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两个的亲卫对视一眼,原以为太子让他们脱外袍是为了给七皇子,结果太子居然自己穿上了。
太子倒是无所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进过军营历练的他和将士们同吃同住,贴身穿亲卫的外袍也不觉得如何。
但要拿亲卫的外袍裹叶柳园,太子心中却隐隐有些抵触。
他将自己脱下的中衣用匕首划开,然后脱了叶柳园湿透的衣服,用中衣快速擦干他的身体,尤其是双腿。然后将自己外袍裹叶柳园身上,再亲卫外袍裹自己外袍外面。
又脱了叶柳园湿透的鞋袜,用剩下的中衣布条擦干包好。寒气从足而起,太子也没忽视这一点。
都处理好之后,才在亲卫的帮助下带人上马。
“走!”
太子打马带着叶柳园往林外走,出了丛林遇见去抓刺客的亲卫,但亲卫带回来却只有尸体。
“太子殿下,这些刺客见势不妙咬碎了口中的毒囊。”亲卫上前回禀,道:“有备而来。”
从隐匿于林中刺杀,到转移目标到太子,再到认清局势撤退,见势不妙自绝,这与其说是刺客,不如说是死士。
第66章 稗官野史(六)
“会有人头疼此事的。”太子看那些刺客的尸体神情冷漠。
“殿下……”亲卫忍不住唤了一声,想到了什么,又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叶柳园被太子放在马背前部,整个人陷入他怀里,动一动头,发髻能蹭到太子的线条凌厉的下颌,呼吸间都是太子身上沉凝的香气。
他看不见太子的表情,但能看出亲卫的欲言又止。
如果说以前太子的地位无可动摇,但随着叶帝的年老、太子的成长,这对帝王与储君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微妙。
太子去军中历练之前,叶帝还会交给太子一些政事当做历练,但太子从军中回来后,叶帝的态度和朝堂上的氛围就越加的微妙。
“走吧,七弟的身体为重,拖延不得。”太子没有多说,而是干脆带人离开了丛林。
外面禁卫统领见到太子和那些刺客的尸体,下马行礼后道:“太子殿下,这些是……”
“那些刺客,被孤的亲卫追上后自绝了,交给你们吧。”
“多谢太子殿下。”禁卫统领再次行礼,但他看着那些尸体却发愁,他已经能想象得到叶帝震怒的样子了。
秋猎被一场刺杀打断,叶帝和一些老臣受了惊,七皇子叶柳园被波及也受了伤,现场一片混乱之时,三皇子被也流矢射中。
一干人马只能退到北川的行宫中,罗浮和罗沉得知叶柳园受了伤,胆小的罗浮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连沉稳的罗沉心中都咯噔一声,而且将叶柳园送回行宫的,居然是太子。
太子将叶柳园放在榻上,道:“再忍耐一会儿,太医马上就到。”
叶柳园点了点头,默默将锦被往自己身上拽了拽。他还是冷,深秋溪水刻骨的冷萦绕在他身上怎么都无法散去。尤其是他的双腿,仿佛有冰针插入骨缝中,源源不断的冷与疼让叶柳园没力气动弹,却又意识清醒。
太子注意到了,不由得皱眉,对罗浮罗沉道:“一会儿太医就到,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布巾,还有干净的衣物。”
“这……”罗沉迟疑地看了叶柳园一眼。
“去吧。”叶柳园道。
“是。”罗沉应了一声,自己却没有动,而是从后面踢了罗浮一脚,道:“听到了吗?还不快去?”
“是……是!”罗浮像是如梦初醒,战战兢兢下去准备了。
罗沉却没有动,他站在角落,无声无息的好像这房间中的摆设一般。
太子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有趣。
叶柳园身边这两个内侍,一个沉稳安静一个胆小怯懦,罗沉让罗浮去准备自己却留下了,太子知道这是在防着自己。
要是罗沉走了,留下罗浮,就凭他那个战战兢兢连看都不敢看太子的样子,太子要是真对叶柳园不利,在他的伤上做什么手脚,恐怕压根看不出来。
太子到不为罗沉这点盘算生气,忠诚是这些内侍最基本也最重要的东西。太子自问没有歹心,否则他何必涉险救人,自然也不会在意罗沉暗里的防备。
罗浮很快就带着热水和干净的布巾衣物,此次秋猎跟来的太医较少,太子估摸着太医们要先去叶帝那里请脉,接着才能分开去一些受重视老臣和三皇子与叶柳园这里。
太子走上前伸手想帮叶柳园脱掉外袍,之前叶柳园摔在溪水中被冻了个半死,为了活命什么都顾不得,被太子扒过一次衣服,可这又是要干嘛?
“不……大兄!我自己来就好!”叶柳园压住太子的手,太子却虚晃一招反过来按住了他的手。
太子还是那副温和讲道理的样子,但叶柳园却觉得从他眼中读出了明晃晃两个字——别闹。
“先帮你清理伤口,同时让你暖和起来,阴寒之气透骨伤身,早些处理为妙。”太子道:“而且,一会儿太医到了,太医也要给你清理伤口、包扎上药。该看的我都看过了,不必在大兄面前害羞。”
叶柳园的伤口大多是林间的枝叶等划出来的,狭长但不深,但分布面积很广,肩背部更是重灾区,要处理就只能脱了衣服处理。
反正太子的意思就是,他现在不脱,一会儿太医来了还是要脱。这就是个在他面前脱还是在天意面前脱的问题,而太子早就看过一遍了,兄弟二人之间坦坦荡荡,没什么可害羞的。
理是这个理,可叶柳园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太子趁他走神,动作迅速开始脱他的衣服。
“不……”
叶柳园反抗不能,没了衣服的遮挡,少年劲竹一般清瘦的身体撞入太子的眼帘。薄薄一层肌肉附在尚未显现出成年人形态的骨架上,太子晃了下神,然后动作迅速的用热水浸湿布巾,将他伤口都清理了一遍。
中途换了几次水和布巾,太子用湿热的布巾从头到脚给叶柳园擦洗身体。叶柳园眼前都是太子的身影,随着身体一点点暖起来,更多躁起来的是脸上的热度。
太子擦到他的双腿,少年小腿笔直匀称,完全看不出之前曾经被马踏断的痕迹,可太子坐在塌边,将他的腿放在自己大腿上擦洗的时候,能感觉到他腿部紧绷的肌肉和细微的颤抖。
很多痛苦或许不会在表面上留下痕迹,却会潜入内部,如影随形地伴随叶柳园的后半生。
“大兄?”
叶柳园见太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忍不住唤了声。
太子一抬头,就看见自己的七弟整个人都快变成煮熟的虾子了,疑惑、羞怯,忍不住想把腿从他手上抽出来,却又不敢动。
太子握着他脚踝的手忍不住多加了点力,单手握住,止住了叶柳园蠢蠢欲动的腿,将热布巾蒙在他足上,擦过漂亮的足弓。
叶柳园更觉得怪异,想抽走却又被抓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不,大兄,这……不必这样做……”叶柳园越说脸越红,平常凶巴巴的人被太子揉地像化了一般柔软,看得太子心中一烫。
一旁的罗沉也隐隐……觉得怪异,擦洗这事都是内侍的活,内殿里还站着他和罗浮呢,伺候人的事怎么样也不该轮到太子才是。
可太子那副姿态,又那么理所应当。
太子眸色发暗,将布巾扔到盆中,将人囫囵个地塞到锦被中,回头道:“去问问,太医怎么还么到?”
罗沉乍然对上太子的目光,素来沉稳的他都不由得心中一惊,立刻收敛神思,退下去查看情况了。
太医又过了一刻才在罗沉的带领下姗姗来迟,罗沉对太子和叶柳园道:“三皇子殿下中了弩箭,太医们在那里耽搁了些许时间。”
“哦,这行宫中是只有一位太医吗?给三皇子医治,就不能来看七皇子了?”太子看着那位太医,看似漫不经心地一问,却让那位太医觉得犹如山岳压在身上。
“这……实在是……”
这次离宫秋猎,随行的太医都是年纪较轻的,年纪轻体力好,相对的也没那么多经验,直面太子的压力让太医一时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太医心中也暗骂那位三皇子,这次伤了两位皇子,陛下也指派了两位太医。两位太医本来是分头行事,结果中途撞上三皇子的内侍,非要说三皇子中了弩箭,伤势危急,将两位太医不由分说给劫走了。
结果到那里一看,弩箭虽然带倒刺血槽,但并未带毒,三皇子中弩的位置不是要害,由于是流矢力道不强,刺入也不深,压根不是什么伤势危急。
这位本来要给七皇子看伤的太医,却硬生生被留下,任凭他心里怎么着急,三皇子却就是不放人。要不是太子派了罗沉去找人,太医还被绊在三皇子那里。
太子一见太医那个样子,也大概知道了,道:“行了,先来看看吧。”
太医如蒙大赦,赶紧擦擦汗过去给叶柳园诊脉,又查看了一下叶柳园身上的伤势,道:“殿下伤势处理得当,已无大碍,只要注意上药,等待伤口愈合就好。”
“只是腿部气血瘀滞、经络不畅,待臣施针,也帮殿下缓解疼痛。”
说着,太医便打开随身的药箱,给叶柳园施针。
关于皇子之间太医的这点冲突都是小事,真正的大事,是叶帝遇刺一事,等太极宫之时,才会迎来真正的风暴。
太子侧头看了看外面萧瑟的秋景,寒风乍起啊。
确认了叶帝无大碍之后,一行人不得不终止秋猎,班师回朝。
叶柳园身上还有伤,回去时是躺在马车中的,再次避免了骑马,回去之后也是回到了皇宫中的寝殿。
他毕竟受了伤,此时搬到宫外的府邸不合适,叶帝对他还算宠爱,朝臣也不想在这时触叶帝的霉头,也都当看不见。
回宫后,叶柳园见了来探望他的淑妃和皇后,柔美的淑妃见他差点落下泪来,皇后也非常关切。
不知道是不是叶柳园的错觉,他觉得淑妃身上的香味和之前不同了。之前的味道淡雅中带着些甜香,如今那种甜腻的香味却越来越浓。
叶柳园忍不住摒了摒呼吸,皇后像是注意到了,拍了拍淑妃的手臂,道:“小七无事,你也别太过忧心,如果伤了身体,又让小七怎么安心出宫建府。”
淑妃按了按眼角,不着痕迹往后靠了靠,道:“你倒是说我,你自己不也忧心太过,要我说,他毕竟还是有心的,太子……不至于……”
淑妃叹了口气,不再说了。
叶柳园却眨了眨眼,看了看神情莫测的赵皇后,又看了看淑妃,隐隐觉得这两人之间,好像有些什么。
太子?太子怎么了?或者,换句话说,太子能怎么?
叶柳园受了伤,本身就是闲职,这次就没上朝。皇后和淑妃离开后,叶柳园也得到了一个震惊他的消息。
“太子办事不利被训斥,被陛下勒令禁足思过?”
叶柳园心中划过一片问号。
太子办事不利?哪里不利?怎么就被勒令思过了?
罗沉道:“消息是太子殿下身边人带回来的,朝上陛下发了雷霆大怒,质问秋猎开始前便驻扎北川清理猎场的禁卫统领为何没有察觉林中藏有刺客。又质问太子为何没有抓住活口,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刺客的身份至今不明,也难以追查背后的真凶。”
“因此……就因此大兄便被勒令禁足思过?”
就因为太子和亲卫追入林中,结果只带回了刺客尸体,而没有带回活口?
叶柳园觉得不可思议,这怎么……也算不上是办事不利吧……太子带着亲卫入林,带回刺客的尸体,没让刺客跑了,怎么看,也能算得上有功。
而且,太子是一国储君,除非犯了大错,叶帝绝不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指斥太子。
算真的办事不利,事情也没严重到要被当朝指斥,勒令禁足思过的地步吧?
“陛下……同时任命了仇千户为副统领,追查刺客来历及背后主使者,严惩不贷。”
“仇千户?”叶柳园喃喃道,叶帝手下大概有那么个类似锦衣卫负责监察百官的机构,不过在夏朝被称为骁卫。
禁卫掌宫禁宿卫,骁卫负责监察百官,名义上骁卫的性质是军队,所设官职也是按照武将官职所设,但实际上干的是锦衣卫的事。
“这位新上任的仇副统领,名应,为静平公主驸马之弟,其妻为刑部侍郎之女。”罗沉道,“为人阴鸷善仇,好用刑,素有酷吏之名。”
叶柳园顿了顿,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他是……左相的人。”叶柳园道。
叶帝登位后立剑陵赵氏女为皇后,为防外戚做大,同时也是接受中原门阀投诚,他又纳了不少门阀贵女入后宫。
最让人瞩目的自然是燕贵妃与苏德妃,燕贵妃之父是如今的兵部尚书,燕贵妃为三皇子之母。而苏德妃之父,正是如今可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丞相,苏德妃为二皇子与静平公主之母,可惜二皇子天生跛足,为叶帝不喜。
仇应是静平公主驸马的弟弟,而这一任的刑部尚书与侍郎都是左丞相的人,仇应又娶了刑部侍郎之女为妻。
这些弯弯绕绕的姻亲关系,唯一指明了的,就是仇应是左丞相的人。
“但陛下对他,颇为宠幸。”罗沉补充道。
何止,原主的记忆中,这一任的骁卫是个疯子,能力极强却阴晴不定,是个嗜血的疯子。年轻时那位统领对叶帝来说是一把锋锐的刀,可以用它轻易清洗一切明面或潜在的不在他掌控之中的人,叶帝自信能握住这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