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阵强大的逆流朝他们袭来,江昭季珂的剑剧烈震颤,两人显然有些吃力,特别是刚放了血的季珂,若非主角光环护体早就支持不住落了下去,反倒是温冉的丑凤逆风而行毫不减速,她轻而易举的超越众人,得意洋洋的回头:“怎么样,你们御剑就图个好看,实在没我的丑凤儿有本事。”
晏凉无语,心中惊叹女主就是女主,将书中bug一语道破。
“凉哥哥,别在那剑上呆着了,到我这儿来罢?”
季珂苍白着脸,下意识的拽住晏凉的手:“前辈,别去,跟着我。”
他很少这么直白的开口,这语气,执拗又笃定,可仔细听来更像臭不要脸的撒娇。
“……”
若是往日,度昱定要嘲温冉几句,可此刻他只埋着头躲在江昭怀里,手紧紧的拽住袖口一言不发,晏凉注意到了,只当他是没见过这阵仗吓的。
“咦,丑凤儿你怎么……”冲在最前面的温冉突然蹙眉,就在下一瞬她的丑凤儿自燃了起来,瞬间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球,电光火石间温冉已被晏凉拽到了剑上。
沉水剑负上三人的重量,加之季珂状态不好,震颤得更厉害了,可温冉无心管这些,她心爱的丑凤儿通身羽毛被烧得蜷曲,阵阵凤鸣凄惨透骨令人不忍听,片刻,悲鸣截然而止,丑凤儿化作灰烬,消泯在呼啸而过的风中。
温冉毕竟还是小姑娘,难过得泪花在眼中打转转,晏凉与季珂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感知到了变数。
御剑在凛风中就似逆水行舟,众人渐渐吃力无法前行,晏凉看季珂一张脸白得渗人,心头似被人拧了一下。
而季珂蹙着眉直视墨云翻滚的前方,瞳孔骤缩,下意识将晏凉挡在身后,这动作守护的意味很明显,晏凉心中有些疑惑,顺着季珂的视线向远处眺望,心蓦的一跳。
乌云翻飞处,涌出密密麻麻的黑影团儿,黑团儿渐渐生出头颅手脚,形成千百个影偶将他们团团包围在半空中,龇牙咧嘴,如饥渴的凶兽。
四面楚歌,九死一生。
“阿昭,你替我照看好前辈,这些影偶我来对付。”影偶的召唤,正是他们无厌山的秘术,布局为难之人是何来头,可想而知。
话语未落,灵力便化成刀刃天女散花般朝四面疾刺而去,凶神恶煞的影偶扭曲作一团,被季珂的灵刃切得七零八落。
但影偶有个逆天的bug,源源不断绵延不绝,自愈能力极强,根本消灭不完。
江昭镇定的比了个手势,算是应承下了,晏凉自然不是坐着等人保护的性子,片刻便有了注意,宽大的袖袍在风中呼呼作响,他捋开袖子幻灵成针。
季珂似猜透他要做什么:“前辈,不要浪费气力,交给晚辈处理就好。”
晏凉不知季珂是什么毛病,近来总把他当做一个碰不得也吓不得的瓷人儿,小心翼翼护着,游刃有余一笑:“这些影偶我不与你争,但这剑颤得厉害,我换个平稳的坐骑。”
语罢,他手起针落,瓷白的手臂片刻便烙了只火明鸟,栩栩如生分毫毕现,挥动袖袍的瞬间惊雷四起,天边乌云处一抹火红飞掠而过,张开宽阔的两翼朝他们俯冲而来,尖锐的鸣叫声划破天际。
火明鸟姿态风骚且脾气臭,一路飞一路吐火,所及之处的影偶都被烧了个灰飞烟灭。
“……凉哥哥好厉害。”温冉喃喃道,除了季珂,晏凉还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画皮招灵,这种诡异又逆天的法子世人闻所未闻,都瞪大了眼睛。
晏凉淡定的摇头,他并不希望女主在男主面前夸赞自己,于是无视众人的愕然,气定神闲与江昭道:“江公子,麻烦你把阿昱也带过来罢。”
火明鸟虽脾气差,对晏凉却难得好性子,扇了扇羽翼丰满的翅膀等候差遣。
于是原本御剑艰难前行的五人如今稳稳当当的骑在火明鸟上,翅膀一扇便飞出半里地。
“凉哥哥有这法子,怎不早点使出来?”温冉一手拽住火明鸟血红的羽毛,轻轻咦了咦:“它……不是真的?”
晏凉轻轻一笑:“自然是假的。”
幻墨成画,画皮召灵,一切都是虚影,虽然能救急却不长久。
季珂手握沉水剑捻了剑诀,与火明鸟一道儿清理源源不断的影偶,听温冉的疑问,面色很不友好道:“画皮召灵之法虽然好用,但极耗元神,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希望前辈用。”
他这话,既是说给温冉听,也是说给晏凉听的。
温冉吐了吐舌头:“季公子太霸道了。”
晏凉凝眉细思,近来他也越发觉得自己的男主有太多失常之处,人设崩也就罢了,季珂还时不时对他露出过于紧张的关切,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晏凉虽面上从容,但季珂所言不假,他现在是耗了灵力死撑,渐渐变白的唇色逃不过季珂的眼睛。
而一旁的度昱安静得匪夷所思,就跟掉线了似的。
江昭抬手比划:师叔他们怕是已经知晓你我在此,所以利用影偶阻拦。
江瑶等人不会以身涉险进入鬼川,只布了能横行三界无孔不入的影偶来阻挠,季珂眸色晦暗,影偶他自然不放在眼里,但依江瑶那些老狐狸的性子,绝不是这种级别的戏法就能打发了。
渐渐接近结界裂口,影偶数量骤然暴增,但有火明鸟相助影偶已构不成威胁,只晏凉渐渐有些灵力不济,他不言不语忍耐着,想着用不了多久就能冲出结界了,到时候晕倒也好累死也罢,总之不能在此时掉链子。
结界裂口处密密麻麻的爬着鬼藤,火明鸟朝鬼藤吐了一口火,谁知鬼藤反而越长越凶伸出枝丫撩拨鸟羽,鸟儿受了惊吓仓惶向后逃,无论晏凉怎么驱使都不管用。
季珂知道晏凉现在正死撑着,火急火燎对江昭道:“你我御剑先去把鬼藤斩了。”
江昭点头,两人毫不迟疑顶着凛风御剑前行,晏凉则试图安抚受惊的火明鸟,温冉又在思念她那只被烧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的丑凤儿,度昱深埋着头,桃花眼隐藏在阴影里,黯淡无光。
晏凉认为他被吓得失了魂儿,安抚道:“再忍耐一会儿,季公子江公子斩断鬼藤,我们就能顺利出去了。”
度昱木然的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涟漪,晏凉越发觉得不对劲,沉声问:“阿昱,你到底……?”
一声极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度昱抬起了头,桃花眼布满血丝泛着红光,五官扭曲面目狰狞,漠然的看了眼晏凉,视线移向正手起刀落斩鬼藤的季珂。
晏凉心中一凛,猜测十有八九,度昱中了驱灵被人控制了。
“阿昱,你……!”
他话尚未说出口,度昱便如鬼尸般悚然站起,眼睛死死的盯着季珂,藏在袖子里的手寒光乍现,晏凉瞳孔皱缩,身体比理智先动了起来,几乎是本能的抓住度昱冰凉的手,试图将他控制住。
驱灵歹毒得很,最难解除,中招者如行尸走肉,非但感觉不到疼战斗力还逆天的强,过招间晏凉的手骨已被其折断三处。
温冉想上前帮忙,身子却像被施了咒术一般动弹不得,舌头也发麻僵硬无法言语,晏凉疼得冷汗直冒,对方是度昱他又不能下杀招,只一边承受度昱毫不留情的拳脚,一边试图为其渡入灵力缓解驱灵术。
其实晏凉只要呼救一声,季珂江昭就会来帮忙,但他一来担心季珂会对度昱下狠手,二来对自己的判断有盲目的自信,硬生生挨了一顿,断了几处骨头吐了几口血,度昱如死鱼般黯淡无光的眸子渐渐有了些微光彩,落在他身上的拳脚也变轻了。
“凉哥哥,你……我……究竟……”
晏凉松了一口气,捂着钝痛的胸口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没事儿,我们快出去了。”
他彻底放松了警惕,才发觉浑身每一处神经都叫嚣着疼痛,躬下身子试图缓解,挂在脖子上的琥珀吊坠露了出来,泛着温润清冽的光。
这光落在度昱眼里,原本逐渐清明的眸子瞬间蒙了层血雾,晏凉的余光督见一抹寒光闪过,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喉间一凉,尖锐刻骨的疼痛渐渐弥漫,抬眼的瞬间,看到一片耀目的赤雾,如殷红的落雪纷纷扬扬卷进凛风中,触目惊心的妖冶。
那是他飞溅而出的血。
颈项间系着琥珀坠子的红绳被切成两段,晏凉下意识的握住落下的坠子,拽在手心里。
他抬手捂住脖子上的伤口,鲜血从指缝汩汩流出,片刻染红了袖子与衣襟,晏凉苍白的唇动了动,已再说不出话。
对上度昱混沌的桃花眼,他在对方眸中里看到自己的模样,狼狈凄惨了无生机,生命的痕迹一点点湮灭在血污里。
划破他喉咙的匕首,是灭人神魂的上古凶器封魂匕。
他不是第一次死,却是最真实的、切肤的体会到生命消逝过程的一次……并不怎么好的体验。
不害怕,也绝非不甘,只是有些猝不及防,没想到是以这种仓促的方式结束。
不舍吗?有一些吧……
他虽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一生也没做什么坏事,为何总是如此?
温冉的泪水早已糊了满脸,唇舌的僵麻感消失,她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身下的火明鸟也发出哀鸣,撕裂长空。
度昱木然的抬起腿,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在晏凉的胸口处,将神魂渐渐消散的凉哥哥踹下了无生海。
第21章 梦川
季珂是在温冉的惊叫声中回过头的,怔愣了不到半秒,一张脸迅速灰败下去。
因为分神,鬼藤死死地缠绕上沉水剑,季珂竟顾不得拔剑,俯身便朝晏凉坠下的地方跳去,那一瞬间他本能的,没想过自己的活路。
只是深刻且悲伤的预感到,他的晏前辈要消失了,如果不最后搏一搏,赌上性命也好,那个人就真的没有了。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江昭连呼吸都停滞了,他飞快的看了一眼手握封魂匕,漠然无神站在原地的度昱,咬了咬牙斩断鬼藤,握着沉水御剑去追跳入无生海的师兄。
此刻晏凉并没完全丧失神志,五感变得混沌模糊,所有感觉都集中在喉间的伤处,疼,比他当年被大火围困灼烤还难受,汩汩流出的血液比舔舐他皮肤的火舌还滚烫灼人。
但这种疼,完全不陌生,似曾相识的,似在某个不知道的时刻深刻感受过……
他手上还握着那枚吊坠,琥珀浸泡在掌心的鲜血里,失去原本温润清冽的光泽,变得混沌、黯淡且另有一番死气的妖冶。
晏凉的魂魄和着嫣红的血液渐渐流逝,弥散在风中似翻飞的血萤,他净魂无数,没想到自己魂魄散去却无能为力。
也不知这书里的灰飞烟灭,当不当真。
神志越发模糊,晏凉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捏了个决,飓风扬起,将下坠的季珂托了起来,火明鸟飞掠而过,叼起季珂迅速向结界裂口冲刺而去。
好事做到底,毕竟是他亲手塑造的世界,如今亲自走了一遭,与这些虚构的角色朝夕相对有了感情,即使自己看不到了,也希望他们能有个好的结局。
漫无边际的想着,晏凉的意识截然而止,沉入万鬼之地无生海。
季珂被火明鸟死死叼在嘴里,他越是挣扎,尖锐的鸟齿便扎得他越深,他的胸骨已被刺穿,却似感觉不到疼痛般试图脱身去寻找晏凉。
若非还有最后一丝理智绷着,他定亲手将这火明鸟杀了。
季珂从无法相信这个已成事实的事实,到最后自暴自弃的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能看到触到总归是有希望的,而不是现在这样……
什么都……不存在了。
无处可去,万念俱灰。
原本就是在尽力强撑,现在晏前辈没了,支持他的力量瞬间土崩瓦解,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住的淌血,撕心裂肺的悲痛与不甘尽数化作喉头一口黑血,吐干净后,季珂终于再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从事发到已成定局无能为力,江昭身子从未停止颤抖,甚至没留意火明鸟何时将他们带出了寂城。
此间人界,山雨初霁,鸟鸣四起。
火明鸟将他们带到山谷处,便功成身退化作一抹红烟散去。
江昭将昏迷的师兄稳稳当当放置在荫蔽处干燥的草丛里,身后的温冉哭得嗓子都哑了,自小被捧在手心里的她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怕的变故,现在是恨也无处悲也无处,只希望是一场梦,哭着哭着醒来一切就过去了,凉哥哥还会好脾气的回怼她的任性,度公子也叽叽喳喳的与她一唱一和,即使是不言不语令人害怕的季公子,也会为他们端上一桌好吃的饭菜。
她不能接受这一切已随着凉哥哥的死,不复存在。
不知所措的她,突然一把揪住无悲无喜的度昱,没使用灵力,胡乱的拳打脚踢一阵,哑着嗓子质问:“你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种不祥之物,为什么能对凉哥哥下手……”
说到最后她已经没气力也没勇气,其实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度昱中了驱灵,所作所为身不由己,并且这段记忆不会消除,他将永远永远记得,甚至是用封魂匕划破凉哥哥喉咙的触感,他都再忘不掉。
江昭看姑娘发泄得差不多了,才走上前来拉住度昱,深深的看向深如死潭的桃花眼,极认真又极慢的比划道:阿昱,以后你的日子,不好过。
江昭的眼神里有深刻的悲哀与怜悯,没人比他更清楚度昱对晏凉的心思,亲手将自己心爱之人灰飞烟灭踢落无生海的怨与恨,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