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门,就闻到饭菜香,桌上整整齐齐的摆了七八样小菜,季珂则坐在一旁梳理灵脉。
四目相对,是晏凉先开的口,说话已恢复往昔的平和:“寂城你重伤昏迷之后,江公子就找来了,把你我带到若川度昱那儿,是他替你治好了伤。”
“阿昭他还好么?”
“挺好的,他与度昱在若川把小日子过得令人生羡,” 说到此,晏凉才笑了笑,转瞬又蹙眉道:“只久霖城谢姑娘是怎么一回事?”
“联姻,是他出生前就决定好的事,他没有选择。”
晏凉叹了口气:“想必阿昱不会愿意的。”
季珂不置可否,面上冰雪未化,压抑着那股无名火道:“今日晚了,我方才出去了一趟,随便买了些吃食,前辈将就一晚,明儿我再亲自做。”
“我方才和温姑娘吃过了。”晏凉今夜也有些执拗,他明知如实回答等于火上浇油,却控制不住自己如此说。
季珂淡淡答了声哦,面上越发阴沉,广袖一挥,一桌的饭菜腾起火焰,片刻烧为灰烬,屋中弥漫着诡异呛人的味道,晏凉不动声色的捂着鼻子打开了窗户,冷风灌进,彼此沉默。
晏凉觉察出,如今的季珂真的不一样了,和在寂城被自己捡回来的小白莲也判若两人。
心寒的同时,也抱着一丝希望,或许对方是生气了,生气的原因,他心知肚明,自己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晏凉看着窗外萧索的夜色,声音在背后响起:“晏前辈,自从我醒来后,就一直同你住一屋?”
“是的,当时你伤得严重,住一屋我也好照料。”
“前辈是如何照料的?”
“……”
“照料需要睡在一张榻上,还盖一床被子?”
“……” 晏凉自己也在气头上,只能闭口不言,若是说话指不定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是不是也能得此待遇?”
“……”晏凉不自觉的握紧拳头,压着一口气。
“这屋子也是那人挑的?”
“我们一起挑的。”
季珂挑了眉:“屋中的桌椅摆设也是?”
“嗯。”
“品位倒是同我相似。”
“……”
“墙上这些字画也是?”
晏凉回过头定定的看着他:“我画的。”
季珂微不可察的哼了哼,眼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我从不知,前辈如此有雅兴。”
“冬日无聊,随手瞎画打发时间。”
“那些春宫也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品,用来打发冬日时光,倒是个好办法。”
“……”
“前辈喜欢?”
“季公子,请慎言。”
“是我冒昧了。”
如此说着,季珂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捻了个指决,屋中帐幔顷刻便烧了起来,鬼火不同于寻常的火,只片刻便从床榻蔓延至茶几桌案,转眼半间屋子淹没在火海中,冷风呼呼的灌进,火势烧得更旺。
第51章 放火
“季珂,你……!”晏凉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双目微红,从不发火的他如今气得浑身颤抖,他的男主终于舍得露出真面目了。
季珂却终于恢复轻描淡写的语气:“此处烧干净了,我为前辈买座新的。”
晏凉正欲画皮招来水荼兽灭火,才发现季珂不声不响的封了他灵脉,如今气息凝滞全然提不起一丝灵力……
“你这么做太混账了……”慌乱中晏凉登时额冒冷汗,因为幼时那次意外,他生理性的怕火,会不受控制的发抖心悸呼吸困难,而这些,季珂自然不知。
“混账?前辈这么说对我太不公平了吧?”
“……”
“别费气力了,我会烧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
“那人留下的痕迹,我都会销毁。”
在漫天的火光中,晏凉将眼睛睁得大大的,无措与惶然一闪而过,片刻他又敛眉咬唇强做镇定,可任他再如何强迫自己冷静,指尖却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心口也似被人拧了拧,一阵绞痛蔓延开来,脚不受控制的发软发颤。
晏凉扶着墙,看着越发逼近的火焰,渐渐喘不上气……
季珂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刚反应过来想去看看晏凉什么状况,一把剑横陈在他面前。
“我当年同你想尽一切法子寻凉哥哥魂魄,可不是为了救活后你这样欺负他的。”温冉手握着剑,挑着剑尖直指季珂喉咙,声音气得发抖。
季珂无心理会她,可层层叠叠的灵力随着剑刃涤荡开来,温冉虽不是季珂对手,却也不是好对付之人,他不得不暂时专心应对温冉的纠缠。
“你别多管闲事!”
季珂有些不耐烦,一心都在晏凉身上,可温冉也在气头上,顾不得那么多。
她们浮刹宫的剑招灵巧多变,看似随心所欲实则极难应付,季珂先前还没认真打,几招下来已磨了耐心当真有了杀意。
“凉哥哥的事是闲事?季珂你别太自以为是了!”温冉看似游刃有余,数百招下来已经有些吃力了,在漫天的火光中微微喘气,一剑接着一剑越来越勉强。
“你赶紧滚开!”
“要想欺负凉哥哥,先过我这关!”
“我和前辈的事,何时轮到你置喙?”
“季珂,我先前真是瞎了,才会将凉哥哥交给你!”
两人缠斗着,彼时火势已经蔓延了大半个院子,屋里的墙塌了一大半,漫天纯白的雪絮落入跳动的蓝色鬼火里,触目惊心的诡丽,惊动了笠州城大半的百姓。
晏凉被封了灵力,烟气呛进肺里他捂住口鼻仍不住咳嗽,难受得额角冷汗涔涔。
小时候噩梦般的记忆纷纷扰扰在眼前闪现,那些被烧伤的痛觉在皮肤上苏醒,他咬了咬牙勉强站直身子,火光中看清季珂温冉两人的所在,心知季珂动了杀心,也看出温冉受了伤已是强弩之末,忙跌跌撞撞的跑到后院厢房解了禁锢。
“晏前辈,怎么回事?”
饶是沉冷稳重如谢萩子,看到这突如其来蔓延的鬼火还是忧心忡忡,如今晏凉闯了进来,还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让她有些始料未及。
“谢姑娘,你快把温姑娘带走,她怕是伤得不轻,去若川找江昭瞧一瞧。”
谢萩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那你呢?”
“我自有办法,不用担心,”顿了顿又道:“切不可恋战。”
“前辈千万小心。”
谢萩子也没有迟疑,点了点头,转瞬便闪身消失在火光里去助温冉。
晏凉顿时松了口气,依那日所见,谢萩子的实力还是能护住温冉的。
周遭静了下来,天地被照得明晃晃亮堂堂一片,鬼火似怨灵般在四周跳跃。许是吸入太多烟气,加上对火光的生理性恐惧,晏凉越发难受,扶着桌子站了一会儿,便喘息弯下腰支持身体,心口传来一阵锐痛,这种疼,像有人拿烙铁探进他心脏,不停翻搅蹂*躏,他额角冷汗涔涔,连目光都散了。
一时间各种情绪纷至沓来,再见不着凉儿的难过,被大火包围的恐惧,物是人非的悲凄……阴灵鬼怪在耳畔哭叫,胸口似压着千斤鼎,他猛地一阵咳嗽,一股腥甜喷薄而出,落地竟是触目惊心的猩红。
意识渐渐模糊,幽蓝的火舌将他包围,晏凉勉强扶着墙想到院子里去,他不能在此刻失去知觉,他不想又被烧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这一刻,他强烈迫切的思念凉儿,如果他在就好了,如果……
想着想着,晏凉竟觉得眼睛发酸,气力也一点点的抽离身体,突然双膝一软,眼看就要朝满是火渣子的地面摔去——
身体并没有感受到预期的疼痛,一阵天旋地转,晏凉被人从身后稳稳当当抱住了。
“前辈,你……”当季珂看清晏凉此刻的模样时,询问的话就说不出了,心口一阵揪疼,慌乱道:“对不起,我……”
“方才我也是一时气急,温冉那丫头又缠着我,我不是故意……”
“不是真的想惹你生气,让受伤的……”
此时晏凉已处于混混沌沌的状态,眼睛微微睁着,满嘴的腥甜,沾了血的嘴唇动了动,下意识的喊出一个名字——
“凉儿……”
季珂分明听见了,眼底闪过一丝落寞,迟疑片刻嘴上却道:“是,我在。”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晏凉这才无意识的勾起唇角,笑了。
“没事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季珂低头舔掉他唇角的血渍,顺带蜻蜓点水落了个吻。
第52章 禁锢
晏凉本是魂魄不全,精神受到重创后,所产生的反应要比寻常人大许多,所以他一直心平气和,养成了云淡风轻处变不惊的性子,十多年来都未曾这般神魂动荡过,遂一时惧极悲极,气脉翻涌呕出血来。
一口血吐干净,他也随之晕死了过去。
这一睡便睡了两天两夜,再醒来时人已身在距离笠州近千里的渡野川。
渡野川终年灵雾缭绕,扶铭峰四季绿竹环绕,百花盛放,这日午后,日影逐渐西移,晏凉在一片婉转的鸟鸣声中睁开眼,看到窗格上斑驳的竹影,一时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不省人事前,还是漫天雪絮火光,鬼泣声此起彼伏,世间惨烈如修罗地狱。
因久眠身子有些脱力,他坐起身,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便听得门咯吱一声响,漏进半扇明晃晃的日光,日光里投下一道修长的人影。
前因后果纷纷扰扰的出现在脑海中,晏凉没抬眼,轻描淡写道:“我睡了多久了?”
季珂没回答他的问题,走到床榻坐下,四目相对,狭长的眸子里满是认真的温柔,他抬起手将晏凉脖子上的琥珀捂暖,仔仔细细的塞了回去。
“收好了。”
晏凉再次愣了愣,失神道:“你是谁?”
“你希望我是谁?”
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片刻沉默交锋,晏凉惨淡的笑了笑:“抱歉,季公子,是我糊涂了。”
季珂不答,起身端来温茶递给晏凉,看着他将一杯茶饮尽,片刻淡声问道:“前辈,平日里你怎么称呼他?”
“……”
“凉儿?”
晏凉定定的看着他,愁眉苦脸的笑笑:“我梦里说的?”
“是那天前辈晕倒之前,梦里也念叨了好几次。”
“……这样啊,抱歉。”不知为何,看到一向铁血冷面的季珂露出落寞的神情,道歉的话脱口而出,经过这一番折腾,晏凉的气是彻底没了。
“前辈为何同我道歉?”季珂抬起眼看他,明知故问。
晏凉被瞧得有些窘迫:“温姑娘将这些年的事都同我说了。”
季珂面上没什么反应,拉过晏凉的手将他拉到自己怀里,清淡的在他眉间落了个吻:“当年在寂城,所有人都瞧出来了,只有前辈未察觉罢?”
“……”被他这样对待,晏凉的身子整个僵硬了,甚至有些颤抖。
“不怪前辈,是我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你这么说,倒像是我欺负你了。”佯做气定神闲的说着笑,晏凉自己却笑不出来。
季珂也没笑,反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将他看得有些发慌:“可即使如此,我也不打算放过前辈。”
“……”
“一厢情愿也好,不要脸也罢,甚至前辈把我当做凉儿……我都可以。”
“……”
“只要前辈人在这里,是我一个人的就好了。”
狭长的眸子跳动着危险的火焰,这眼神就似野狼盯着他的猎物,晏凉知道他逃不掉了,反而无波无澜的回望:“你欢喜便好。”
晏凉这般说,没有一点挣扎一点怨怼,季珂反而露出受伤的神情,晏凉这幅样子,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你在笠州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各大世家怕是要来调查了,之后更不好行动。”
季珂皱了皱眉:“行动?”
“嗯,既然你记忆恢复了,回无厌山寻你师尊,与他好声好气说明前因后果,想必以他的性情及对你的喜爱,不会多为难你。”
“意义何在?”他早已与无厌山划清界限,叛出师门,从不奢求原谅。
晏凉奇怪的看着季珂:“那些强行加在你身上的罪名,也只有你师尊能为你出面洗清了。”
原书中江陌早已陨落,而这个世界里却只是闭关不出,相对来说还是有转圜余地的。
“但我确实是有罪的,杀了江瑶及众多同门师兄弟,罪不可恕。”
“可错不全在你。”
季珂看总是云淡风轻的晏凉难得露出着急之色,反而笑了:“前辈为何如此肯定?”
“你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这一点上,我是信的。”他做的人设写的剧情,自然信。
季珂微微垂下眼:“恐怕让前辈失望了,我手上,确实沾了很多血。”
“……”
“那些被我挫骨扬灰之人,在世俗看来,我应念及同门之谊放过他们
一马,但四年前这些人害前辈跌落无生海,我是再不会原谅他们任何一个人的,非但如此,还需十倍奉还。”
晏凉面上虽没太大波澜,但心情却是一言难尽的,他没想到有一天男主的黑化都拜他所赐,当真应了传说中的蝴蝶效应,自己的一个小小举动,将整个故事线搅乱了。
“师尊他已对我失望透顶,是我的错,但从未后悔,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