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站不起来?”
“……骗你有意义吗?”
来人乐了,嘴角上咧,露出一排洁白的牙。
“这就对了,我也觉得你站不起来。”他轻声道。
话音刚落,考生便觉得脖颈一凉。
细小却锋锐的刀片自来人袖中落下,被他稳稳捏在手中,抵在考生颈侧上,刀刃一侧深深压下,眨眼间便渗出了血丝。
身躯仿佛坠落寒潭,冷意顺着脊柱一路上延,刀片那么凉,冻得考生近乎战栗。
更让他恐惧的,是风吹起对方额发时,露出的一双幽黑的瞳。
瞳孔偏大,眼白略少,笑眯眯地望过来时,里面掺着不加掩饰的恶意,似是自最秽恶的深渊中,悄然滋生的邪异之花。
“你……你要做什么?”考生连牙齿都在打颤,“星河的长老都在暗中监视,你竟然敢……”
“监视?”
少年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他咯咯地笑了起来,发丝飞扬,露出一张白净无瑕的面孔,当真明眸皓齿,秾丽绝伦。
“监考的阵法早就破了,长老已是自顾不暇,哪有空关我们的死活?”
一边笑着,他手上的刀片一边缓缓移动,冰冷的刀锋贴着考生的面颊游移,最终在掌下人绝望的眼神中,停在对方眉心。
“所以,我们得自救。”少年轻言轻语道。
他微微垂头,朱唇凑在考生耳侧,轻轻吹出一口温热的气。
“你打算……拿什么,来买自己的命?”
……
“仑寒的阵法怕是已经破了,我们必须得自救。”
另一侧的山头上,有人说出了与少年同样的话,却是截然不同的口吻。
娄珏在山林间运气起跃,身影灵活得宛如一抹翠叶,孔嘉无力地趴在他背上,双手环着娄珏的脖颈。
“怎……怎么自救?”
他的嗓音极其微弱,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之前拿下一只六品灵兽,两人还没来得及喜悦多久,那骤然飞窜的积分,转瞬间便成了他的催命符。
红线对排名较高的学子似乎极为钟爱,不断吸取着他们的灵力,更有细小的枝条蛰伏在皮肉之下,在体内扎根……
“糟了,”孔嘉喃喃道,“娄兄啊,那红线好像快长到我丹田了。它如果一头扎进我的灵丹里……我会不会死啊?”
灵兽生有灵核,调度一身灵力;修者亦聚灵丹,置于丹田之中,蕴养肉/身。
此刻听了孔嘉的话,娄珏微微垂头。
在林间穿行的速度极快,林风如浪涛拍打在他面颊上,眸中的水光还未来得及淌出,便被凛冽的风吹散了。
“不用担心,”青年轻声,却隐隐发狠道,“你不会死的。”
孔嘉苦笑一声,又道:“那我会废吗?就像那个谁谁谁,自爆灵丹……”
“不会!”娄珏额角绷起一根青筋,“孔嘉,你能不能少看些乱七八糟的话本?”
“……我看的也不多嘛。”孔嘉委屈巴巴。
背上的青年好不容易安静了几息,娄珏突然又感到一阵凉意。
濡湿的触感在脖颈上一扫而过,残留的水分被冷风吹干,却在挥发的瞬间带走了热量,只留下一片寒霜般的冰凉。
孔嘉难道……哭了?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让娄珏胸口无可抑制地涌起一丝悲凉。他并不脆弱的心无助地颤了颤,一时悲从中来,不知如何是好。
是他做的决定,是他带孔嘉去杀的六品灵兽,也是他装作不经意地,将兽晶丢给孔嘉……
是他的错误,为什么要让孔嘉来承担后果?
可下一秒,娄珏耳中飘来一串欢快的笑声,孔嘉攀着他的脖颈,奇道:“娄兄,你这耳根下面竟然生了颗小痣……啧啧,知道吗,这叫美人痣。”
说话间,青年温热的鼻息尽数喷在娄珏耳根,又酥又痒。
娄珏:“!!!”
青年脚下一歪,险些没能攀住枝条,从树上掉下去。
手脚僵硬,几乎不知道该怎么移动,娄珏薄唇紧抿,片刻之后微微张唇,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
“你……刚刚亲了我的痣?”
孔嘉丝毫未察,还兴致勃勃地瞅着娄珏白净的耳根瞧,闻言随口道:“瞧你这话,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蹦得那么快,上蹿下跳跟兔子一样,我本来准备说话,结果一头撞上去了。”
娄珏:“……”
翠峰之上,锦衣青年沉默许久,长长地叹出一口浊气。
他似是认命般地,将背上人再向上托了托,紧接着提气凝神,居高临下地朝四方逡巡一圈,最终选定一个方向,迈步快速奔去。
孔嘉搂着他的脖子,从肩上探出小半个脑袋,奇道:“娄兄,我们去哪儿?”
“自古守山大阵,必有阵眼,能依之驭阵御敌,我得找到那个地方……你的灵丹不疼了?”
这话似是提醒了孔嘉,他倏地捂住小腹,嗷嗷叫着,再度瘫软下去。
娄珏步履如飞,穿行之处荡起一片草叶沙尘。
但与之前半个时辰不同,娄珏嘴角勾起无奈的笑意,清隽眉间的担忧之色,也似是减轻了许多。
……真是个混蛋啊,之前还害他那么担心。
但目前来看,这小混蛋……总该是死不了的。
……
石宫最左侧的甬道内。
沙尘飞扬,不时传出一两声暴喝。
戾风似箭,淡黄色灵流如漫天飞舞的黄沙,裹挟中央两柄一尺长的弯刀,在半空划过满月似的弧,狠狠劈在前方石墙上。
狂风飞舞,吹起持刀人飞扬的短发,露出一双狠厉上挑的眼眸。
犀利,凶绝,孤注一掷,饿狼似的。
“砰!”
巨响撼天,在深邃幽静的通道中远远飘荡,震得石宫上方砂石颤动,扑簌簌地洒下。
那面布满刀迹剑痕的玉墙亦颤动数下,角落的位置亮起一道浅橙色的微光,似是一小块图腾被点亮。
与此同时,一道干巴巴的低音自墙后传出。
“领悟中品刀法回轮斩,可抽取一次随机奖励。”
言罢,墙上裂开一条巴掌大的缝隙,随后一个灰扑扑的、通体浑圆的东西被扔了出来。
那东西“扑通”一声坠落在地,竟还颇有弹性地跳动几下,颇有灵性地跃到徐阳脚边,擦着他的兽皮长靴稳稳停下,不动了。
徐阳阴沉着脸,捡起脚下圆块。
拨开树脂般的半透明外层,所谓的“随机奖励”在他掌心中原形毕露——
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仿佛钟乳石,上面透着一排密密麻麻的小孔。
小孔中填满淤泥,仿佛无数黑幽幽的眼睛,耳中传来尽是无言的嘲笑。
徐阳眼角崩开一丝血痕,五指倏地攥紧。
灵气从掌心涌出,指尖用力,登时将石头捏为一摊粉末,细尘自指缝间徐徐飘落,又被呼啸而来的风荡得一干二净。
在他身侧,蹲坐在地的高大青年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嘟囔道:“徐阳,我看这里面没什么好东西,咱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闭嘴!”
伤痕累累的玉墙前,青年咬牙切齿。
徐阳恶狠狠地瞪着那墙,似是要将其劈成粉末,然后把墙后的东西拽出来剥皮抽筋。
——太过分了,领悟了足足三门刀术,抽到的奖励竟然全是石头?
主角可是随随便便就拿到了珍贵的秘籍啊!
虽然徐阳知道,他拿到的那些应该不是石头,而是存放已久、药性尽失的丹药,因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封存成百上千年,最终凝为了坚硬的石块。
可他实在气不过。
好不容易抢在主角之前进了这功法殿,废了大半个时辰,竟是一无所获。
难道真要等主角来到这里,那功法才肯问世?
那他这一路所求,都还有什么意义?
不,不行,他不甘心!
狠狠抹了把额角的细汗,眨了眨略显发花的眼睛,徐阳深吸口气,再度催动灵力,高高举起短刀。
三次不行,就五次,十次,将石壁上的刀凿剑痕全部领悟一遍!
他就不信,自己不能拿到真正的秘籍!
或许是意念发挥了作用,本已接近干涸的经脉中竟被他再度挤出一丝力气,如清流淌入荒芜的大地,浸润沟渠。
徐阳凝眸,望向石壁的一角。
但正在徐阳聚精会神,试图领悟那刀痕中的秘法时,鼻端突然飘来一股淡淡的香味。
是浅淡的栀子花的味道,微甜,却又似在幽凉的湖水中沁过,泛着一丝寒涔涔的冷意,令人心头发颤。
与之同来的是一串悠闲的脚步声,慢慢逼近,最终在地宫外站定。
“我都故意来迟了这么久,你们竟然还没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那人轻声笑着,慢条斯理地,嗓音不徐不疾,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恶意,让徐阳刹那间浑身紧绷。
心头警铃大作。
徐阳持刀的手微微颤抖,猛然回头——
来人正抬起白皙的手,轻轻揭下兜帽,露出一张精致绝伦的面容。眉若远山,眸似流泉,微曲的发丝顺着略显苍白的面颊落下,盈盈落在肩头。
他微微侧首,朱唇轻启,唇角含笑,嗓音轻柔。
“效率太低,该罚。”
第25章
分明是阴气缠身之人, 是文中令人风声鹤唳的反派,但当来人的身形完全暴露在洞口中时, 徐阳还是禁不住恍惚了一瞬。
无他,只是来人……着实生了一副好相貌。
兜帽落下, 露出一张白玉似的面颊, 肌肤清清冷冷,没几丝血气, 倒像是上好的瓷釉。
五官亦舒朗,长眉若柳,身如玉树。
弧度优美的唇勾起一抹浅淡的微笑, 浅褐色的眼眸侧身凝望过来时,几乎透出几丝温柔的味道。
但下一秒,被美色所迷的大脑恍惚忆起原文剧情,从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扒拉出面前人的身份。
此时此刻,除了主角与宁鸿,唯一有可能在仑寒山内闲逛, 来到此处的人……
顾禾!
这个名字浮出水面的刹那,徐阳背脊剧颤。
仿佛有一盆冷水兜头淋下, 霎时将他冻了个刺骨冰寒,他望着青年,嘴唇蠕动片刻,终是咬紧牙关, 颤抖着向后退了数步。
他耳边突然飘来一声嘀咕。
“这人谁啊, 模样真俊。”
蹲在角落里的陈戍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正拽着徐阳的衣袖轻轻拉扯——对他而言是“嘀咕”和“轻扯”,却拉得心神不宁的徐阳一个趔趄,暗叫不好。
他忙一把捂住陈戍的嘴,将人拖到身后。
面对着微微侧首的顾禾,徐阳面色惨白,勉强挤出一个苦笑:“呃……我这朋友不懂事,冒犯了师兄,师兄见谅,见谅哈。”
话音刚落,便见身前面若好女的青年转过头来,似笑非笑道:“哦,你怎知我是你们师兄?”
徐阳:“……!”
糟糕!
他一时失言,竟在这黑心瓤的大反派面前露了底!
“我……”
想个理由,想个好点的理由!
徐阳脑中的思绪飞速运转,但情急之间,越是思索,他眼前越是一片花白。
他只得狠狠咬紧了牙关,五指攥紧弯刀,警惕心提到最高。
掌心很快渗出丝丝细汗,黏腻微凉。
面前人的眼神亦令人胆寒,褐色的瞳孔弯起浅浅的弧度,深处却隐约泛起刺目的红光。
被那样的眼神盯了一圈,徐阳只觉得自己似乎在面对一汪深渊,未知的恐惧自深处微微抬头,只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便将他浑身上下看了个通透。
这便是高品修者的神识威压。
只一个念头,动动小指,便能让他万劫不复。
威压越来越强,渐渐让徐阳难以承受,他紧咬牙关,但背脊还是诡异地呈现一丝丝弯折的趋势,鞋底下压,在石面上踩出深深的痕迹。
……痛,好痛,不行了!
“干什么!”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徐阳身侧闯出,如同一只野兽,猛地将徐阳顶出神识压迫的范围。
陈戍哑着嗓子,怒道:“你这兔儿爷,在对老子的兄弟做什么?”
青年双手握拳,下颚微含,目光犀利,俨然是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爆炸性肌肉的线条清晰流畅,腰背坚实。
脱离险境的徐阳大口喘着粗气,微一抬首,入眼便是同伴古铜色的伟岸身躯,本就比常人魁梧三分,此刻挡在恶徒面前,更像是一座坚毅的山峰。
莫名地,让人感到安心……
个鬼啊!
敢说顾禾‘兔儿爷’,这丫的是把他俩的命一起往沟里带!
顾不得思考心底涌现的复杂情绪,徐阳慌忙上前数步,捂住陈戍的嘴,在臂弯中人‘唔唔唔’的叫嚷声中,赔笑道:“他胡说,他胡说!我这兄弟脑袋不太清醒,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有趣。”咫尺之外,顾禾勾了勾唇。
帽兜青年迈动脚步,缓缓朝徐阳走来,在徐阳心惊胆寒的目光中——
与二人擦肩而过。
黑袍沁着冷冰冰的风,似是裹挟着缥缈峰头千年不化的雪,在青年惨白的面颊上轻轻扫过。
带着一股极浅淡的,栀子花的清香。
顾禾身形颀长,晃过时宛如一阵风,轻飘飘地荡了过去,影子落在沉黑的石壁上,迅速与之融为一体,如同一滴墨汁,悄然溶入幽邃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