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上视线，项重山一下子不明显地打了个激灵，似乎从什么状态里被惊醒了，顿时飞快转开头。
　　奚越隐约看到有细细的亮色在项重山侧过去的脸上蔓延，他竟是哭了。
　　项重山浑身都在细细地颤抖，轻微到没人看得出来。他几乎不敢回过头去再看奚越一眼，那仿佛是对他的凌迟。
　　项重山握紧拳，极力克制住自己的种种反应。他运用多年来形成的良好自制力，良好的表情管理能力，镇定了一会，维持住了自己向来不动声色的表象。
　　奚越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问三三：【三儿，你看见一个项重山没有？】
　　三三：【请问您掉的是金项总，银项总，还是这个铁项总？】
　　奚越：【…不是，那个项总好像在哭？我是不是其实已经过去了，都产生幻觉了。】
　　三三默了一下，道：【我靠，还真是！算这人还有点良心！】
　　奚越：……所以孩子到底是哪学的。
　　这时谭弄影从项重山身后走出来，奚越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抬头看他们这件事已经损耗了奚越所有的力气，他对着谭弄影艰难地笑一下，然后开口和项重山打招呼：“你…你来啦。”
　　说完这句，奚越慢慢闭上眼，缩在床上喘了几口气。
　　项重山闭了闭眼，勉强收敛好情绪，缓缓转头看向奚越。一看到奚越，他像是眼睛被针扎了一样，再次感到又酸又涩。
　　怎么能……怎么能瘦弱到这种地步……甚至他都没有自欺欺人的余地，一看到这人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承受什么。
　　项重山几乎是逼着自己一步一步挪到床边，他看着奚越，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谭弄影从身后走过来，非常娴熟地扶着奚越躺到舒服的位置，然后调整了一下病床的高度，让奚越能够毫不费力地和来人对话。
　　谭弄影边做事边冷冰冰地说：“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别假惺惺了，你是不是心里特别高兴。”
　　项重山试图张嘴说话，可是他声带仿佛冻住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全身每个部位都僵住了，仿佛突然被丢进了零下几十度的环境，好冷，冷得发抖，动不了，什么都动不了。
　　他看起来好像还是那个镇定从容的项总，可内里每个部位都被面前这人的样子重创了。
　　过去这二十多年，他从来没有过失声的时候。哪怕是公司在被人攻击的最危机关头，他站在新闻发布会上，面对众多饱含恶意的□□短炮，他依然能不急不缓地侃侃而谈。
　　可这一刻，他使尽浑身力气，依然发不出一个音。
　　就在这时，奚越的又一波恶心感泛了上来，由于来的太快，他难以避开两人，一下子就倒在床边再次干呕起来，呕到最后，竟然呕出一口血。
　　两人都愣在原地。谭弄影先反应过来，抖着手飞快按了床边的呼唤铃，护士很快就跑了过来。
　　一片慌乱中，项重山被人赶出病房，走之前，他在人头涌动中看到奚越看向他，眼里似乎还有点茫然和疑惑，最后见项重山回头看过来，竟然对他轻轻笑了笑。
　　这一笑却仿佛比之前所见的一切都要尖利，一下子划开了项重山的心，尖锐的疼。
　　项重山仿佛见到那笑容化作滚滚岩浆，倾泻而下，毁掉了他体内的某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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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弄影走进等候室，一眼看到项重山正紧紧捏着眉心垂着头，看起来像是正在承受什么看不见的痛苦。
　　谭弄影嗤笑一声：“现在装出这副样子给谁看，早干什么去了。你当时拒绝奚越的时候不是很干脆利落吗。”
　　谭弄影一直对项重山没好脸色，似乎是恨极了他。
　　项重山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什么？”
　　谭弄影皱起眉头：“你别装不知道，奚越当时的最后一线希望就是你们公司的新基因检测，抬抬手的事你都不同意，现在还有什么好装的。”
　　项重山顿住了，脑海里好像浮现出一些记忆。
　　总经理办公室里，面对已经发狂的他，总助战战兢兢地，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奚越得了绝症，需要咱们的新项目检测…”
　　而他暴怒着砸碎了所有东西，恶狠狠地对他说，滚。
　　他到底做了什么。
　　项重山一下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就往外走，谭弄影在身后喊他，他也完全顾不上。
　　基因检测，对，基因检测，还有希望，一定还能挽回的，他一定能把那个人留下来！
　　【攻略对象项重山，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为95。奖励系统金币*5】
　　奚越和怀里的英短三三一起听到了这个通知，都顿了一下。奚越此时正在三三的小窝里，怀里撸着三三，眼前是虚拟的荧幕，正在放一个美食片，日版的小森林。
　　女主角长得清清秀秀，气质也让人觉得很舒服，极有耐心地揉着面团，用银色小刀慢慢在面包上划口子。
　　三三忍无可忍：【口水别滴我身上。】
　　奚越：【……你冷漠你无情你无理取闹。】
　　虽然奚越已经有了痛觉屏蔽buff，可是毕竟这具身体已是重病患者，除了疼痛还有许许多多令人难受的问题，比如呕吐的动作、浑身无力难以行动。而在三三这里，他不必用那个身体活动，虽然各种感觉还是会传过来，但是已经好了太多。
　　因此奚越听说5金币就可以兑换一个电影资源库，可以在三三那里无限看电影之后，他果断同意了。开玩笑，这可比买什么视频网站或者某云的会员划算多了，系统的数据库可是应有尽有！
　　他甚至还穷奢极欲地又用5金币兑换了超清模式，1080p+，配上超大屏幕，简直爽爆，连非常老旧的电影都可以修复成超清。
　　因此，每每身边没有了熟人，他就跑来和三三看小电影，各种经典电影随便挑，还有猫咪可以撸，小日子活的不要太好。
　　而此时外部他的身体会被系统用数据构建出一套行为模式，表情话语动作都设定好了，除非是非常熟悉的人，不然不会看出问题。
　　在奚越安详地看电影的这段时间里，项氏集团正经历着一场动荡。
　　目前最重要的新项目，癌症定向治疗研究的最前沿进展，新针对性基因的检测项目，已经在临床实验这一步停滞不前很久了。临床试验极为重要，牵涉极广，光审批就要很久，因此才拖了很久。
　　而项总现在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吩咐下来，不计一切代价要马上开启实验的部分。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一切程序压缩在极短时间内完成。甚至有极少数项目核心人员接到了项重山直接放的话，如果程序完成的太慢，甚至可以提前做检测，人选他已经找好了。
　　他说一切风险都将由他负担，那么万一真出了什么问题，项重山的责任可就大了。下面的人都很不理解，项目都拖了这么久了也不见着急，现在也不知道项总到底是为什么，拼着这样的代价也要提前实验。
　　项重山像被什么未知的力量驱使着，在下属看来他一如往常，没什么表情，做事干脆利落。然而事实上，他是机械地完成了这些事情。忙完之后，他在办公桌前坐下来，突然感到一阵茫然。
　　没有一个人告诉过项重山，他之前出现的混沌状态。是心理医生的建议，他认为这将对项重山的心理造成极大的刺激，短时间内还不能提。
　　因此项重山想起了这一段，也明白了这是他做的事，可他对那一段时间的记忆却依然朦朦胧胧。
　　自己那时候，为什么竟然能做出这种决定。就真的没有心吗？
　　刚刚病房里奚越虚弱的病容再次浮现在他眼前。在奚越看来，自己恐怕是恩将仇报的小人吧，生死关头被他救了，后面却像是揪着前尘往事不放，不肯松口给他一线生机。
　　可即使这样，那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怨他一个字，甚至最后还对着他笑了。
　　短短一天里发生的事像梦一样，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深爱着一个人，接下来就被告知这个人已经身患绝症……上天到底跟他开了个什么玩笑。
　　从前的种种回忆又展现在眼前。奚越被他第一次提出要包养他时茫然无措的神情，在相处中日渐柔软的眼神，一次又一次地笨拙学着对他好，真心毫无保留地捧出来，每次看到他出现时的惊喜表情。
　　他说分手那天，奚越做好了一大桌菜等着他，还亲手做了一个丑的不行的翻糖蛋糕，能勉强看出来上面的两个小人正是他们俩。暖融融的烛光跳跃着，项重山几乎有些厌烦地开口，说：“分手吧。”
　　事到如今，想起当时奚越看向他的眼神，他还是会觉得心悸。后来，一次偶然中他得知，那天竟是奚越的生日。他准备那些东西的时候，在想什么？在项重山走后，他面对那一片狼藉和笑话似的两个翻糖小人，又是什么心情？
　　项重山想到这里，蓦地揪紧胸口的衬衫，心脏抽痛，几乎觉得有点呼吸困难。
　　他深呼吸一会，平静下来，开始思考还能在哪些方面给奚越提供更好的医疗资源。


第14章 世界一：金主爸爸爱上我
　　项重山为奚越找了顶尖的胰腺癌专家，和之前的主治医生一起给关越治疗。本身奚越所在的医院已经是最好的医院之一，何况奚越的身体状况禁不起折腾，项重山考虑一下，没有选择帮他转院，而是找来了医生。
　　然而看过了最新拍出的片，两个人都大摇其头。比起之前糟糕的状况，如今癌细胞不仅没有缩减，反而进一步扩散了。
　　主治医师已经和奚越相处了很久，格外不好受，明知眼前的情形已是无力回天，依然抱着一丝希望问了专家。
　　专家也只是摇头，一言不发。看他的态度，不仅不太可能治愈，而且可能就在这几天了。
　　医生有点怅然。这个温和谦逊又无比坚强的年轻人，经历了那么多不公的遭遇和恶毒的言语，在终于迎来阳光的时候，真的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医生很多时候是在和命运搏斗，有赢有输，输的多了也就渐渐没那么看不开了。或早或晚，大家毕竟都有那一天。然而这一次，他格外有挫败感。也许是奚越真的过得太苦太苦了，在病痛的折磨下太坚毅了，即使这样还是得到了这种结果，让他觉得格外替人难过。
　　再艰难，也不得不由他宣布这个消息。
　　医生和奚越谭弄影谈话，话里话外透露出一个消息，奚越没几天了。每到这种时候，家属和患者都要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是选择保守治疗，让患者最后过几天舒适的生活，还是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继续痛苦的治疗过程。
　　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关于生死，又有太多的纠结和挣扎。
　　谭弄影似乎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听到奚越选择保守疗法的时候，并没有太过激的反应。
　　即使这意味着，奚越放弃了最后生的希望。意味着几天后的分别，已成定局。
　　奚越在几天前就做了项重山提供的基因检测，检测结果还没出来，但是已经意义不大了。到了这一步，什么办法都没用了。已经太晚了。
　　小春来看过他几次，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npc工具人”，真情实感地掉了眼泪。
　　公司那边放弃了奚越，最后本想用奚越的预热再营销一波，为公司牟利，榨干奚越最后一波价值，但被大boss项重山直接否决，甚至把做出方案的人痛批了一顿。
　　事实上这也只是正常操作罢了，资本的眼里只有利益，奚越已经没办法创造收益了，这么做虽说道义上说不太过去，却完全是出于公司利益。他们挨骂挨得一头雾水，也只能噤若寒蝉。
　　项重山经常抛下公司往医院跑。最开始，项重山甚至不敢进病房，每次来都在外面遥遥凝视着奚越。后来竟然是谭弄影不耐烦地把他喊了进去。
　　然而他自己也清楚，去的次数再多，也只是生生剜自己的心罢了，再也没办法阻止奚越离开的脚步。
　　奚越如今几乎已经瘦成了一副干瘪的骨架，项重山情况却也很不好，短短几天瘦了很多，脸颊都有些凹陷，眼窝也深深陷进去，越发显得目光又黑又沉，几乎没了光亮。他下巴上生出胡茬，头发也见了白，神色憔悴极了。
　　任谁看了恐怕都难以想象，就在几天前，这人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总裁，叱咤风云无往而不利。即使不苟言笑，看着有些怕人，却依然有无穷魅力，无论敌友都为他的风采所折服。
　　不知道是受了多少折磨才会变成这样。
　　奚越变得越发没精神。由于选了保守疗法，他这时候已经停了化疗，身上也就不再有那么明显的副作用，因此他现在的没精神就显得格外刺眼。
　　那不是药物带来的副作用。他似乎是真的油尽灯枯了。
　　奚越仍旧每天昏昏沉沉的，白天也常常陷入昏睡，偶尔也会从梦中疼醒，是身体自发的反应。
　　项重山还是没什么话，来了就静静在一边守着，看奚越平和的睡颜。谭弄影不再像之前那样排斥他，或许是这几天项重山的表现打动了他。那并不是能伪装出来的东西，无论是愧疚，还是深情。
　　谭弄影依然每天和奚越絮絮叨叨很多话，讲外面发生的事，讲公司的新动向，讲粉丝们为了支持他又做了什么事。
　　有一次奚越的粉丝集结起来给奚越做了一个祈福视频，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对奚越表达了祝福，有做特效很厉害的后期大神，还有给他做了一段应援手书的绘画大佬。奚越把视频看完了，很感动，还用自己的号转发了，表达了感谢，让被翻牌的粉丝们都激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