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谢夺并不认为自己的游戏经验，在真实作战中，能够发挥类似效用。
　　他只是喜欢这种游戏，之所以沉迷蹴鞠，也是因为经过自己改造的竞技方式，能让他在带球过人的过程中，体验那种判断地形、出奇制胜、突破阻碍的进攻乐趣。
　　不仅如此，谢夺私下还经常让太监去文牍房，把历年东南和西北发生的大大小小作战记载拿回寝宫，细细琢磨。
　　他如今甚至对西北边境和东南沿海的地形烂熟于心，只要看到地图，脑中就会自然开始演练各种交战情形。
　　谢夺从来不敢真正参与真实的军事探讨，他很享受游戏中所向披靡的掌控感，所以担心真实状况差别太大，证实自己的能耐毫无意义，那就太扫兴了。
　　这场罗州战役，算是他真正参与分析局势的第一战。
　　不多时，陈将军疾步回到营帐，向燕王与翎王行礼。
　　燕王很清楚自己毫无作战经验，原本这一战丝毫不打算干涉统帅的作战计划，此刻虽然认同九弟所指出的危险，但燕王还是非常委婉地问了些问题。
　　然而一旁的九弟性子比他急，话没说几句就被打断。
　　谢夺直截了当地询问：“将军，首战告捷后，你预备如何攻取下一个要塞？”
　　陈将军一愣，侧眸用眼神向燕王询问。
　　燕王笑道：“我九弟担心我安危，想听一听您的战略计划。”
　　陈将军对翎王的性情也有所耳闻，很快恢复笑容，颔首领命，走到沙盘旁，指着布满旗帜的各条路线，简单说明了自己的预备作战路线。
　　他本以为尚未出宫的皇子对行军作战一窍不通，所以故意略过了这场战争的各种风险。
　　可话没说完，他就发现，谢夺没有在看沙盘，而是冷眼挑眸盯着他。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势，陈将军身经百战，面对过无数强大对手，却从没有过这种陡然坠入深渊的失控感，但只是一瞬间，将军很快恢复沉稳。
　　这个年少的皇子身上有顶尖猎食者的嗜血气息。
　　“殿下对此进攻路线有何疑虑？”陈将军不敢再说下去了，迫不及待想要立即打消这位皇子的不满。
　　谢夺脸色阴沉地低下头，抬手指向陈将军所说的进攻路线附近位置，低声问：“敌军若是再此处设伏，我军如何应对？”又指向另一处：“敌军若是在此处发动水师阻截，我军如何应对？”
　　接二连三的，谢夺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多处潜在危险。
　　陈将军面上保持着名将应有的泰然，心中却骇然不已。
　　这小皇子怎么会找出这些他藏在心里的忧患？
　　甚至还补充了一些他没察觉的盲点。
　　谢夺转身盯着陈将军：“请将军作答。”
　　燕王用苦笑请陈将军多多包涵弟弟的失礼。
　　陈将军双唇抿成一条直线，默然与谢夺对视。
　　半晌，陈将军沉声回答：“无法应对。”
　　谢夺目光陡然一厉。
　　燕王大惊失色。
　　陈将军腰杆笔直，朗声道：“这仗不能打，我军首战告捷，就能出了这口恶气，再佯装进攻，耗他半年，等军费吃不住，朝廷自然会有撤军的命令下来。”
　　“陈将军！”燕王瞠目结舌：“你此话何意？这么打……要如何对父皇交待！”
　　陈将军一低头，单膝跪下，拱手道：“二位殿下，末将可以担保，只要川贵总督派兵把守仲林县南边的关口，罗州土司绝不敢继续对外侵犯。他若敢踏出一步，末将势必与他决一死战，可如今他龟缩山中，罗州地形极端恶劣，我军若是强攻，几乎毫无胜算。”
　　燕王震惊道：“你……你这话怎地不早说？我听闻是你向徐阁老主动请缨，如今却说出这等丧气话来，你究竟是何居心！”
　　陈将军纵横疆场二十余年，铁骨铮铮，此刻却眼圈泛红，哑声回答：“确是末将主动请战，一切荣辱由末将一力承担。末将东南抗倭二十余年，对刘崇光与赵辉二位将军的性情十分了解，若是任命他二人统兵，就算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他们也决不会退却，所以末将只能主动请战，宁可担下千古骂名，也绝不贸然发兵攻入罗州！殿下，这二十二万将士，都是我大楚精锐啊！”
　　燕王心头一颤，疾步上前扶起将军，哽住许久，哑声道：“将军的苦心，本王明白了。”
　　谢夺眼中的敌意也消散了，转而低头看向沙盘。
　　“连您都束手无策，这仗看来真的没法打了。”燕王垂眸思索良久，缓缓握紧拳头，低声道：“将军保家卫国数十年，功不可没，怯战的骂名，就由我来担。”
　　“万万不可！殿下……”
　　“别争了。”谢夺忽然开口，注视着沙盘低声道：“父皇还能让你们白白耗上半年？龙吟卫的探子死绝了么？你哪怕半个月内没动作，撤换统帅的圣谕就会加急送到你手里，没准比你的捷报更快抵达。”
　　燕王脸色一白，想到父皇的脾气，顿时心急如焚：“这可怎么办？”
　　谢夺转头看向六哥：“不是徐阁老提议不惜一切代价速战速决么？让他老人家亲自来领兵，他若不愿意，就让他把这块沙盘搬去宫里，自己去跟父皇讲道理。”
　　燕王蹙眉道：“这时候还说这种气话作甚？确实得让父皇知道这一战的风险，我现在就入宫求见！”
　　“仗都还没打，父皇能信这些？”谢夺忍无可忍：“李阁老都没能劝住，别去找骂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将军：我怯战大戏还没开演就被熊皇子拆穿了，可恶！


第97章
　　燕王忧虑道：“阿夺，你把你刚刚说的下下策给陈将军讲一讲, 将军说不定有完善之策。”
　　谢夺看他一眼, 点点头, 抬手朝身旁做了个请的手势，陈将军便大步走到他身旁认真倾听。
　　刚听完这个下下策的时候, 陈将军愁眉不展, 坦然看向九皇子, 忧虑道：“虽还不清楚实际地形有无作战优势，单看沙盘，敌方工事占据天然高度，即使地势开阔, 我军强攻，也占不到便宜。”
　　谢夺摇摇头：“认清现实吧将军，就这地形您还想占据优势？尽量少吃点亏就是我们的优势了。”
　　这九皇子说话直来直去，全然不留情面, 陈将军有些不习惯，想了许久才质疑道：“这两处堡垒位置相对孤立，即使我军硬打下来, 也无法对腹地造成威胁啊。”
　　谢夺陡然挑眼看他。
　　陈将军被看得一愣, 下意识低头避开少年锐气。
　　可是已经晚了，谢夺从他神色判断出他没看出这两处要塞的战略意义。
　　谢夺复低下头，弯身抓起沙盘行军路线上的旗帜，低声问：“可以么？”
　　陈将军爽快道：“殿下请便。”
　　谢夺拔下一排黄色旗帜，将它们一支一支插在自己预想的陆军线路上, 再拔下蓝旗，插在水陆。
　　陈将军与燕王都低头仔细看着，始终不明白九皇子想要干什么。
　　直到两色旗帜最终水陆交接，串联起通往一座要塞的平坦地势，形成攻守兼并的合围之势，陈将军禁不住倒吸一口气，震惊地抬头看向九皇子！
　　谢夺直起身，侧眸看向他：“这两个要塞作为先头部队登陆点，可以骚扰阻截南边水陆敌军，也可以解决原本纵深路线的难题。”
　　陈将军拱手道：“末将驻守东南时，便曾听闻殿下的环水战略，还以为只是一时急智，今日当面受教，方知殿下之韬略，雄震苍穹。”
　　“先别急。”谢夺坦白道：“罗州土司既然特意在这两处孤立地形上建造工事，必然比我们更清楚这里的玄机，真要攻打，可能比沙盘上看起来更难。”
　　陈将军颔首：“末将明白。”
　　燕王惊讶地看向弟弟，又看向陈将军：“此策当真可行？”
　　陈将军脸色也变得欣喜：“若实际地形与沙盘相仿，便可一战。”
　　“好！”燕王惊喜地一把搂住弟弟：“好小子！真有你的！”
　　谢夺心中有些吃惊，没想到大楚名将对地形的判断也不过如此，这让他突然有了参与作战的信心与期待。
　　陈将军感叹道：“殿下实乃天赋异禀，若是能随军实地探查，这一战……”
　　谢夺见他低下头去，便主动对六哥道：“哥，能带上我么？”
　　“你可别多想了。”燕王酸溜溜道：“父皇能舍得让你冒这个险？”
　　谢夺想了想，开口道：“六哥，陈将军，多保重。”
　　入夜之后，营帐外的火堆都熄灭了，谢夺还立在沙盘旁，专注细看。
　　燕王上前给弟弟披了件斗篷，轻声道：“去榻上歇会罢，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制胜之策，往后若是想到了，加急给哥递信便是了。”
　　谢夺蹙眉沉声道：“你明日就要赶赴这样的战场，我怎么睡得着？”
　　燕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你都站了一个多时辰了，睡不着就去躺会儿。”
　　谢夺便听话地绕过沙盘，躺去了榻上。
　　燕王也低头细细察看沙盘，奈何毫无头绪，不禁笑道：“我对地形当真是一窍不通，偏你有这样的天赋，阿夺，往后有机会，哥带你去西北边防看一看。”
　　没有回应。
　　“阿夺？”燕王疑惑地转头看向榻上，竟发现九弟已经四仰八叉地睡熟了！
　　“……”燕王心情复杂地苦笑一声，走过去给弟弟盖上了被子。
　　*
　　转眼一个半月过去，三大营先头部队应该已经到达川贵地区，韩皎每天都伸长脖子，期待着首战告捷的消息。
　　皇上与大臣们也成天忙着探讨战事，对皇子们的约束便少了。
　　这日傍晚，兄弟三人又陪着小白先生来到端王府，却没有玩传球游戏，都坐在后花园凉亭里，围着石桌，安静地观看谢修做手工活。
　　自从得知六哥上战场后，谢修就开始沉迷手工制造。
　　他想制造一副攻守兼备的甲胄模型。
　　从十二岁至今，谢修没再专研器械，所以端王府也没有专门打造铁器的作坊，他只能用木头模型代替，做出一副巴掌大小的铠甲模型。
　　傍晚的时候，战甲终于完全拼装好了，谢修立即给众人演示了一遍战甲灵活多变的形态。
　　韩皎看得嘴都合不拢，这简直就是钢铁侠简易款战甲啊！
　　谢安也惊呼连连。
　　“七哥太厉害了！”谢靖小心从谢修手里接过战甲把玩了一会儿，有些为难地开口：“宫里八局恐怕造不出这样精巧的铠甲，铁器的话，他们只会打些铜鼎银碗之类的，这铠甲构造太繁复了。”
　　韩皎提议道：“我们可以直接请三大营的兵器作坊帮忙打造。”
　　“对！”谢安第一个赞同：“我们拿去给兵器营的工匠瞧瞧看！”
　　谢靖转头看向谢夺：“可以去问问，你的剑不就是请兵器营的大师亲手打造的？他一定能做出来。”
　　谢夺斜了他一眼：“你猜猜我的剑花了多少银子？”
　　谢安好奇道：“五十两！”
　　谢靖笑道：“五十两还不够买他剑鞘上那颗祖母绿。”
　　韩皎忙道：“我们打铠甲，用不着镶嵌珠宝，就纯铁的就成，大概得花多少银子？”
　　谢夺瞥了眼老八手里的铠甲模型，淡淡道：“一千两左右。”
　　韩皎一瞪眼：“为什么这么贵！”
　　“得专门打一套模具，成品至少半年，而且做出来只能卖一套，银子给少了，兵器营的大师肯定不干，寻常铁匠又造不出如此精密的零件。”
　　韩皎争辩道：“这副铠甲在战场上一定能派上大用场，就算是端王殿下为将士们设计的新铠甲，以后可以打造上万套，模具不会白费的。”
　　谢靖道：“兵器更替，我们说了可不算。”
　　“一千两，我有。”谢修神色坚定地开口。
　　其他几个皇子互相使了个眼色，最终推出谢夺出面劝说。
　　“哥，你打算花一千两银子造一副铠甲？李阁老不是说不能太过骄奢么。”
　　因为担心端王管不住府里的下人，实际给端王府管帐的人是李阁老，花这么大一笔银子肯定会被追问缘由。
　　谢修微笑回答：“六哥用得上。”
　　众人闻言都沉默了。
　　谢靖老实不客气地劝道：“七哥，你这副铠甲打出来，六哥大概已经凯旋了。”
　　谢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无措地询问：“来不及吗？”
　　“肯定来不及。”谢靖神色笃定：“你可以送些现成的物资支援六哥。”
　　“比如上个月七哥给我们做的超强弹弓！”谢安当即提出可行方案。
　　谢靖一愣，立马一本正经地接话：“没错，那弹弓射程比袖箭还远，六哥需要的就是这种危险武器！”
　　谢夺也昧着良心严肃点头，表示赞同。
　　谢修却没露出欣喜之态，只是神色茫然地看着三个弟弟，许久，疑惑地开口：“你们为什么说谎？”
　　三位被当场拆穿地皇子同时低头认罪。
　　谢修有些无措地站起身，结结巴巴地开口：“哥有一千两，现在就让账房取来给你们看。”
　　“殿下！”韩皎刚欲起身去追，谢修已经跑得没影了。
　　万一惊动李阁老就麻烦了。
　　回头看向三个小皇子，韩皎地目光最终落在最有钱的大boss身上。
　　轻手轻脚走到谢夺身边坐下来，韩皎轻声问：“殿下，您最近还缺人代写策论么？特别了解您叙事习惯那种。”
　　谢夺垂眸轻笑一声：“酬劳怎么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