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雌蒙恕残害雄虫幼崽未遂,触犯《联邦雄虫保护法》第三章 第52条,对军雌叶泽栽赃陷害,触犯《联邦军雌权益维护法》第十九章第6条,需在完成二次进化后服刑二十五年;雌虫蒙荼没有履行安保职责,导致雄虫受伤,罚星币五十九万三千六百,以上判决即日起生效,”
他顿了下,继续读道:“释放原嫌疑虫叶泽,由监察室酌情赔偿一定精神损失费。”
二十五年监*禁对于虫族动辄三百余年的漫长生命来说并不算多,但对一只刚完成二次进化的亚雌而言,如果在监狱中度过了这段重要的成长期,无异于被整个虫族世界宣判了社会性死亡,将不会有任何官方机构和有脑子的个虫愿意雇用这样的亚雌,更不会有任何院校同意他的入学申请。
蒙恕满脸是泪,他被办事虫员们牢牢抓住了胳膊,细瘦的双腿还在极力向陆忱的方向拼命蹬踹:“我错了陆忱,求求你原谅我……我真的不想被关起来、求你救救我。”
陆忱不想理会,但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只强力的手拗住了他的脖颈,他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垂眸看向那只哀哀哭泣的亚雌,对方也恰好隔着审判庭高高的台阶向他远望。
一种杂糅了怨恨与欣慰、哀恸与喜悦的情绪顿时从他心底喷薄而出,使小雄虫怔然落下一滴苦涩的泪。
陆忱的耳畔同时响起了一声低低的叹息,原主记忆中那些被欺凌的苦涩、对活泼亚雌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态、以及对乍然死亡的怨恨不甘都在这声叹息中悄然消散。
他清晰地感到原本那只真正小雄虫的灵魂遗留在这具躯壳里的最后一丝印迹也不在了,于是再也不肯让目光浪费在蒙恕身上,立刻转身看向刚被当庭释放的叶泽。
军雌腰背挺直地站在原地等待,目光平静而包容。
也许因为叶泽是陆忱在这世界所见的第一只虫,而且对方出场的方式又像个从天而降的大英雄,他一见到叶泽就心情大好,连背后的翼翅也轻盈地扇动了几下,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华丽的金色虚影。
他像个打了胜仗的小将军一般,脸颊微微泛红,骄傲地抬起了下颏:“走吧,莱恩还在等我们。”
忧心忡忡的莱恩正在艾朗德学院门口泊着的飞行器上吸烟,他觉得自己已经等待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烦躁之余将柔顺的金发被揉搓得像个灿烂的鸟窝。
多年来,他自觉身负元帅大恩,一直以照顾好元帅的雌子、雄子和外孙为己任,所有杂事无一不包,遇到危险也冲锋在前。
今天是他第一次被迫面临放任主家去冒险、自己却安安静静等在外面的境地,直到眼尖地看到陆忱那道生着翅膀的小身影,才陡然感到整只虫都复活了,当即拉开车门利箭一般冲了出去,抱着小幼崽落下两滴滚烫的雌虫之泪:“少爷您还好吗?有没有情绪波动?及时吃药了吗?”
陆忱囧囧有神地看着眼前瀑布落泪的壮汉,又感动又想笑,奶声奶气地安慰着高大的管家虫:“我没事,莱恩叔叔你快起来。”
他在雌虫肩上笨拙地拍了两下,用眼神求助事不关己般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军雌,努力传达着“快来帮帮我,我的肩好痛”的紧急信息。
叶泽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咳了一声,迎上莱恩被泪水模糊的探视目光,沉静地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元帅麾下直行军上尉叶泽,从今天开始也担任陆少爷的勤务兵。”
话音刚落,莱恩的胳膊啪的一下松开了,陆忱从这个钢铁浇铸般的怀抱中解脱出来,感到空气舒畅了很多。
对于他的身高而言,莱恩和叶泽就像矗立左右的两座铁塔,他踮起脚尖也看不清叶泽逆着光的表情,只好不甚熟练地拍着翅膀低低飞起来,想要弄明白自己的救命恩虫为什么跟管家互相盯着看个不停。
幼崽对飞行的尝试总是充满了阻碍,才飞到一半,一双手就以熟悉的力道不由分说地捉住了他的翅膀尖,陆忱抬起头,惊讶地看见莱恩哭得更凶了,甚至一边流泪一边打嗝,拼命阻止他飞向那只静立不语的军雌:“崽崽不要过去!不许在他面前展翅!”
被半路截获的小雄虫一脸懵地坐在管家先生坚实有力的臂弯里,被对方噼里啪啦的眼泪砸晕了。
他呆了半晌,试探着安抚道:“莱恩叔叔不要难过,叶泽是叶泽、你是你,就算有了新勤务兵,我也不会不要你哒。”
莱恩一颗脆弱的雌父心顿时得到了一些安慰,他瞪着叶泽的目光有一丝软化,但还是虎视眈眈地脱下外套,将小雄虫流光溢彩的翼翅遮挡得严严实实,打定主意保护好懵懂的幼崽,坚决不让外虫占便宜。
这时,被严密保护起来的陆忱听见叶泽的声音在身后平稳响起:“您说的没错,少爷,我的勤务工作主要是对您进行二次进化引导,与莱恩前辈的职责没有冲突。”
陆忱一头雾水地从雌虫管家的宽大外套中探出头去,不明白为什么叶泽的态度如此温和恭敬,莱恩却仿佛更生气了,连抱着他的手臂都开始微微颤抖。
雌虫真难懂啊,开始努力适应雄虫生活的地球人陆忱打了个哈欠,趴在那只强壮有力的手臂上,陡然陷入了一种青春期般的哀愁。
第7章 关于前生
这一位面的虫族是宇宙间进化到最高等的种族,寿命动辄长达三百余年,一生中有相当长的时间维持在身体巅峰期。
如果不是因为性别比例悬殊导致的生育率低下,这一种族早就在疯狂的繁殖中走向资源匮乏。
每只新生虫族幼崽在经过短暂的虫蛋孵化后都要进行基本的食物获取,以便储存必要的能量进行一次进化。
完成一次进化的小虫崽大体上与人类五六岁的孩童在样貌上相似,此后小雌虫和小亚雌开始尝试飞行和进行简单的身体训练,脆弱、娇嫩的小雄虫们则继续补充能量,为十几年后的二次进化做必要准备。
对于虫族而言,二次进化是决定天赋等级的重要阶段,完成进化后被鉴定为A级资质的雄虫们往往成为凤毛麟角的科研工作者、机甲制造师,而同等天赋的雌虫则有机会像先祖一样进入军部,甚至通过奋斗位列联邦“一帅四将”。
对雄虫而言,完成二次进化最重要的标志就是拥有一位雌侍。
雌虫(或亚雌)的陪伴能使脆弱的雄虫们更平稳地度过痛苦的天赋突破期,而这位有幸参与雄虫进化的雌侍从此便与其他卑微的雌侍地位不同,除非犯下大错,不会被雄主轻易逐出家门。
因此,担任一位脾气温和、天赋上佳的雄虫的进化陪同者,并为其生下虫蛋,是联邦绝大多数雌虫的愿望,代表他们后半生将不会像其他一些同族那样笼罩在被雄主厌弃的阴影之中。
有些大胆的军雌会主动向心仪的雄虫抛出橄榄枝,一些更恶劣的雌虫则会不惜代价蛊惑雄虫幼崽给出承诺,以致联邦法律开始明确禁止成年雌虫接近即将进化的小雄虫。
陆忱这具躯壳得到了元帅外祖和上将雌父的优秀基因,在一次进化后就显露出了很高的精神力天赋和身体强度,比同龄的小雌虫更加活泼好动,甚至有望提前进行二次进化。
但在雌父陈言牺牲后,陆忱也在一次意外中被破坏重要腺体,这次意外不仅给他带来了危害极大的后遗症,还对二次进化的过程造成了严重干扰。
身体无法凝聚起天赋突破必需的能量,只能维持基本的生命运转,导致原主虽然已经到达了进化的平均年龄十八岁,但仍然长成一副幼崽模样,与未成年的小虫崽们在相貌特征上相差无几。
作为元帅派在陆忱身边的管家和守护者,莱恩既将他视作主家来尊敬,又当成自己的亲生幼崽一样疼爱。
为了最大限度保持小虫崽心情平稳、健康愉快,在布鲁克林的五年间,莱恩从不提及有关“二次进化”的话题惹他伤心。
所以穿越而来的陆忱和原主一样,对雄虫的进化仪式一知半解,也就无从理解叶泽的话给忠心护主的莱恩造成了多么大的震动。
莱恩始终默默监测着小雄虫每个阶段的身体数据,期待有一天奇迹会发生,小虫的各项指标能达到进化前的标准。
他打定主意到时立刻向老元帅提出申请,回主星为陆忱寻觅一只性情温和、身体健康的好雌侍。
但即使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当叶泽突然宣布自己就是被指派“进行二次进化引导”的那只雌虫时,莱恩依旧感到晴空霹雳。
他原本就对陆忱从软弱到强硬的转变有些困惑,只能通过自我安慰克服疑虑,告诫自己叶泽既然是元帅的属下,那也应当算作自己的后辈和同僚。
并且小虫崽天生善良、知恩图报,才会冒着发病的风险也要参加审判、救回叶泽,绝对不可能是某只成年雌虫别有心机蛊惑的结果。
眼下,这一猜测被叶泽的话推翻,管家内心深处对这只陌生军雌的成见更深了,简直想把懵懂单纯的小雄虫藏在蛋壳里,为他阻挡一切不怀好意的窥伺。
陆忱对雌虫之间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他在家中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馨香。
一只银蓝色的机器小虫咔哒咔哒地从他头上飞过,莱恩的声音随之愉快地响起:“少爷,换洗衣物在床边。”
陆忱刚伸出去试图触碰它的手瞬间收回,他嗖的一声躺回床上,将被子拉到下巴:“你能看见我?”
莱恩的笑声从机器小虫腹部的传音装置里扩散出来:“当然了少爷,这是主星上最先进的幼崽监护设备,每个值九万星币呢。”
陆忱十分无语,同时又很费解:这个种族的小男子汉都不需要隐私的吗?
他发自内心抗拒在管家虫的注视下更换衣物,将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你让它出去,不要看着我。”
莱恩好脾气地听从了小雄虫的话,操纵着机器小虫在陆忱头上盘旋了一圈儿,尾部还落下一阵亮晶晶的星星碎屑和一捧小小的糖果,正洒在他的枕头上。
陆忱顶了满头小星星板着脸走出房门,沿木质楼梯来到一层的育儿室。
——没错,育儿室。
虽然十七八岁的人类少年已经是半大孩子,但在虫族眼中,这个年纪雄虫还是宝宝,莱恩坚持要将陆忱的餐饮活动都安排在这个粉嫩嫩、毛茸茸的房间,并且出于安全考虑,一切有棱角的物品都被覆盖了安全的虫工材料。
他拉开小椅子坐下,仰头问道:“叶泽呢?他为什么不一起吃饭?”
管家虫撇了撇嘴:“他很早就出门了,谁知道要去哪儿。”说完有些心虚,对自己没为对方准备早饭的事绝口不提。
陆忱当即跳下幼崽专用的用餐椅,迈着短腿蹬蹬蹬地跑到客房,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他的行李还在,应该只是出去逛逛。”
机器小虫发出低低的提示音,莱恩为陆忱更换了一张新出锅的蔬菜饼,状似无意地问道:“少爷,你很在意那只军雌吗?”
虫族的烹饪水平实在堪忧,陆忱一边将早餐切成方便入口的小块,一边思考着从莱恩手中接过锅铲的可能性有多大,含混不清地答道:“也没有很在意啊。”不过就是把叶泽当作男神来崇拜一下而已。
慕强是无师自通的天性,陆忱虽然自然不弱,但也不能免俗地仰慕自己的救命恩虫。
莱恩松了口气,从料理台上拿下一只插好吸管的奶果:“少爷,该喝奶了。”
陆忱勉为其难地接过那只比头还大的奶果吸了一口,砸了砸嘴,觉得口感可以接受。
他胡思乱想道:幸好雌虫没有这个功能,不然单看莱恩对小雄虫如此上心的态度,岂不是要找一位“奶爹”为他特供虫奶。
他被这个恐怖的脑洞雷得外焦里嫩,坐在原地打了个小小的哆嗦。
此刻的叶泽正坐在布鲁克林街边的一家甜品店里,高大冷淡的军雌坐在柔软的小沙发上,被色彩鲜艳明丽的毛绒玩偶们簇拥着,与店内颇受雄虫欢迎的装修风格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清秀的亚雌店员言笑晏晏地为他端来一小碟点心,并没对这位奇怪的客人报以异样的目光。
安逸、闲适、自在,叶泽想道,难怪这家店会成为日后那只雄虫最爱光顾的地方。
他点单时没有犹豫,仿佛只是个许久不曾到访的熟客,但实际上,在出发寻找陆忱以前、在这一世前二十年的生命中,他从未踏足这颗星球。
虽然阔别已久,但他对布鲁克林的一草一木十分熟悉,也完全知悉在未来的岁月里这座中心城的小路将会在哪里改道、在哪里避让一座大楼,更明确知道,这家如今普普通通的甜品店会成为日后主城区最受欢迎的连锁餐厅。
这些被提前编织的未来如同他肩背上的虫纹,在年深日久中形成了万分熟稔的图案,新旧和虚实相互交错,令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变得更加厚重和立体。
叶泽在重回故地的当下十分自然地想起了陆忱的前生。
那只雄虫在完成二次进化后拥有一副俊美无俦的面容,身量虽比他矮,气势却盛,磅礴的精神力在四维空间联结成细密的网,眯着眼看过来时让一众雌虫都软了腿,那些定力不足的甚至被逼出了腺体应激反应。
雄虫手中的粒子枪已经弹尽粮绝,只好以精神力凝结为源源不断的霰弹,在外层空间炸开一朵朵橙红的小火花。
陆忱就是这样一路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力,半搂半抱着刚失去虫蛋、陷入昏厥的他,从遥远的宇宙边缘返回了战争无法波及的布鲁克林——回到他们最初相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