策,黛秋突然过来找他,一脸焦急道:“同尘大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太师是去找陛下了吗?陛下到底在哪里?”
同尘皱眉道:“早间陛下是如何同你说的。”
黛秋心中越发没底,六神无主地看了一眼同尘,道:“陛下说他要给太师表演一段杂耍,咱家方才以为陛下就在这杂耍队里,可眼下这杂耍也表演完了,陛下迟迟没现身,太师又出去了,咱家这心里着实没底……”
同尘道:“黛秋公公,具体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晓得,但看太师行色匆匆,此事定然涉及陛下,眼下你带着干元殿的其他内侍都先回宫里吧,这里的事情我先照应着,等太师来了再决断。”又补充道,“陛下的事情……先不要告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