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这条街上卖东西的,都是有些修为之人。普通人极少,即便有,那也是依附着某个门派世家,有靠山才敢出来行走。
庄弥带着江快雪,溜达到一个卖草药的摊子前。摊位上整整齐齐摆着些灵芝草药,旁边拿一个白瓷瓶插着两支花。庄弥不看那些草药,偏偏对这花感兴趣,拈起一支观赏把玩,又看着江快雪:“这花真好看。”
江快雪心里咯噔一声,登时回想起了被顾小曼支配的恐惧。
他手悄悄伸进口袋里,估摸着自己带了多少钱,问那小摊贩:“这花怎么卖?”
小摊贩是个中年人,两撇鼠须,眯着眼笑道:“好说,一两银子一支。”
江快雪面如土色,喃喃道:“好贵啊……”
庄弥有些失望,却仍是十分乖巧,点头道:“是有些贵。”
江快雪看他这懂事的模样,反而不好说什么了,只得咬咬牙,掏出碎银子,小心数出一两,交到小摊贩手里。
庄弥登时喜笑颜开,把花递给江快雪:“阿雪,帮我别在衣襟上。”
江快雪把花朵的茎秆折了两折,别在庄弥衣襟的第一颗袖扣里,赞道:“这红花很佩你这身玄色衣衫。”
庄弥喜不自胜,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给了摊贩:“剩下那朵我也要了。”
他爽快地付了钱,把花从瓶中拿出来,也替江快雪别在领口。
“阿雪,喜欢吗?”
江快雪呆了,喃喃问道:“这是你送我的?”
“对啊。喜欢吗?这朵花也很衬你呢!”
江快雪喃喃道:“所以我买一朵花送给你,你又买一朵花回赠给我,咱们这样送来送去,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庄弥想要,为什么不自己买,这样他们还能省下一两银子!
庄弥不满道:“这朵是你送我的,那朵是我送你的,这就是意义!”
江快雪懵了,完全无法理解情侣之间这种非得互相烧钱的浪漫。庄弥也不太开心,两人随便逛了几处,便一起回了客栈。
他在客房中坐了片刻,望着领口那朵花,默默流了两滴眼泪,思来想去,把心一横,出了客栈去找那小摊贩退货。
小摊贩简直是头一次遇到他这样的人,瞪大眼睛:“这位郎君,花你都已经买了,怎么还能退货的?”
江快雪抱着手臂,脸色阴沉地盯着他:“七天无理由,没听过吗?我这才戴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为什么不能退?”
“小的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没听过这规矩!”这小摊贩抵死不从,江快雪又不擅口舌之争,更不能动手,十分郁卒,索性就抱着胳膊阴沉沉站在一边,十分赶客。有人非得过来看看,他便大声哔哔:“奸商!奸商!这人是奸商!”
那买东西的人抬起头,居然是松月真。他颇为诧异地看了江快雪一眼,江快雪与他四目相对,登时也脸红了。
松月真掉头走了,那小摊贩头都要给他气掉,恨恨道:“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卷巴卷巴收拾摊位背着包袱跑了。
江快雪没把钱要回来,也十分郁闷,闷着头往回走。前方一阵喧哗,隐约有兵刃碰撞之声传来,江快雪只能沿着墙根,小心避开。哪知道他是人在檐下走,祸从天上来,一人往墙根一滚,另一人飞扑上来,一剑削来,前头那人一躲,这一剑就削在了江快雪袖口。
江快雪袖口一下子豁了长长一道口子,登时整个人都懵了,万万没想到今日不宜处出门——会破财啊!
持剑那人看到江快雪的衣饰与衣服上的家族暗纹,自忖是个他惹不起的家族子弟,便收了剑向江快雪道歉,又烦请他让一让,别挡着他收拾贼子。
之前那人早已躲到江快雪身后,闻言愤然道:“我不是贼子!我所练剑法,乃是家师传授,你空口白牙污蔑我,有没有证据?!”
这人一头乱发下两道浓眉,一张俊秀的面皮涨得通红,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冤屈。
持剑的年轻人冷笑一声:“你一个普通人,哪里来的师父?你所用剑招,分明就是我们九华派的,你还说你没有偷学?!今日请诸位做个见证,我九华派第十三代弟子赵方存要卫护师道!惩奸除恶,亲手废了此人偷学的剑法!”
围观众人都是些世家子弟,哪一个肯为那普通人说话?各个皆抱着胳膊,作壁上观。那乱发少年气得浑身发抖,骂道:“还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天理了?!”
赵方存嘿然冷笑,持剑挺身而上。
江快雪喝道:“慢着!”
众人登时都看向他。
江快雪走到赵方存面前,按下他的剑,赵方存警惕地瞪着他,神色不善:“怎么?这位……江家的兄台要为这人出头?”
江快雪没有为别人出头的打算,一来他自己都不会外家功夫,肯定打不过赵方存,二来他也不知道这少年究竟有没有偷学,他只练过松月真教的剑法,也只认得松月真的剑法,至于那九华派,他闻所未闻,哪怕现在两人在他面前演示一遍,他也看不出像还是不像来。
江快雪抓起破成两半的袖子,冷漠阴沉地看着赵方存:“你先把我的衣服钱赔来。”
赵方存:“哈?”
“赔钱!”江快雪怒目而视,浑身的怨气都在控诉着两个字:赔钱。
赵方存惊疑不定,神色不善:“这位江兄,还请你不要袒护这人,你可别以为我们九华派怕你们江家……”
嘴上这样说,真动手他却是不敢的。倒不是他剑法不够高,而是九华派不过二流门派,他怎敢向江家这等古老世家动手。
围观人群中有劝架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撺掇着赵方存动手的,场上一时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一人推开众人走进圈内,高声道:“九华派这位师兄,你指责此人偷学你派剑法,可有证据?”
这人是庄弥。想来是他在客栈内没寻到江快雪,便出来找人了。
赵方存看着庄弥的玄衣,从衣衫纹样上认出他乃是玄玉洲庄家的人,更加不敢造次。庄弥又看向围观众人,问道:“老祖宗早立下规矩,若是有人疑似偷学了本门功夫,该当如何判定?”
“请五位第三方世家门派的长老们出面裁定!”
许多年以前,这个世界初初建立秩序时,曾定下这样的规则。只不过时间久了,大家也嫌麻烦,世家门派的长老家主们日理万机,也不一定有空,就算有空,也很难把大家都聚到一起。再说,别说只是废掉一个普通人的武艺,就是杀了他也不算多大事,于是这条规矩便渐渐束之高阁,无人问津了。
庄弥颔首道:“正是!那么这位九华派的赵师兄……”
赵方存见他这般客气,连忙拱手道:“好说好说。”
“赵师兄,你认定此人偷学你师门技艺,他又说没学,按道理该由你上报师门,请五位别的门派的长老们前来裁定才是,怎可由你一人做主?”
赵方存理亏,只得道:“罢了,那就待我回禀师门。那小子,你敢不敢报上你的名号师承来?”
那乱发少年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薛丛,从艺青华洲墨阳郡双月道观。”
“好,双月道观的薛丛,我记住了。待此事了了,我便去找你。”赵方存说罢,收了剑飞身离开。
江快雪抓着两片破掉的袖子,看着众人都四散开去了,庄弥还笑着看着他,似乎是在问他:“我做的好不好?快夸夸我!”
赵方存跑了,江快雪只得自认晦气,敷衍地摸了摸庄弥的头,心里还在为破掉的衣服难受。薛丛走上前向两人道谢,江快雪眼睛一亮,盼望薛丛把他这身衣服钱陪了。哪知道薛丛只说了几句“感谢二位侠士高义,他日到了墨阳郡,务必由我做东好好感谢二位”云云。
江快雪几乎要吐血,且不说他们有没有机会去墨阳郡,就是去了,也可能赶上薛丛不在家,说这种套话,和开空头支票有何异?不过这也不怪薛丛,这里的人就是这样,高来高去,不接地气。
薛丛走了,江快雪叹了口气,找了家成衣铺子。庄弥跟在他身后,问道:“阿雪,你要买新衣服?咱们的衣服不都是家里的裁缝女工们特制的么?”
江快雪怎么可能买新衣服?这辈子都不可能买新衣服的,一般都是把旧衣服缝缝补补勉强维持体面这样子。他在成衣店老板期待的眼神中,买了一卷线,又饶了一根绣花针,庄弥十分好奇,一路跟着他回了客栈。
江快雪脱了外衣,熟练地穿针引线,把袖口缝起来。庄弥十分惊诧,连忙关上门,问道:“你这么会做这个?”
他们这些世家弟子们,每日只要勤练功夫就好,这些事情都有别人来干,可看江快雪穿针引线十分熟练的样子,绝不是第一次做了。难道他在江家受人欺负,以至于连衣服都要自己缝补么?
江快雪也十分无奈:“看看就会了,这袖子不缝,总不能让它破着吧。”
“难道你出门没多带两件衣服?”
“带是带了,可这件衣服也不能丢掉不要,当然还是得缝一缝。”
庄弥只得道:“好吧,没想到阿雪这般勤俭。你认识那个薛丛么?不然为何一定要为他出头?”
江快雪解释道:“我不认识他,也没有特意为他出头。只不过我看他一副受了天大冤屈的样子,应该没有偷学别派功夫。只是因为他是个普通人,就连为他自己辩白的机会都不给,未免太不讲理。”
庄弥一怔,幽幽地看着他:“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
“所以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错的。错的就是错的,哪怕一万个人说那是对的,它也不会变成对的。”
庄弥神色有些复杂,那幽暗漆黑的眼眸里间或闪现了一点火花,可渐渐地还是熄灭了。他叹了口气,喃喃道:“阿雪,我要是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江快雪小声说:“你要是真的早一点认识了我,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
毕竟庄弥早一点认识的也是原主,不是他。
庄弥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江快雪摇摇头:“没什么。”
“其他几个门派的人今天下午都到齐了,我听人说,咱们明天就要进星渊海。到时候咱们走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江快雪点点头,庄弥年纪还小,他至少有二十四了,而且怎样都不会死,当然理应由他多照顾照顾庄弥。
第35章 修行世界(三)
第二天一早,凤清姑母带着六名族中弟子,前往城外集合。之前那批弟子下落不明,也不知究竟遭遇了什么,这次几大家族门派的领头人便商议一起进入星渊海。
江快雪还以为星渊海当真是一片海,待到了星渊海的入口,站在一片高坡上往下看,才发现这里并不是什么海,而是一片连绵无际的山谷,大大小小的湖泊仿佛珍珠,落在山谷之间,于郁郁葱葱的枝叶间偶尔闪现一点光亮。难怪这地方叫做星渊海,山谷之间的这些湖泊,可不就如天上的繁星一般璀璨迷人。
凤清姑母回过头,与众位子弟作交代,待会儿与兄弟们进去之后,不可造次,需得小心谨慎等等。
江快雪与庄弥并肩站在一起,凤清姑母看了他一眼,也交代一句:“江快雪,你跟紧一些,别走散了,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可不好跟你娘交代。”
其他门派世家的弟子们,有知道江快雪的,便好奇地回过头来张望。谢玉居然也来了,跟云外城的弟子们站在一起,朝江快雪看了一眼,一张圆脸上满是嘲讽。松月真正在给松家的子弟们分什么东西,没有抬头看江快雪一眼。
众人这便依照次序,下了山坡,走进山谷。庄弥一直牵着江快雪的手,两人并肩走进谷内,这地方因为人迹罕至,所以草木生得十分茂盛。参天树木遮天蔽日,林间雾气氤氲出一片浓郁的灰绿。
这山谷竟然如此安静,连一声鸟叫都没有,江快雪不禁绷紧了神经,抓着庄弥的手交代:“咱们千万不可走散了。”
就在这时,林间忽然升起一股雾气,凤清姑母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大家手拉住手,不可散了!小心这雾。”
江快雪伸出手去拉前头的堂兄,手中却是一空。这就怪了,明明前一秒还能听见江子龙叫大家小心的声音,怎么手一抓却空了?
江快雪转过头,却没看到庄弥,他一怔,原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竟然放开了和庄弥的手。
“庄弥!庄弥!”江快雪在原地叫了两声,没有人应答。
前方雾气中隐约出现了一个身影,穿着玄色衣衫,身形像是庄弥。江快雪追上去叫道:“庄弥!”
那身影却忽然消失了。
太也古怪!
江快雪以前要么蹲在家里画画,要么照顾瞎眼帅哥,要么在朝廷里当官,还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幸好他看过几本小说,知道这时候需得万分小心。这种雾可能有毒,也有可能有致幻作用。
他刚才吸了好几口,没出什么事,那么有毒的可能性应该能排除。致幻倒是很有可能,他不就看花眼了,总觉得庄弥就在他前头走着。
江快雪自忖反正他也死不了,就算中了毒,还可以给自己一刀,自杀了再活过来,心里也不怎么害怕,只是担心庄弥。他还有些新奇,好奇地研究这股雾气,一会儿趴在地上看看,一会儿选了颗树往上爬,做猢狲状远眺,丝毫不介意自己的年龄都有一百多岁了——反正也没人看见,想怎么皮怎么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