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宁愿去卖血,也不愿意问我要钱?只要你要,我肯定会给你。”
江快雪抬起头,看了看江风:“江先生,您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其实我……”
“闭嘴!”江风眼眶红了,眼神近乎是凶恶了,仿佛只要江快雪不说出那个事实,一切就都没有改变。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江快雪不是他弟弟。他怀疑过弟弟被人掉包了,可上次泡温泉,他仔细看过江快雪的胎记,那具身体明明白白是他弟弟的,不会有错。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的弟弟,会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
是的,另外一个人。他跟弟弟一起长大,自家小弟究竟是个什么秉性,他一清二楚,眼前的这人,绝对不是他小弟。
难道是当初受了松月真的刺激,精神分裂出了一个副人格,弟弟的主人格躲起来了?
江风比较倾向于这种推测。
所以他不接受江快雪的说法,也不接受江快雪那愧疚的眼神。
但他更不能把江快雪送到精神病院,他不能把弟弟的身体弄坏了。
他相信,总有一天,弟弟会回来。
那个小弟,虽然性格骄横,成年了还像个熊孩子,成天给他捅娄子,花钱大手大脚,更不像江快雪一样性格独立又有骨气,没什么讨人喜欢的地方,但那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
江风深吸一口气,对江快雪说:“我弟弟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在那之前,你要照顾好他的身体。卖血这种事,不可以再有了。我看了你的血检报告,还好没有染上病,否则你这辈子就毁了。我弟弟也跟着毁了。”
江快雪嗯了一声,乖乖点头。
江风看着他,伸出手摸了摸他那颗毛茸茸的头,眼眶却是忍不住酸涩起来。
江风很快走了。
松月真想让江快雪住院观察两天,但是江快雪心疼钱,而且医院的床位也很紧张,一打完针,他便跟着松月真一起回去了。
路过超市,江快雪拉着松月真一起买了菜,还买了条鱼。松月真笑着问他:“你不是说你不会做鱼吗?”
江快雪谎话被戳穿,很不好意思,又羞于为自己辩解,一时哑然无语,耳朵都红了。
松月真不再逗他,转移话题,问道:“今天怎么买这么多菜?咦,这些水果刚上市,好贵的呢。”
江快雪登时脸上一红,知道松月真是在打趣他,抿了抿嘴唇,小声说:“我想做给你吃,你上次不是说想吃的吗?”
松月真一怔,却又忍不住笑了,那嘴角翘起,一路上都没放下来。
江快雪买了不少菜,回了家,两人一起洗菜择菜,都准备好了,江快雪开火烧菜。
松月真帮不上忙,出了厨房,站在客厅里看他们生活过的这个小家。他都想好了,等到债务还清了,他要多赚点钱,买一处大一点的房子,他要跟江快雪一起好好生活,江快雪喜欢画画,那就专门给他准备一间画室,他要让他幸福,快乐……
松月真的眼睛落在客厅的画架上。
江快雪的画稿还夹在上面。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脸看着像松月真,身上穿着白色的研究服,戴着眼镜。
松月真一愣,翻了翻画稿。下面几张都是这个男人,有戴眼镜的,也有没戴眼镜的,虽然外貌一样,但他知道,这个男人不是他。
因为画稿上就写着他的名字:徐知。
江快雪端着菜出来,看到松月真和画架,愣了一下。松月真已经傻了,愣愣地问他:“徐知是谁?”
江快雪垂下眸子:“吃饭吧。”
松月真不说话,一动不动。
刚才一路上,充盈在他胸口的幸福感让他几乎要飘上天,可此时胸口却像堵了一团棉花,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怔怔地看着江快雪。
江快雪回到厨房,端了饭菜出来,在餐桌边坐下。他看着松月真,认真地说:“吃完这顿饭,我就会离开。你眼睛已经好了,到我离开的时候了。”
松月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手都在抖了。
他以为江快雪今天买这么多菜,还特意买了一条鱼,是为了庆祝。庆祝他眼睛好了,庆祝他终于摆脱了顾小曼,庆祝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原来是因为他要离开了。
原来一直在默默憧憬着两个人未来的,只有他一个。
松月真默默走到餐桌边坐下,食不知味地端起饭碗。
吃了饭,江快雪放下碗筷:“徐知是我喜欢的人,可是他不喜欢我。你跟他长得好像,我第一次见到你时,非常惊讶,世界上居然有这么相似的人。”
“所以你对我好,说喜欢我,留在我身边照顾我,都是因为把我当成了他吗?”松月真怔怔地看着他。
“没有……你是你,徐知是徐知。你有你的人生,有你的故事,有你的喜怒哀乐,你们是不一样的……”
可是他说什么,松月真都听不下去了,他失魂落魄地盯着桌面。江快雪收拾了碗筷,洗了碗,走出来跟他说:“阿真,我该走了。”
松月真抬起眼睛:“你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吧?先在我这里住着吧。”
江快雪看了松月真一眼,眼神复杂。他并不想走,可是当初答应了松月真,等到他眼睛好了就离开,他怎么能言而无信。
他进房间收拾好东西,走出来看着一动不动的松月真,叹了口气,摸出身上的钥匙,放在餐桌上。
然后他走了。
松月真拿起那枚钥匙,用力握紧。钥匙的棱角刺在掌心,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痛楚。
江快雪背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松月真的住处。
要去哪里,他也不知道。
在街头走了半晌,他找了家旅馆,潦草休息一夜。第二天醒来,江快雪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准备洗漱完去做早饭。他穿上拖鞋,才发现这里是旅馆,而他也已经从松月真家里搬出来了,用不着再继续照顾他了。
江快雪愣了半晌,努力忽略心中的失落,开始想下一步的打算。
他当初是为了配合松月真治眼睛,才来到这座城市。如果要继续待下去,他得去找份工作。可找工作的这几天呢?他总不能一直睡旅馆吧?
一天一百块钱,太贵了。去找顾大夫?可他跟顾小曼都掰了,跟人见面总是尴尬。
如果不打算在这座城市待下去,他可以去找江风,江风说不定会收留下,这样他至少能省下一笔房租费用。可是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而且……松月真还在这座城市,他不想离开。
上午,江快雪退了房,带上行李找了家网吧,他刚投了几份简历,顾大夫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江快雪犹豫了一下,接了电话。
顾大夫估计和他一样,也挺不好意思的呢,在那边犹豫了半晌,问江快雪:“小江啊,你现在有空吗?”
江快雪赶到了顾大夫家里。
顾小曼也在。
父女俩一看就在等着他呢,江快雪愣了愣,问道:“老师,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顾大夫让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是这样的,小曼的事,我觉得很对不起你,这事也是我一时糊涂,居然同意了让她跟你处对象,唉……”
听顾大夫又提起这事,江快雪连忙安慰他:“老师,您把医术无偿交给我,我为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您不要往心里去了。”
顾大夫摆摆手:“话不能这么说,该道歉的,我必须道歉。另外,我问了小曼,这些日子她让你买的礼物一共是五万七千块钱。你算一算是不是这个数。”
顾大夫说着,拿出一张清单,递给江快雪。江快雪都愣了,顾大夫这是要把钱还给他?
“老师……那些礼物也是我愿意送给顾小姐的……”
“你收下吧,是我对不起你。”顾小曼站在顾大夫身边,低着头:“你要不收,我爸该揍我了。”
顾大夫回头看她一眼:“你知道就好!”
江快雪这才期期艾艾地拿过清单,看了一眼,其实他这段时间总共给顾小曼花了多少钱心里也有数,差不多是这个数。
顾大夫问他要了银行卡,让顾小曼把钱转给了他,又叮嘱他,以后每周六还得上他这儿来继续学习,他还没同意让江快雪出师呢。
江快雪知道,顾大夫是怕经过顾小曼这事,他们之间生分。他这是真正把自己当成亲传弟子呢。
江快雪有些感动。
“你跟那个松……是姓松吗?你跟他怎么样了?”顾大夫对这小徒弟的感情状况还是挺关心的,回家听闺女说了松月真是小江的男朋友,他就留心上了。
“我们没怎么样。他眼睛好了,我现在就搬出来住了。”
顾小曼一听这话,嘟囔道:“我就说么,他肯定早就好了,之前装瞎呢。”
“怎么说话呢你,人家好好的装什么瞎。”顾大夫挥挥手,把她赶到屋里去:“眼睛好啦,那敢情好。不过你搬出来干嘛呢?你们俩不是……不是在处对象呢吗?”
江快雪苦涩地摇摇头。
“唉……这……”顾大夫也不好多问,只能问问别的:“那你现在搬出来了,有地方住吗?”
“没有,打算在网吧凑合凑合,一边找工作一边找房子。”
顾大夫一拍脑袋:“别找工作了,你就开医馆吧。”
顾大夫原先是开医馆的,有家门面。他不再看诊之后,那家门面租了出去,这阵子快到期了,人家也不续租,刚好可以转租给江快雪。
“你那水平我清楚,开医馆是足够了。你要有什么拿不准的疑难杂症,还可以来问我!”
顾大夫办事风风火火,很快就把这事定下来。江快雪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做,于是便答应下来,托江风帮忙,很快把手续执照全部搞定,开始挂牌营业了。
刚开始营业,生意不是很好,不过江快雪不气馁,反正他吃住都在店里,这方面花不了什么钱,每个月的营业额也够抵店租的。
就是有时候会想起松月真。
他在电视上看了,志明科技的老总赵志明涉嫌几项重大经济案件,已经被批捕,看来是要把牢底坐穿了。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松月真的手笔。
江快雪已经三个月没见到他了。
这天下雨,医馆里没什么生意,江快雪一个人坐在画架前画了会儿,医馆门口走进来一个人,身量高挑。他收了伞,放在一边,走到医馆里头,低头看着江快雪。
江快雪也愣愣地看着他。
“阿真……你,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病。”松月真脸色有些憔悴,期期艾艾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快雪,仿佛唯恐一个眨眼江快雪就消失不见了似的。
江快雪从画架前站起来,领着松月真在桌前坐下:“哪里不舒服?”
“失眠,多梦。”松月真没有说谎,他这阵子经常失眠,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久,总是不停地在想江快雪的事。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也都是江快雪。
有时梦见江快雪十五六岁的模样,个头还是这般高,人很清瘦,剃着平头,穿着破旧的校服,一个人坐在小厨房里杀鱼。有时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坐在学校操场的双杠上。他的裤子有点短了,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腕。
在他的梦里,江快雪大多数都是阴沉孤僻的模样,阴沉孤僻的人并不讨人喜欢,可看到江快雪的模样,松月真却特别想走上前,用力地抱住他清瘦的肩胛骨。醒过来时,他止不住地难过,为江快雪那个孤独的背影,也为自己错过了他那些孤独的岁月。
在梦里,他也有开心的时候,却很少。跟一个叫莫飞的学生在一起时,他是开心的,但这些片段很少,也很琐碎,梦境里松月真甚至看不清莫飞的模样。再然后,江快雪长大了,他的衣着打扮变得精致考究,他的目光也开始追随着一个人。
松月真看不清楚那个人的模样,可他知道,那个人就是徐知。
在他的梦里,江快雪的目光是隐忍而热烈的,然而就像外表平静的火山,总有要喷发的时候。而江快雪唯一的一次喷发,就是鼓起勇气告白,然后强行亲了徐知一下。
接着他被徐知满脸厌恶地推开了。
江快雪眼睛里的火山,在那一次归于死寂,化成漫天的灰烬,冰冷地堆积在眼底,把他那笨拙而青涩的感情全部尘封。从此,那个世界杳无人迹,没有任何人再踏足。
松月真讨厌着这个人。如果可以,他想抓着这个叫徐知的人的衣领,狠狠地质问他,他凭什么占有江快雪全部的目光。他不过是比自己早一点遇见江快雪罢了,他凭什么这么幸运?!而他又凭什么压根不把这幸运当回事?!
这是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他凭什么不屑一顾?!
松月真妒忌!妒忌得要发疯!
可是他做不到,这几个月时间,除去对付赵志明,他都在找江快雪的过去,可他越是调查,就越是疑惑。调查结果里,那个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人从来没有杀过鱼,没有穿过小一号的衣服和短一截的裤子,他想要什么都有,从没吃过一天苦!
这压根不是他知道的小江。
小江……他到底是谁?
松月真神色复杂地看着江快雪。
江快雪一无所觉,认真地给他把了脉,从脉象上来看,松月真最近的确心神不宁,容易失眠多梦,江快雪写了个方子,一面交代松月真:“这药你按时吃,待会儿我给你按按几个穴位,你有点思虑过度,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