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得有些干涩，补充道：“我会担心。”
　　这些年，他缺席了季禾的生活，他逃到了异国他乡，还莫名其妙地多了个孩子，过得顺遂安逸，似乎不需要他这个外来者再次加入，就像没有他的前三年。
　　但他不能，他需要季禾。
　　他已经失去了他三年，无法再忍受更多的失去。
　　沉默笼罩下来，季禾低垂着眼睫，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他的双手无意识地将柔软的面料抓出了不规则的褶皱，似乎有着特别为难的事情。
　　顾宗烨站在书桌前，耐心地等着。
　　半响后，季禾才终于开口。
　　“都已经做了好久了，”他抬起头看向顾宗烨，声音很小，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斟酌着怎么措辞，“你，你不要担心，真的没有什么事，现在都已经恢复好了，真的，我保证。”
　　顾宗烨目光压得更低，直直看着他。
　　季禾说完，没有得到回应，他便又沉默了。他知道顾宗烨想要的并不是这样的回答，但是，但是他没有办法现在就告诉他那件事。
　　哪怕他知道，顾宗烨知道后也不会对他怎么样，或许也不会对可宝做什么，但是这件事，太离奇了，男人生孩子，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现在这一切都挺好的，就算他嘴上不承认，内心也明白，他对顾宗烨有感情，他在慢慢接纳顾宗烨，在慢慢试着与他建立一段正常的关系。
　　而这件事情是个变数。
　　他慌乱之下无法确定，顾宗烨能不能接受他这种奇怪的特质。
　　但他同样无法面对顾宗烨此刻的眼神，他无法再扯出任何谎言，也不可抑制地心软起来。
　　“我不想说这件事……”他动了几次嘴巴，最终才缓慢地说道：“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好吗？”
　　顾宗烨看着他恳求的目光，许久没有说话。
　　“真的，我现在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你可以放心，”季禾语速加快，大大的眼睛祈求地望着对方，“我以后再和你说，好不好？”
　　看来今天是真的不打算说了，顾宗烨盯着他的脸，心里沉了下去，这是真的有什么隐情了。
　　“好。”片刻后，他终于低声回答，随后妥协般放缓了语气：“以后再说。”
　　“去洗漱吧，我做早饭。”说完便摸了一把季禾的头发，转身出了房门。
　　季禾看着他向厨房走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也没有收回目光。他心里突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但顾宗烨没有再追问，他也暗暗松了口气。
　　再等等吧，等到时机更加成熟，再告诉他。
　　可宝一觉醒来，看见爸比的病终于好了，开心的不得了，像个小陀螺一样围着季禾转了半天，又黏糊糊地钻到他怀里，抱着季禾的脖子喋喋不休。
　　季禾也很开心，把他来来回回看了半天，又抱起来掂量了几下，这才确认，顾宗烨这几天把他照顾的还不错。
　　他实在意外，顾宗烨这样的人，能偶尔逗逗孩子已经是不可思议了，竟然还能和小孩子相安无事地相处好几天，真的很让季禾惊讶，他试图想象了一下，顾宗烨板着脸给小孩换尿布的场景，没忍住笑了出来。
　　小可宝没有注意到季禾的表情，继续奶声奶气地向季禾汇报着各种事，包括叔叔给他冲很烫的奶粉，给他洗会糊住眼睛的澡，还有教他搭很高的积木，就是睡觉的时候总不像爸比一样抱住他。
　　但他可以理解，爸比生病了要抱抱，他没有生病，可以自己睡觉。
　　可宝这几天都紧跟着顾宗烨，明显和他熟悉了很多，说这些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不再像以前那样害怕拘谨。
　　季禾微笑着听他讲，时不时应和他几句，心里像是被羽毛拂过，又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化开。
　　顾宗烨后来没有再问伤疤的事情了，他又留下了照顾了季禾一天，确认他身体已经完全好了，才打算离开。
　　出门前，他的大手蒙住可宝的整张脸，轻轻亲吻了季禾的嘴唇，而后朝他一笑，又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才转身离去。
　　季禾抱着可宝，呆呆地任由他动作，又看着他坐上车，扬长而去。
　　他的心脏有种被充盈的蜜意，坐在沙发上缓了半天，才渐渐散去，顾宗烨表现得没有异样，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自己床头抽屉的药瓶里，少了几颗药片。
　　天气越来越冷，在E国下了很久的雪，终于第一次下在了滨市。快过年了。
　　顾宗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飘零的雪花，下了半天也只有薄薄的一层，不像季禾那里，门口台阶上的雪随便就可以淹没人的鞋裤。
　　“咚咚咚——”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顾宗烨回头，淡淡地应了句：“进。”
　　陈助理大步走进来，站定在办公桌前，将手上的文件递给顾宗烨：“实验室把药理分析的结果传过来了。”
　　顾宗烨面色一凛，随即一声不吭地接过文件，快速打开翻了起来。
　　他连续看了好几页，目光最终停在末页，眉头皱得很紧：“……子宫复旧？”
　　“是的，这种药改过名，一般是用于治疗妊娠后的女性由于子宫复旧时引起的阵痛，治疗的效果比一般的药物要好得多。”陈助理继续说道：“但同时成分也相对剧烈，容易产生排异反应，对人体免疫组织有所影响，所以现在一般不再使用，医疗系统中查不到，目前只有A国的一家实验室还在生产这种药。”
　　“……”
　　“核实过了吗？确定没有别的效用吗？”顾宗烨问。
　　陈助理心下微讶，结果送到这里，是经过层层确认的准确信息，顾总肯定知道，以前从来不会问这种明知故问的事情，他不明所以，便认真地回答：“核实过了，没有其他效用，仅针对这一病症。”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分析建议是，不是剧痛，不要吃这种药物，对人体伤害太大。”
　　顾宗烨沉默下来。
　　陈助理突然觉得周围的空气有些太静太冷，整个办公室本来就只有一个人的声音，他一停下来，四周立即寂静下来，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许久后，顾宗烨才重新开口：“拿到交易名单了吗？”
　　“没有，”陈助理看着老板将纸捏得手指发白，更加谨慎地说道：“这家实验室私密性很强，没办法拿到实质的购买名单，交涉之后……”
　　陈助理再次停顿，片刻后才继续道：“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谁？”
　　“周舒祎。”
　　四周霎时鸦雀无声。
　　陈助理听到A国传来的消息时也大为震惊，顾总才叫他们细查周舒祎这号人物，这边结果还没出来，那边倒是意外地得到了他的消息。
　　他不知道顾总为什么叫他们查这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拿了几片药过来，让他们认真地做药理分析，但看顾宗烨此时的脸色，毫无疑问，这是极其重要的事情了。
　　陈助理心下惶然，背脊挺得更加直。这些都不是他该揣测的，他只要等待顾总吩咐就好。
　　然而他静静等了很久，顾总都没有发布任何指令。
　　他的双眼像是被钉在了手上的实验报告上，眼里一潭深水晦暗不明，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陈助理只看了一眼，便默默移开了视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以为顾总不会再说话时，对方却又开口了。
　　“订去E国最快的机票，现在。”
　　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像是咬着牙齿说话，陈助理细听之下，竟然觉得自己听出了一丝颤抖，他心下惊惶，连忙应道：“是。”
　　说着便转身大步向外走去，没想到顾宗烨又叫住了他。
　　“继续查周舒祎，用最快的速度。”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
　　有关药物什么的都是我编的，不要考究哈。


第52章
　　季禾是不一样的，顾宗烨一直都知道。
　　他像莽撞闯入这里的小孩，努力地去适应，但却依旧格格不入。他身上有种奇怪的特质，像是总要孤零零地活在一个小小的世界，一旦有人要靠近，他便自己慢慢地跑掉。
　　这种距离感并不尖锐，和他的人一样，温和，但固执。他一个人站着不属于他的世界里，飘在虚妄的半空中。
　　而顾宗烨要拉他下来。
　　一个人在地上没有什么意思，他要这个小孩下来陪他。
　　但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这个小孩却自己下来了，不是因为他。
　　是因为另一个孩子——他的儿子，或许还因为一个不知名的女人。
　　季禾终于落在了实处，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孩子，像是要把自己的所有都给他。
　　顾宗烨愤怒、气恼、嫉妒。
　　明明是他的人，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别人拥有了。明明以前他眼里都是他，现在却被一个小屁孩取代了——季禾和别人的孩子。
　　而现在，或许一切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不管这个想象是多么荒谬，多么天方夜谭，多么不合逻辑，但季禾本来就不一样，顾宗烨有种强烈的预感，他脑海中的那个想法，是真的。
　　他迫不及待地要去确认，要见他的季禾，哪怕E国现在是周三的下午，季禾还没有放学。
　　他匆匆来到了季禾的学校，才想起来要给他打电话。
　　季禾在导师办公室处理实验结果，他坐在电脑前，认真地将数据一一导入程序，听到电话铃响时，微微一愣，拿起手机后，才发现是顾宗烨的电话。
　　他有些讶异，他们最近经常互通电话，但顾宗烨一般不会在工作时间打给他，他怕有什么急事，便和导师打了声招呼，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喂，顾宗烨吗？”他推开门，边走边说道。
　　“嗯，是我。”顾宗烨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季禾觉得电话里顾宗烨的声音有些暗哑，他下意识皱了一下眉，问道：“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你感冒了吗，声音怎么回事？”
　　“没有。”顾宗烨先回答了后面的问题，随后才定定说道：“我想见你。”
　　“……”
　　顾宗烨现在越来越直白了，季禾霎时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热，他停顿了片刻，才小声地说道：“那我周末去机场接你。”
　　“我在你学校门口。”
　　“什么？”季禾大惊，换了只手拿手机，“你现在在……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我想见你。”顾宗烨并未理会他惊讶的语气，再次哑着声音重复，随后问道，“你在哪里？”
　　季禾脸更热了：”我在办公室这边，你等等，我和导师说一声就——”
　　“我过来找你。”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顾宗烨的声音打断了，随即不等他回答，电话也挂断了。
　　季禾拿着手机疑惑，顾宗烨怎么听起来急匆匆的样子？
　　他思虑片刻，还是不明所以，便打算先去给导师说一声，提前出来。
　　结果他刚转身，便看见顾宗烨大步向这边走过来。
　　他一身工作时的装束，打了领带，比平时过来时穿得更加严谨正式，但衬衫上却又起了好几道褶子，头发也被风吹得有些乱，大步走过来的时候，风衣被带得扬起，整个人显得有些急切。
　　季禾惊愕，随后便连忙小跑着迎了过去。
　　“你来得好快——唔。”
　　他站在他面前，话只说了一半，便被顾宗烨一把抱住了。
　　脸被捂在顾宗烨的左边肩膀，呼吸间尽是他独特的气息，季禾被紧紧地拥住。
　　顾宗烨弓着身，把头埋在他颈间。
　　“你干嘛啊？”季禾连忙抓住了他腰侧的西装，小声问道。
　　顾宗烨的回应是将他搂得更紧，两具身体毫无缝隙，男人将头埋得更深，冰冷的唇吻了一下季禾温热的后颈皮肤。
　　季禾再迟钝，也知道男人现在不对劲了。
　　他静默了片刻，双手轻轻抱住顾宗烨的后背，轻声问道：“怎么了？”
　　顾宗烨不回答，他们便就着这个极其亲密的姿势，抱了很久。
　　“季禾……”不知过了多久，顾宗烨灼烫的呼吸洒在季禾耳际，“你——”
　　“吱呀——”
　　身后突然传来响动，季禾下意识偏头望去。
　　他的导师一手推着门，一手拿着茶杯，满脸惊讶。
　　季禾的脸急速加热，赶紧推开了顾宗烨的怀抱，红着脸喊道：“老，老师。”
　　导师看了一眼季禾难为情的样子，又看着抓着他学生手臂的高大男人，一张俊脸有些沉，郁结的眉头全是被打断的燥意。
　　导师莫名感觉自己背脊有些发凉，忙说道：“你们聊你们聊，我就出来倒个水。”
　　说完便迅速将杯子里的茶水倒进花坛，二话不说就走了回去，顺便还带上了门。
　　季禾有些尴尬，被别人撞见自己和顾宗烨亲密的样子，还是他的导师，他有些不好意思。
　　“你等我，我去和老师说一声再出来。”他轻轻扯了扯被顾宗烨抓住的手臂，说道。
　　顾宗烨没说话，漆黑的眸子看着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几秒才松开他的手：“嗯。”
　　季禾便小跑进办公室，与导师面面相觑片刻，正打算开口请个假先走，没想到被抢了先。
　　“去吧，”导师喝了口水说道，“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了，你和，你和顾总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