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宗烨在刚才没人坐过的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冷冷说道：“我记得我说过，已经结婚了吧。”
　　顾老太太侧着身子，为丢了面子生气，又理亏得说不出话来。顾宗烨的确和她说过已经结婚的事情，让她歇了给他找女人的心思，但她却从来没有见到顾宗烨的结婚对象，再说了，跟个男人结婚算个什么事？又生不出孩子留不了后，顾家这么大家业怎么办？何况又不是她一个人在操心这件事。
　　想到这里，她终于有些了底气，佯装委屈地说道：“结婚结婚，我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怎么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还以为你是糊弄我的呢！你这么大年纪了孩子都没有一个，知道外面的人背地里怎么说的吗？族里的其他人怎么说的吗？我为你操心难道还错了不成？！”
　　她劈里啪啦的一通哭诉，倒还真挤出两滴眼泪，站在门外的王妈连忙走了进来，一边递纸巾一边小声安慰：“太太不要难过，大少爷知道您的难处的……”
　　“他知道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顾老太太立刻接了话头，又看向顾宗烨哭道，“你没孩子，你爸养在外面的女人倒是高兴了，那几个私生子倒是高兴了，我呢？我难道活该被她们笑话吗？我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受这种罪！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她说着说着，越发觉得自己不容易，哭的更凶了。
　　她这边哭的汹涌，顾宗烨那边却没有什么动静，连姿势都没有任何变化，只静静地看着她，半响后，见她的哭诉终于停了，才淡淡地开口：“我结婚了，也有孩子。”
　　“你哪里来的孩子？你和个男人结婚还能有什么孩子？”顾老太太擦着眼泪反驳，下意识认为顾宗烨这肯定是在骗她，“你就看我糊涂了好糊弄，什么儿子，我连半个子儿都没又见着！”
　　她又抹了一把眼泪，这些话翻来覆去地说着，见顾宗烨许久没有说话，她便以为他听进去了，连忙又躬下身殷切地说：“再说结婚了又怎么样？这滨城哪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没几个小情儿，你听妈的话，去见见我给你找的姑娘，你肯定喜欢！你那天高皇帝远的老婆又管不着，到时候给我生几个大胖小子，妈就知足了，啊。”
　　她二十几岁嫁进顾家，此后四十年，几乎每天都在痛骂自己的丈夫薄情寡义，在外面养了一堆不三不四的鬼东西，天天不着家在外面鬼混。她骂丈夫花心不要脸，骂情妇是婊.子，骂私生子是杂种，怎么恶毒怎么骂，此时却说，有头有脸的人物养几个情人很正常，怂恿自己的儿子背着自己的伴侣去和别人厮混，然后生下私生子。
　　顾宗烨简直要笑了，倒也不太意外，这的确是他妈会说出来的话。
　　“妈。”他突然出声，今天进门来第一次喊着个称呼。
　　见他不再冷着脸，嘴角竟然还勾起来了一丝笑，顾老太太心下大喜，顾宗烨这是真的动摇了啊，她连忙用纸巾抹了一下脸侧，却没有擦掉眼角的眼泪，依旧是一副可怜的样子：“嗯？”
　　顾宗烨一笑，背往后一仰，换了个比较闲适的姿势，随意地问道：“听何景说，您前几天又买了一份信托金？您最近过得挺好？”
　　顾老太太的手顿住，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最近几年她过得的确比较滋润，有钱有闲，也没人管她，但她是不会当着顾宗烨的面如实说的，只敷衍回答：“还不就那样，随便买买……”
　　那么大数额的信托金，在她眼里也只是随便买买。
　　顾宗烨不甚在意，他又问道：“舅舅那边呢？”
　　“舅舅……”顾老太太迟疑了一下，随即又用纸巾擦了一下眼睛，低着头哭道，“你舅舅他过得不好，天气一冷就喊着这里疼那里疼，还是前几年在牢里受了苦，现在每个月都还要去疗养院……”
　　当初她弟弟一时糊涂犯了罪，警察找上门来，她去求顾宗烨帮忙，但没想到顾宗烨半点面子不讲，直接把他弟弟送进了牢房，为此她积怨已久，现在提起来，替她弟弟卖一下惨，也是让顾宗烨记得，是因为他不帮，舅舅才会像现在这样。
　　她亲弟弟，顾宗烨亲舅舅，不过是强做了个女人，又不是什么大事，顾宗烨竟然真的狠得下心。不知道现在听到这些，良心会不会不安，最后到时候再给点补偿。
　　但她的期待注定要落空了，因为顾宗烨不仅没有半点良心不安的样子，还嗤笑了一声，说：“每个月还能去疗养院，过得不错。”
　　“这怎么是不错！”顾老太太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拧着眉毛急道，“他那个身体那么弱，每天疼的要命，又不能像你爸一样出去玩——”
　　她对上顾宗烨的目光，对方的眼睛里明明有笑意，她心里却突然一凛，莫名有些慌乱，叫唤的声音陡然停住了。
　　一秒后，她又讪讪地在沙发上坐下，下意识地转移了话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嗯，问一下。”顾宗烨说道，交叠的双腿放下，站起来身。“您和舅舅现在过得不错，以后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顾老太太一愣：“什么意思？”
　　顾宗烨一笑：“意思是，这种生活可能随时消失。”
　　他停顿了一下，低头看向顾老太太的目光冰冷至极：“只要您再提一次刚才的话。”
　　顾老太太抬头仰望他，瞬间明白了刚才顾宗烨问话的原因，浑浊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年迈的心脏慢半拍似的，现在才开始加速跳动。
　　是了，这是顾宗烨几年前的样子，这么久了，她都要忘记她的这个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
　　“你们应该感谢我爱人，”顾宗烨声音低沉，“我这几年脾气好了很多，但你们要是还插手我家务事，挑拨我们的关系，万一让他生气了——
　　“那您到时候也别怪我了。”他冷声一笑，不再多言，转身向门外走去。
　　“宗烨，宗烨啊，”顾老太太慌得不成样子，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跟了过去，慌不择路地解释，“我不是，我什么都没做，你不要生气……都是外面那些人说得太难听了！”
　　她见顾宗烨的背影停下了，连忙继续道：“对，他们说得太过分了！我就是被冲昏了脑袋，不是要故意挑拨你们的关系，是大家都没见过他，自然真的假的猜测都有，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顾老太太这回是真的急出眼泪来了，生怕顾宗烨怪到她头上，她可还想过现在的好日子呢！
　　她这边慌得不行，顾宗烨却没有说话，她急了，什么话都往外蹦，反正就是要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都是其他人风言风语，她也没有办法。
　　半响后，顾宗烨终于打断了她的哭诉，声音冷硬如冰：“行，我带他出来。”
　　顾老太太顿时瞪大了眼睛，余下的哭诉也卡在了喉咙里。顾宗烨护这人护得跟什么似的，她一直怀疑到底有没有这个人，现在却说要把他带出来？
　　她还欲多问，顾宗烨却已经大步出了门。
　　陈助理一直在外面等着，顾总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听得一清二楚，等到顾总坐上了车，他从后视镜中望了一眼，谨慎地确认：“要接季少爷过来吗？”
　　“嗯，”顾宗烨背靠椅背，双眼微闭，“免得有人坐不住了。”
　　陈助理噤声，不再多言，发动引擎，往机场的方向开去。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没写完，小禾明天再出场。


第58章 番外4
　　顾宗烨的父亲，顾延国的七十大寿，说是年纪大了要低调一些，不去酒店，就在顾家老宅办，一众亲戚好友聚聚就好，但事实上，顾家这样的家族，哪里会有低调的说法。
　　顾宅建在市郊，占地百亩，风光秀丽，各类设施一应俱全，宅子里的宴厅比起星级酒店也不遑多让。此时不过七点，离宴会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已经有许多宾客陆续到了，门外也有不少记者蹲守，指望拍得这场豪门盛宴的第一手照片。
　　刘管家按照吩咐，在门口迎宾接客——这么大阵仗的宴会，老宅人手不够，他年轻时又在这里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凡事都熟悉，便过来帮帮忙，打点一下。
　　夜幕渐渐落下，顾宅大门口却依旧灯火通明，门口的喷泉随灯光起起落落，夹杂着汽车引擎停下的声音，和宾客们的低低的交谈声。刘管家刚刚接过一位商界名流的邀请函，便听到前方突然传来不小的动静。
　　他和名流都被吸引，一齐转头望去。
　　门童站在一旁，顾宗烨已经下了车，他的背影挡住了后座车门，让人看不清车里是什么情况，而他则微微俯下身，似乎在和里面的人说话。
　　不远处照相机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地亮起来，记者们激动不已，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才是今天的爆闻。
　　数秒后，顾宗烨侧开身，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小男孩一骨碌从车里走下来，男孩大约六、七岁，长得玉雪可爱，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众人还未来得及惊讶，便又见顾宗烨朝车里伸出了手。
　　一只白皙细瘦的手扣上顾宗烨的手心，顾宗烨握紧，牵着他一起走下车。
　　看情这人面孔的瞬间，刘管家便倏地瞪大了眼睛，心下巨震。
　　季禾似乎长高了些，脸倒没怎么变化，双眼透亮，但两颊处的婴儿肥已经褪去，一身正装衬得他笔挺修长，细软的黑发乖顺地搭在额前，看起来是一副温润青年的模样。
　　小男孩靠过来，牵着他的手，他的手又被顾宗烨牵着，三人在闪动的聚光灯中，向顾宅大门走近。
　　刘管家立刻反应过来，让刚才站在门口的名流进去，又赶紧匆忙向他们迎了上来。
　　“大少爷。”他朝顾宗烨微微鞠了个躬，又恭敬地朝季禾欠身，“季少爷好。”
　　季禾看向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后脸上便露出大大的笑容，很惊喜的样子：“刘管家，是你啊！好久不见。”
　　“是，季少爷还记得我。”听他这个语气，刘管家也笑了，又看了一眼他身边仰头望着自己的小孩，半个字都没有多问，规矩地说道：“请大少爷和季少爷跟我来。”
　　他把他们送到门口，又有专人领着他们往厅内走。
　　季禾牵着小孩，走得很慢，仰着头不知道在跟顾宗烨说什么，顾宗烨微微侧着脸听着，不多时，嘴角也和季禾一样，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
　　他们若无旁人地牵手交谈，谁都看得到他们身边萦绕的亲昵氛围。
　　刘管家看着季禾的背影，突然想不太清他最初的模样了，只记得在景苑别墅的客厅里，他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撇着嘴皱着眉，毫无威慑力地责怪他，怎么什么事情都向大少爷报告。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刘管家想，好多年了。
　　*
　　尽管顾宗烨提前打了招呼，说会带爱人和儿子一起过来，但当他们站在大厅时，众人还是惊住了。
　　全场的目光都看向他们，宾客们暗中打量私语，顾宗烨的名义上的亲属们都站了起来，顾老太太的反应最大，她甚至走上前，与季禾隔着几步的距离，皱着刚纹上去的细眉，仔细地看着他，几秒后，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瞪大了双眼：你，是你……”
　　季禾见状，隐约想起来，他在很多年前和顾老太太见过一面，只不过那时场面不太友好，他便只朝她微微颔首了一下。
　　“哎，宗烨过来了。”顾老爷上前一步，挡在妻子面前，笑呵呵地说道。
　　他年在古稀，看起来却没有多少老态，长相也完全不会让人联想到顾老太太口中的花花肠子，反而长得相当正派，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他先是和顾宗烨打了招呼，又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才看向季禾和他身边的小孩，简单却也温和地问候了一下。
　　他这倒不是对季禾父子有多少的尊重，毕竟就是因为他们，让他到现在都没有个正经孙子，他那些私生子倒生了不少，但终归上不了族谱，名不正，言也不顺。
　　但他又不敢当面违背顾宗烨的意思，他老了，还要指着这个大儿子安享晚年，也不必惹着他，自讨苦吃。
　　反正顾宗烨之前也和他说了，宴会结束后，和族里的人见一见，到时候众人一起催他也不迟。
　　顾老爷是这场宴会的主角，他起了头，其他人的态度自然也就正常了起来，但顾宗烨在场，亲戚们多少有些畏惧，不敢多问别的，只三三两两地说着恭维话。
　　长辈也见过了，顾宗烨不想季禾和他们多作交谈，带着他在厅内走动，小孩子好奇，在亲近的人身边胆子大了很多，仰着一张笑脸问东问西，顾宗烨一一解答后，又被可宝扯着袖子，说要吃甜点。
　　顾宗烨替他去拿，顺便给季禾带了一份，但季禾吃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小声地说着什么，应该是不好吃之类的话，随后便将手上的小蛋糕挑了一口，递到顾宗烨嘴边。
　　顾宗烨看都没看，便就着他吃过的叉子吃下奶油，没什么反应，季禾便把将整个托盘都递给了他。
　　众人在声影交叠，觥筹交错，目光却都很有默契地偷偷瞥向两人。
　　但当事人好像并没有察觉，依然泰然自若的样子。
　　一场宣称低调的宴会办得风光无比，主人享受众人的祝贺恭维，笑得合不拢嘴，宾客为名为利，推杯换盏，来往间也达成了不少共识，这场宴会也算得上宾主尽欢。
　　等到宴会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了，除了本家的人，宾客们都离开了。顾宗烨的父亲亲自过来，跟他说其他人已经在二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