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自然,像是做了无数遍。
可雪域之人却是第一次见,盯着他如同见了鬼一般。他们有听闻余亦辞收了个小徒弟,处处宠着看顾着,只是他们没想到会这么宠。
连菜都能让徒弟夹。
卓无肃低声道:“师父,这道菜味道尚可,待我学了回去做给你吃。”
余亦辞微微颔首,尝了尝,味道的确如卓无肃所说一般,“我等着。”
相比之下,他更想试一试卓无肃做的。
众人只见卓无肃嘴巴动了动,余亦辞便夹着菜吃了,而后又说了句什么。他们竖起了耳朵听,却什么也听不到。
谢游冷眼扫过低声交谈的雪域弟子,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食不言。”
待弟子些安分下来,他朝着余亦辞拱了拱手,“见笑了。”
他接着问:“此次四大宗门大比,尊上可有建议?”
余亦辞道:“我只是陪无肃走一遭,大比之事,待另两位长老到达,你们与卫风商量便是。”
有了他的话,众人就如同吃了颗定心丸,不再似之前那般担心。
不是来寻灵宝灵药的,还好。
不过,众人看着卓无肃的眼神又变了变。这徒弟,对余亦辞影响那么大,千里迢迢来到北陆,只为陪他?
众人不管心底如何想,面上却维持着一片和谐,甚至还有人想与卓无肃举杯共饮。
卓无肃还记得幼时余亦辞叮嘱他的话,让他不要碰酒。那么些年来,他记着,从未碰过。这一次,他依旧拒绝,实在拒绝不了,就为难地看一眼余亦辞。
余亦辞乐意配合他,冷眼扫过举着酒杯的人,然后移开目光。
……
顿时,举着酒杯之人全部放下杯子,低着头安静如鸡。
余亦辞看向高坐掌门之位上的人,“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谢游:“请讲。”
“你徒弟谢道云,已身死道消”
一句话,热闹的宴席瞬间安静。
谢道云……那人怎么会陨落?
早些年入雪域仙门的弟子,对谢道云这名字简直如雷贯耳。
谢道云,掌门首徒,天赋好灵力高,才修炼不久,所达到的高度便能让人仰望一生。
在遇见余亦辞后,两个天之骄子谁也不服谁,事事要争个胜负,样样拼个第一。
他们二人决战抢大比第一名的场景,见过的人还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雪域弟子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陨落。即便他违背门规,被掌门逐出了师门,但以他的实力……不应当啊。
闻言,谢游面上神情出现一丝龟裂,闪过痛苦之色,不过转瞬即逝。他沉下脸,斥道:“他叛出宗门,实乃不忠不义之徒,我没他这个徒弟!”
“不忠不义,您说的是您吧掌门,硬是套在大师兄身上做甚?”
一道讥讽的声音传来,成功让谢游气红了脸。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出现在殿前。
来人一身青衫,墨发用一根碧玉簪束着,分明是一身儒雅的装扮,说出口的话却刺耳极了。
谢游铁青着脸,“现在正在宴客,你不该来,青风。”
杨青风道:“我是不该来,我不忠不义,没与大师兄那般被您驱出雪域,已是您仁慈了,此等重大场合我又怎么敢来呢。”
“你说什么胡话,回去!”谢游尽力压制着怒火,让自己心平气和。
杨青风当做没听到他的话,恭敬的给余亦辞行了礼。
当着众人被无视,最看中的规矩被杨青风破了,谢游气急,一张老脸涨红,“滚回去!”
“呵……”杨青风轻笑,随意挑了一处坐下,看着谢游,“谢掌门,该不会是我戳你痛处了吧?”
谢游面色沉了下来,如层层叠叠压下的乌云,阴沉的吓人,冷声道:“我再说一遍,回去。”
他不自觉泄出威压,大乘期修士骇人的威压弥漫在殿内,压的许多修为不及他的修士低着头,不敢再凑半分热闹。
杨青风却不怕他,怡然自得,嘴角勾着一抹嘲讽的笑意,“不愿听?那我可要好生说一说。”
他尾音拖的长长的,饶有兴味地看着谢游青了又黑,黑了又青不断变化的表情,看他唇部肌肉抽动,显然是气的不清。
气吧。
杨青风甚至恶劣的想,气死最好。
大师兄被逐出师门,偏偏被扭曲成了叛逃师门,让不明真相的弟子戳着骂。
如今……更是身陨。
杨青风心痛难忍,绵绵软软的疼遍布,呼吸都觉得疼。
大师兄……
杨青风凝视着高位上的那人,他怎么忍心?
看着他气的铁青的脸,杨青风眼底闪过一丝快意。
谢游呵斥:“滚出去!”
汹涌灵力涌出,朝着杨青风袭去。
灵力猛然袭来,却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被人截下。
余亦辞放下散去灵力的手,嗓音清冷,“谢掌门,静心。”
谢游谢过他的提醒,便垂眸坐在主位之上,一言不发。
杨青风亦保持沉默,规矩的坐着,不再懒散。此般模样,与他一身儒雅青衫相称,恰好。
余亦辞探究地扫了眼杨青风,恰好对上他的视线,微微颔首。
卓无肃看着,扯了扯余亦辞衣角。
余亦辞侧头看向他,目光中带着疑惑,叫他做甚?
卓无肃不言,余亦辞怔了怔,心下好笑。
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握住扯着他衣角的温暖大手。
借着案桌与袖摆的遮掩,没人看出异样。
卓无肃垂下眼帘,黑眸中带着笑。
有了这一场闹剧,宴会并未继续多久,很快就散了场。
余亦辞带着卓无肃出了殿门,却未急着离开,而是候在外面,似在等人。
殿内弟子陆续出来,见他站在一旁,忙低着头放轻脚步快速走过,不敢打扰他。
人出来的差不多了,一道青色身影才慢悠悠的从殿内出来。
见到外面候着的余亦辞,杨青风脚步一顿,朝他走去。
“晚辈见过尊上。”
余亦辞微微颔首,淡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方才为何不避?”
杨青风沉默半晌,道:“灵根被毁,我现在就是一个普通人。”
“师、谢掌门让我与大师兄一同前去极域取一样至宝,本来此行无甚危险,但那极域外围阵法不知为何忽变,成了上古遗卷中记载的诛仙阵。”
说到这,他声音一顿,神色复杂。
那是朱仙阵啊,上古大能都未必可安然无恙的从里面走一遭。
余亦辞眉头微蹙,诛仙阵对布阵之人要求极高,未到人仙之境根本布不下,为何……
“许是布阵之人实力有限,倒也让我与师兄找到机会,从里面出来。虽出来了,但我灵根尽毁,大师兄……他为护着我伤的更加严重,灵根被毁,修为被废……在床上躺了几月,仍然不能下地行走。”
“雪域仙门如何,尊上您应当知晓。大师兄一直主张革新,欲让雪域仙门更上一层楼。可他这般行为,前面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一朝虎落平阳,更是人人都想来踩上一脚。”
“最初,谢掌门护着我与大师兄,他们未如何。”提及谢游,杨青风声音一冷,他是师父,他们信任他,可最后推他们入深渊的也是他。
“极域至宝失踪,三长老咬定是我所拿,要将我驱出仙门。大师兄、大师兄他迷晕了我,待我醒来,他已经顶下全部罪责,被驱赶出雪域。”
“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皆是谢掌门自导自演。”
杨青风嗓音颤抖,带着丝丝希冀,“大师兄他、真的身陨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第57章
余亦辞道:“是,陨落于南陆梁国边城。”
心底唯一的希望破灭,杨青风面色惨白,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他垂着眼,睫羽颤动,许久后才抬眼看向余亦辞,“多谢尊上告知。”
他红了眼眶,微扬着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待再说话时,脸上已无其他的神情,“晚辈先告退。”
说罢,他转身离开。
青袍身影有些摇晃,伸手扶着一旁的冰柱,这才稳住了身形。
他继续往前走,在广阔的冰雪世界中,他显得如此渺小,又如此孤寂。
余亦辞看着,暗自叹气,“无肃,走吧。”
卓无肃颔首,跟上他。
作为一个过来人,卓无肃看别人感情之事时,亦能看明白更多。
不知谢前辈心思如何,但杨青风听闻他身陨消息后伤心的模样,卓无肃看的明白。
杨青风喜欢谢道云。
只可惜,如今已是阴阳相隔。
.
自灵根被毁后,杨青风身体不复康健,有个风吹雨打都会产生不适。
最初知晓一切皆与谢游有关时,他大受打击,质问过,闹过。可非但没用,他身体更是因为激烈的情绪起伏而一落千丈。
今日悲怒交加,杨青风早已受不住,嘴角溢出一丝艳红的鲜血。
擦去血迹,青色袖子染上一块暗沉,杨青风坐在冰桌前,眼神略带迷茫地看着对面,似他在看那处无人的虚空,又似透过虚空看到其他。
“师兄!”
杨青风喊道,朗目星眉间满是笑意,一身儒雅的青衫,愣是让他穿出了张扬之气。
“你叫我来做甚?”
他说着,坐下撑着脸看着谢道云,一双好看的眸子亮晶晶地,盛满了期待。
谢道云正在练剑,听到他声音,立马收了剑平息灵气,坐到他对面。
“自是有好东西要送予你。”谢道云笑眯眯的,却蔫坏的不告诉杨青风他要送什么。
“什么东西?”
“你猜。”
“我才不猜,”杨青风撇撇嘴,侧开了脸,“谁要猜谁猜去。”
“好好好,师兄告诉你,你且看好了。”
说着,谢道云极为自得地取出两片羽毛,“如何?”
羽毛洁白,栩栩如生,触之却是温热,且有玉的手感,杨青风问道:“这是什么?”
“白羽,我耗费许久才炼制出的灵宝,”谢道云脸上笑容明媚,隐隐透着骄傲。
“灵宝!师兄你真厉害!”杨青风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不过……这白羽有何用?”
谢道云清了清嗓子,“可储存记忆与声音。”
此类灵宝虽不多,但身为雪域仙门掌门人的小徒弟,他什么没见过,对这也不稀奇。但这是大师兄炼制的,杨青风又给狠狠夸了一通。
谢道云很是受用,分出一片送与他,“给,小师弟。”
杨青风接过,“多谢大师兄。”
“与我客气什么,”谢道云无奈的笑笑,“我给你戴上。”
白羽精美小巧,带在颈间,衬着雪白的肌肤,谢道云移开视线,“小师弟可得好生保管。”
“好!”
过往之事浮现在眼前,杨青风怔愣许久,取出白羽。
白羽贴身放着,带着温热的触感,杨青风摩挲着,已分不清这触感是本来带有的温度,还仅是因他贴身放着。
端详着白羽,良久之后,他轻嗤一声,白羽染上了湿意。
是他太过无用。
太过懦弱,无能。
若不是他,师兄仍是与尊上齐名的天之骄子。
他会坐上掌门之位,会风光无两。
杨青风垂着眼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周身气息压抑,透着浓浓的悲伤与绝望。
“嘭——”
巨大的声响拉回杨青风的思绪,抬眼望去,就见一冰雪可爱的小娃娃摔入厚厚的积雪之中,扬起一片飞雪。
摔了一跤,小娃娃也不哭,站起身将脖子上挂着的羽毛形状的颈饰塞入领口,拍拍衣衫上沾着的雪,又跑开了。
杨青风盯着他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直至小娃娃身影消失在转角,他才惊觉,起身追了过去。
小娃娃脖子上挂着的饰物,分明与大师兄给他的一模一样。
一路跟去,到了一座晶莹宫殿,与雪域其他宫殿一般,但又不完全一样。
这是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
雪域内,如今能称得上贵客的就两位。
尊上与卫风长老。
杨青风停在门前,抬眼看着,规矩行礼求见。
殿内许久未有声音传来,殿门紧闭,杨青风候在外,一颗心沉入海底。
半晌后,淇澳推开殿门,“进来罢。”
在外久站,杨青风身形微晃,淇澳随手扶着他,“小心。”
杨青风颔首,无甚血色的薄唇扯出一个笑。
入到殿内,只见之前看到的小娃娃正在与卫风对峙。
卫风冷着一张脸,与以往是一个模样,细看之下,却能看出一点逗弄的意味。
小娃娃鼓着脸颊,气呼呼地瞪着他。
察觉有人一直盯着自己,小宝回头看向那人。那人着青衫,生的很好看,小宝记得他,是他在路上看到的那人。
想到路上摔的那一跤,小宝愈发气鼓鼓,瞪向卫风。
卫风坐的笔直,连个眼神都未给他。
“哥哥!”
小宝朝淇澳求助,却在看到杨青风时,愣住。
与之前见到之时相似,他周身萦绕着悲伤绝望之气,看着甚是压抑。
杨青风靠近他,问道:“你的羽毛坠饰,可以给我看看吗?”
小宝拽紧了衣襟,忐忑地看向淇澳,见他颔首,才将坠饰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