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天朗深深吸了口气，有些悲哀地看着穆金独自坐在悬崖边的背影。
　　“你知道基地现在正在通缉你吗？因为你做的那些事，你被判为重刑犯，佳佳也被关起来了，你有没有想过，等你被抓回去，囚禁，甚至是处死，佳佳以后要怎么办？你让她怎么想？她会怎么看你，又要怎么在别人的眼光下活下去？”
　　穆金静静听着，直到尹天朗把话说完，才低低念道：“正常，英雄……呵。”
　　轻笑一声，穆金道：“佳佳不会有事的，不过阿朗，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尹天朗皱了皱眉，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但穆金一直在等他回答，他只好迟疑了一下，道：“你说。”
　　“你觉得英雄是什么？”穆金问。
　　“当然是拯救他人的人。”尹天朗毫不犹豫。
　　穆金又问：“那么杀死丧尸，让人们生活的环境变得安全，这样的人算英雄吗？”
　　“当然算。”尹天朗依然毫不犹豫。
　　“如果他以前是坏人呢？”
　　尹天朗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一下：“……至少在杀死丧尸的那一刻，他是英雄。”
　　“是吗……”穆金垂下眼，低声喃喃，半晌，他抬起头，看向尹天朗，“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吗？”
　　尹天朗有些迟疑，看着眼前似乎和以往不太一样的穆金，抿了抿唇，最终抬起脚步，到他身边默默坐下。
　　穆金眯着眼睛，望向远方靛青色的天空，低沉的嗓音有些朦胧：“很久以前，有个小男孩，和他的爸爸妈妈一起，住在一个小房子里。
　　爸爸喜欢喝酒，每天都会喝很多，有时候还会邀请朋友过来一起喝。爸爸是个很强壮的男人，唔……至少在小男孩的印象里很强壮，喜欢打女人，也喜欢打小孩，不过，女人和小孩都在的时候，打女人更多一点。不过那是没喝酒的情况下，喝醉了，就是谁在他面前，他就打谁。
　　小男孩不记得妈妈长什么样子，只记得她的声音很尖，还很爱哭。白天哭，晚上哭，不过有时候她也会笑，每当爸爸喝醉酒开始打人的时候，她把小男孩推到爸爸面前，看到小男孩被打，她就会蹲在角落里笑。
　　妈妈有时候会亲小男孩，抱着他哭，哭着哭着，她就会开始打小男孩，用扫把、筷子、热水瓶往小男孩身上砸，边砸边骂，骂他是个讨债鬼，骂他是个拖油瓶，骂他怎么不去死，说如果不是小男孩，她就不会被绑在这个家里。
　　小男孩没有上过学，也没有见过其他小朋友，第一次见到，是在孤儿院的时候。那个时候，妈妈不见了，爸爸喝醉了打他的时候，被啤酒瓶的碎片扎进脖子里死了，所以小男孩就进了孤儿院。
　　孤儿院有个婆婆，总是笑眯眯的，会给小男孩好吃的糖果，会教他认字，告诉他，他要交给好朋友，那样他就不会孤独了。虽然不知道孤独是什么，但小男孩还是去找朋友了，孤儿院有很多小朋友，他很快就交到了一个朋友。
　　小男孩把朋友带到婆婆面前，婆婆夸奖了他。小男孩很高兴，每天都按照婆婆说的那样，把好东西给朋友分享，要保持微笑，要友好地和别人交谈，不要动不动就生气。
　　没过多久，小男孩就有了很多朋友，朋友们每天都来找他，分享他的食物，把他推倒，指着他笑。虽然摔在地上有点疼，但朋友之间打闹难免有磕碰，所以他没有在意，开开心心的和朋友们玩耍。
　　但是有一天，要分给所有小朋友的月饼被偷了，院长伯伯带人找到了朋友们的房间，朋友们却说，是小男孩偷的。小男孩说不是，但院长伯伯却在小男孩的被窝里发现了一小块月饼，因为小男孩说了谎，所以他很生气，罚小男孩一天不许吃饭。
　　朋友们又来笑他，这次小男孩生气了，和他们打了起来。婆婆看到了，来阻止他们，却被朋友们用石头砸到了头。朋友们被吓得逃走，小男孩也吓坏了，他跑回去喊人，把婆婆送到医院，可是已经晚了，在去医院的路上，婆婆就死了。
　　朋友们都说，是小男孩砸死了婆婆，院长伯伯大怒，把他关进小黑屋里，关了三天。三天之后，小男孩被放了出来，他……”
　　说到这里，穆金停了一下。
　　尹天朗紧张地问：“然后呢？他怎么样了？”
　　穆金笑了一下，将后面的回忆掐掉，用轻松的语气道：“从小黑屋出来后，他很幸运地被一对老夫妻收养，幸福快乐地过了一辈子。”
　　尹天朗眼神复杂地看着穆金，幸福快乐什么的，一听就是假话，如果是真的，这人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真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过去。
　　“你……”他张口想安慰一眼眼前的男人，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现在说又有什么用呢？
　　正纠结着，尹天朗心里忽然一动。
　　……不对吧？
　　穆金的爸爸是J市首富，因为替代了他爸原来的位置，所以尹天朗注意过几次，那是个正值壮年的中年人，怎么也跟穆金口中收养他的“老夫妇”对不上。
　　不知所措瞬间被怒气取代，尹天朗咬牙道：“你不是富二代吗？什么家暴、什么孤儿院，你根本就是在骗我！”
　　穆金眨眨眼：“哦，我忘了，不过……我也没说小男孩就是我啊。”
　　尹天朗手指捏的“咔吧咔吧”响：“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把那个小孩当成你吗？现在跟我说，那真的只是个故事？！”
　　“别生气，这件事有点复杂。”穆金笑了笑，“准确的说，那个小男孩是我，但也不是我。”
　　“你什么意思？”尹天朗皱眉。
　　穆金解释道：“富二代是身体的我，小男孩是灵魂的我，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是那个小男孩，直到这个身体原来的灵魂死了，我才变成现在的我。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尹天朗沉思片刻，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你难道是……”
　　穆金微笑回望。
　　“……多重人格？”
　　“……”
　　穆金眨了下眼，尹天朗严肃地看着他。
　　“噗……”穆金突然笑喷。
　　“？？？”尹天朗一脸茫然，“不对吗，还是说叫‘人格分裂’？”
　　“不，就叫多重人格。”穆金擦掉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你说的没错。”
　　说不定，他真的只是这具身体里一个叫做“穆金”的人格，在和主人格的竞争中获得了胜利，最终得到身体的控制权。
　　“那……你原来的人格呢？”尹天朗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道，大概死了吧。”穆金轻松道，笑着睨了尹天朗一眼，“如果你是想把他唤醒，重新掌控这具身体，那就免了吧，这具身体里现在只有我一个而已，而且那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人，不学无术，无恶不做，你不会想见到的。”
　　尹天朗有点尴尬地挪开了视线，他的确有点想来着……毕竟他面前的这个穆金太危险了。
　　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穆金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差不多到时间了。”
　　尹天朗跟着站起来，严肃道：“跟我下去吧，以后佳佳我会帮你照顾的。”
　　穆金挑了挑眉毛：“为什么要下去？”
　　尹天朗皱眉：“你害死那么多人，基地现在全都在抓你，难道你以为自己不下去，就能逃掉了吗？”
　　“逃？要是我想走，你以为，他们能抓得住我？”穆金笑容玩味。
　　“不要太自以为是了。”尹天朗冷冷道，“你觉得谁都奈何不了你？要真是那样，你以为你做的事是怎么被发现的？”
　　穆金勾了勾嘴角，隐隐嘲讽：“我也没想到，我留了那么多线索，他们居然还是花了这么久才查到我身上。”
　　尹天朗微微瞪大眼：“……你留的线索？”
　　他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种预感他经常会有，每当他将要遇到危险时，他都会颈后发凉，头皮发麻，这种感觉让他在面对丧尸的时候，多次躲过了致命一击，而现在，面对浅笑着的穆金，他又有了那种感觉。
　　尹天朗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你要干什么？三天前你让我到这里来，我接的任务本来只需要两天就可以完成，却意外变成了三天，好好的车胎也莫名其妙爆了，是不是也是你做的？你故意拖延时间，就是不想让我有时间应对，是不是？！”
　　穆金弯了弯嘴角：“阿朗，你变聪明了。”
　　尹天朗愤怒地看着他：“你到底在计划什么？！就因为我不答应和你在一起，你难道就要毁了基地？！”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吗？”穆金歪头。
　　尹天朗狠瞪着他：“别转移话题！你又在拖延时间是不是？没用的！基地的人很快就能上来，你已经被包围了！”
　　穆金摇摇头，“不，我只是想多跟你说说话。至于基地的人……他们上不来的。”
　　尹天朗不可置信：“你做了什么？难道……你杀了他们？”
　　穆金叹了口气：“阿朗，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呢？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就不会对基地的人动手，只要我还活着，这个承诺就一直有效。”
　　“那你想干什么？”尹天朗眉心紧皱。
　　“我想看日出，以前听别人说，恋人一起看日出事件很浪漫的事，所以想和你一起看看。”穆金望着他笑道。
　　尹天朗的眸中染上怒意：“你觉得我会信？！何况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穆金哈哈大笑：“相不相信有什么关系？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
　　笑声猛地一停，穆金盯着尹天朗，柔情四溢地道：“反正今天之后，我会让你永远记住我，永永远远，把我刻在你的心里，再也不会忘掉……”
　　尹天朗的眼皮狠狠一跳，脑海里的警报骤然拉响，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到后脑，让他全身都下意识紧绷起来，戒惧地看着眼前明显不正常的男人。
　　穆金转过了头，望向远方的天空，轻叹一声：“本来还想跟你多说会儿话的，可惜，时间到了。”
　　一缕霞光刺破黑暗，红彤彤的太阳从地平线下跳了出来，璀璨的光芒洒向大地，给万物披上一层艳丽的织锦。
　　“真美……”穆金感慨道。
　　尹天朗被霞光晃了下眼，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下一秒，他的眼神忽然一凝，死死盯着远方的地平线处，嗓音干涩：“那是……什么？”
　　同样的问话在山脚下也响起起来，被高高的冰墙挡住的人们，望着远处的地平线，身体渐渐颤抖起来。
　　太阳的光芒照耀大地，被夜色遮掩住的异象无从遁形，终于被一直忽视的人们看见——
　　广阔的平原被切割成了两个同心圆，里面的小圈是暗绿色的，外面的大圈却是黑色。
　　黑色从四周向中间压进，缓慢却持之以恒地吞噬着绿色，将最中央的基地逐渐包围。还有数十个特立独行的小黑点，从大块的黑色里脱离出来，以恐怖的速度往基地接近。
　　“那是……丧尸？怎么会有那么多丧尸！”一个人崩溃地喊道。
　　被喊声惊醒，领头的人大喊道：“全员撤退！回基地报信！快！！！”
　　在追捕人员匆匆忙忙撤退的时候，尹天朗不可置信地看着穆金：“这些丧尸是你引来的？！你疯了？！！”
　　穆金负手而立，望着下方黑压压的丧尸大军，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阿朗，你知道M市有多少丧尸吗？”
　　尹天朗扫了眼那一眼看不到边的大圈，瞳孔缩成一个小点。不用怀疑，被这些丧尸围攻，基地绝对撑不到明天！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把引诱剂全部洒了出去，把M市的所有丧尸都吸引来了。”
　　尹天朗猛地握紧拳头，扑过去一把将穆金按到在地，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狠狠瞪着他：“我不管你为什么把它们引过来！现在！快点把它们驱散！”
　　穆金表情从容，仿佛自己没有被人压在地上，头上也没有一个高悬的拳头在威胁自己：“为什么要驱散？这些丧尸只要存在在世界上，总有一天会到基地附近来，比起花费时间去等，一次性解决不是更好？”
　　尹天朗怒吼：“这么多丧尸一起聚拢过来，我们解决它们，还是它们解决我们！”
　　“谁知道呢？”穆金笑起来，“生命的斗争是最残酷的，也是最公平的。今天这场斗争，不管哪一方被解决，都不过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混蛋！”尹天朗抓着穆金的衣领，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几秒后，他狠狠把穆金往下一扔，起身就要往山下冲。
　　穆金一把拉住他的右手手腕，冰层眨眼间蔓延而上，从相连处将两只手冻结在一起，同时抬脚勾住尹天朗的脚腕，猛一使力！
　　尹天朗重心不稳，另一只脚迅速落地调整，却被穆金踢在了腿弯处，被迫跪倒。没等他伸手撑地，稳住身形，穆金就用力往后一拉！
　　拉力从黏连在一起的小臂上传来，尹天朗向后仰倒，他立即绷紧腹部肌肉，扭转身形向后，左手去擒拿穆金的肩胛骨！
　　穆金抬手挡了一下，借助拉力迅速起身动作，膝盖压住尹天朗的脚腕，上身贴在他的背上。他从后面伸手揽住尹天朗的脖子，靠在他耳边，眼眸深沉，低低笑道：“阿朗，日出还没看完，你想去哪？”
　　短暂地交锋之后，尹天朗整个人呈现出跪立后仰的姿势，一只手被穆金束在身后，脚还被成年男人的体重压着，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