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宴看见这陡然转变的形式,一言不发,只是将目光投向唐昱。两人的默契,早已经超越一切,仅凭着眼神,就能读懂对方心中所想。
唐昱的理智渐渐回拢,他的眸色深邃,里头似有冰雪覆盖,寒霜一片,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一分钟后,有人跑回来,说道,“家主,车子已经准备好了,就停在屋子外面。”
唐既明颔首,对着唐得安开口,“听见了?放了楚宴。”
“我说了,只要我安全了,我自然会放了他。”唐得安仍是维持着挟持的动作,没有半点松动。他居高临下地睨向轮椅上的唐昱,宣泄般地嘲讽道,“……唐昱,看看你这残废样子!连保护恋人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任我拿捏。”
“唐得安!你适可而止!”唐既明最不喜旁人拿唐昱的双腿说事。
唐得安冷哼一声,不再多言,他直接勒紧楚宴,逼迫少年和自己朝外走去。
哪知还没等出房间,原本乖乖就范的楚宴突然伸手,直接戳向了他肩膀上的血洞。唐得安被疼痛一击,扣住枪支的右手突然发力。
——砰!
子弹突然偏离位置,直冲房顶而去。
“啊!”唐得安的双手突然以扭曲的姿势,被人压在了身后。
原本坐在轮椅上的唐昱,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站在了唐得安的后方,以绝对的力量,将其钳制。男人眼中的冰霜骤裂,狠厉的杀意再次倾斜而出。
“残废得连保护恋人的资格都没有?”
楚宴站在一侧,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脖子,似笑非笑地补充,“唐得安,你高看了自己,也小瞧了唐昱。”
第105章
“交给我。”唐得宁不知从哪里带来的两副手铐,直接将唐得安的双手双脚束缚,禁锢了他的行动力。唐昱见此,才把他丢在地上。
唐得安本就受伤,如今又被钳制,哪里还能逃得出去?他倒在地上,喘着粗气,眼中满是不甘心和怨恨。可事到如今,他早已经失去了逃离的最后一丝机会。
唐既明见事情尘埃落定,又将视线重新移回唐昱身上。他的眼中难掩惊喜,疾步走上前,“唐昱,你的腿没事了?”
两人虽是父子,但一直以来,他们中间就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陌生屏障。这一次,唐既明突然出事昏迷,而他不得不代替对方,暂时接下家族的事务。
为了不露出破绽,两人在计划开始后,几乎没打过交道。如今,唐昱乍一看见对方眼中明显的喜悦,一时竟有些发怔,不知如何接话。
唐昱闻言,瞥了对方一眼,语气难得有些不自然,“嗯,刚好。”
楚宴看出男人的不自在,忍着憋笑。他走到后头将轮椅推回来,示意恋人。唐昱顺着他的意思,重新坐下。楚宴看着唐既明仍是挂心的样子,主动笑着解释,“他刚恢复没多久,还需要一个过渡期。刚刚事出突然,我只好和他对了个眼神。”
幸好,两人默契绝佳。不用言语,就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
唐得宁起身,说道,“不过,也亏了唐昱还坐着轮椅,没有过早地透露自己痊愈,这才降低了唐得安的戒备。”
楚宴点头,“嗯。我们当初也考虑到了这点,不仅仅是为了唐昱的身体,另一方面,也是怕事出有变。”
演戏要演全套。
毕竟,一个‘残废’的人,总比‘健全’的人,更能让人放松警惕。
忽然间,倒在地上的唐得安爆发出疯狂的大笑,几人被他所吸引,一致将视线投了过去。阿莱蹙眉,代替四人发问,“你笑什么?”
“怎么?我连笑得资格都没了?”唐得安睨了回去,眼中的恨意犹存。
阿莱被他堵得无声,还是唐既明站出来,与他对话,“唐得安,这些年来,你暗里对我下过多少次手,坏了我多少事务?我承认,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伪装者。”
每一次的下手,都能不留线索把柄。
所以,唐既明即便有所察觉,也不能将其处置。更何况,唐得安凭借他的伪装,还在家族里拥有了不少支持者。
唐既明盯着他,眸色淡淡,“若你没有那么多阴狠害人的手段,的确会是一个合格的家主继任者。可惜了,你和你的父亲一样,天生藏着冷酷与杀戮。为了目的,甚至可以不折手段。”
唐得安听见这番话,嘲讽一笑,直呼,“唐既明!你没资格说我!也没资格说我父亲!”
“哦?”
唐得安环视一圈,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将视线落回在唐既明的身上,仿佛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冷声批判,“为了家主之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是你。”
“不折手段、杀害同辈兄弟的人,是你!囚禁我的父亲、让人百般折磨的人,也是你!为了替唐昱保住家主之位,故意打压我们的人,更是你!”
“……唐既明,你好像忘记了。这个家主之位,原本就该是我父亲的。”
面对唐得安的一番质问,众人皆是沉默。前者看见他们的样子,眼神更显嘲讽,“都心虚了?怎么都不反驳?”
话音刚落,唐得宁便忽然发出一声轻笑,一向温润的眸色中,竟透出冷彻的恨意,“是啊,家主之位,本该就是你父亲的。从一开始,没人想和他抢。”
唐得安瞧见他突然转变的脸色,眉眼间的嘲讽稍淡。
唐得宁蹲下身子,与他平视,“堂兄,那你有没有问过你的父亲,当年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杀了他的同生胞弟?”
他的语气很轻很淡,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件稀松平常的往事。可在这样的淡薄下,又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痛苦。
“我的父母,还有我那没出生的妹妹……你问问他,为什么要设计那场车祸,杀了他们!”唐得宁猛然发力,勒住唐得安的脖子,手中的青筋爆起,“不折手段的人,从来都是你的父亲!”
“这、这不可能!”唐得安拼命挣扎,怒吼道,“杀了你父亲的人,根本就是唐既明!是他、是他想要抢夺家主的位置,所以才一步步的……”
唐既明听见这番荒唐的说辞,沉声打断,“当年的我,只是就是一个排不上号的旁支,对唐既威来说,根本没有威胁!是他疑心太重、猜忌太深,巴不得铲除了所有同辈。首当其冲的,就是和他拥有同样血缘的胞弟。再然后,就是我们这些辈分相当的旁支兄弟!”
唐昱坐在轮椅上,紧绷着脸色没吭声。虽然当年,他尚且是个婴儿,那些听起来残酷至极的纷争,离他很遥远。但不得不承认,他也是受害者之一。
楚宴明白男人的心思,抚上他的肩膀,代替出声。
“唐既威害死了唐昱的母亲,唐昱从小就待在爱心院,没拥有过一天好日子。这样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都是唐既威一手造成的。”
“我问你,唐既威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他无辜吗?你说唐先生打压你,换位思考,谁会重用一个仇人的儿子?更何况,你还野心勃勃,想要杀之取代。”
这事落在别人身上,恐怕也会和唐既明有同意的做法。
唐得安难以呼吸,脸颊更是涨得通红。他停下挣扎,陷入一种迷茫的虚无中。唐既威于他而言,一直是记忆中那个严厉而不乏柔情的父亲。所以,他从未怀疑过对方的话。
这些年,他一直谨遵唐既威的教诲,暗中蓄力,发誓要替父亲夺回一切。可到头来,他认知里的罪魁祸首,却成了真正的受害者?
从前的他,只是一味相信唐既威的话,忽略了很多漏洞。如今,真相就摆在他的眼前,即便唐得安再不愿意相信,可这一切,似乎只有这样解释,才能顺理成章。
“当年无辜的,又何止是我们两家。”唐得宁顿了顿,松开对唐得安的钳制。他见对方猛烈咳嗽,神色冰冷,“唐得安,若你是真的当上家主。你敢说,你不会对我和唐昱,还有其他同辈兄弟动手?”
唐得安哑然。的确,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放过唐昱他们,免得他们再度威胁到自己。
“所以在本质上,你和你的父亲无异。”
唐得宁看见他的反应,断定。他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起身看向唐既明,“家主,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我会把视频监控,都发给警/方,由他们处置吧。”唐既明开口。
从他们布局开始,就在屋里藏了几个隐秘的摄像头,已经记录下了一切。有警/方主判,唐既明再暗中施压。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让唐得安有再伤害几个小辈的可能性。
……
半个小时后,唐得安被警/方带走。唐得宁作为证人,主动跟进。
唐既明换了件衣服,朝着唐昱走去。楚宴第一时间看见来人,关切道,“唐先生,你还没好全,是不是还要再去医院看看?”
“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唐既明眸中融出些笑意,对于楚宴这个晚辈,他存着十分的感激和好感。这段时间,正是由少年陪着唐昱,暗中助力。唐昱对他的态度,虽然还是冷淡。可比起最初的生硬和厌恶,已然好了很多。
唐昱望了他一眼,眉眼间显出迟疑,“……你没必要逞强。”
唐既明听懂这话里的关心,一怔。随即,露出少有的欣喜笑意。楚宴看见父子间松动的气氛,了然一笑,主动补充了唐昱的意思,“是呀,唐先生,身体要紧。”
“嗯,我知道。”唐既明点头,应下他们的话。他看了一眼时间,心中忽然涌出一个念头。
“你们接下来有时间吗?”唐既明低声询问。他的目光落在唐昱身上,又带上了楚宴,表明意图,“我想带你们去一个地方,用不了多少时间。”
“唐昱?”楚宴见男人沉默,低声提醒。他没有代替对方做决定,而是等待着回答。
“一个小时就好。”唐既明再度开口劝说。
唐昱闻言,抬眸对上唐既明的视线。对方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可眸色发亮,其间透出一丝期许。不知怎么,他突然说不出拒绝的话。再三犹豫后,唐昱终是颔首,问道,“要去哪儿?”
……
二十分钟后,汽车在一片墓地前停下。
唐既明捧着一束白色的夕颜花,走在前头。唐昱和楚宴心有所感,只是默默跟在后侧。在墓地的最后排,立着一个中式墓碑,上面放置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女人的样貌温婉动人,嘴角微微上扬,笑意清浅。
在墓碑中央,则是刻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爱妻宋晓柔之墓。
第106章
唐既明将墓碑底下凋零的花束拿开,重新换上手中新的花束。他蹲下身子,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柔,“晓柔,我来看你了。前段时间遇到点事情,所以才没遵守约定,来给你换花束,你别生我气。”
楚宴听见这话,心间微动。
这座墓碑与别处的不同,这么些年,依旧保持着干净整洁,周围更是没半点杂草野花,一看就是定时被人精心整理的。
唐昱盯着照片上的女人,晃了晃神。
本该陌生的面孔,在这一刻,却显得尤为熟悉。一种亲近和依赖感,陡然从心底升起。或许,母子间的感情真的是一种天性附属。任何时候,都难以割舍。
唐既明和去世的爱人低念了一会儿,这才笑道,“……你看看,我把谁带来了?”他的视线唐昱和楚宴的身上探去,又将目光落在墓碑上,“小昱和他的恋人都来看你了。”
楚宴听见唐既明的语气,有些难受地垂下眼。他本不是个感性的人,可在这一刻,他却感慨得想要落泪。这些年,对于独自一人的唐既明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唐昱缄默未语,神思难辨。
唐既明早已习惯了他的淡漠性子,主动开口,“原本,你的母亲应该被葬在家族墓地里,可我知道,她生前最讨厌和那群尔虞我诈的人待在一块。所以,我给她寻了这块地方,清静。”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唐昱抿唇,终是忍不住问出口。
人生而有情,更何况,这是藏在心里多年的遗憾。
他的淡漠和强硬,是数十年来给自己包裹的外壳。而此刻,两个给予他生命的人,都在他的眼前。仍凭唐昱再怎么伪装,也无法阻挡本能的情感追寻。
楚宴明白唐昱的感受,他拍了拍恋人的肩膀,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
父子两人,总该有个合适的独处空间,卸下心间防备。
“我和你的母亲,是大学同学,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年少时期的那段光景,早已经印刻进了唐既明的脑海里。和唐晓柔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用了数十年的光阴来回忆、来铭记。
此刻的唐既明和唐昱,就像是普通家庭一样——父亲闲下来,总会忍不住和自己的孩子,讲述年轻时的回忆。
唐既明小心抚摸着夕颜花的花瓣,念道,“……你母亲偏爱这一种花。我还记得第一次约会,我送了你母亲一束火红的玫瑰,还被她笑骂了半天‘庸俗’,说是富家子弟追人,都是这点套路。”
唐昱幻想着那个场景,嘴边松动出一丝笑意。他望着洁白的花束,开口,“这种花很常见。”
“嗯,但它的花语,很特别。”
“是什么?”
唐既明察觉出唐昱转变的态度,心中动容,“永远的爱。”
易碎易失的美好,却代表了永远。唐既明侧头,注视着爱妻的照片,一如初见时的心动。仍凭光阴流转、岁月沉浮,对你的爱意永远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