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愚钝。”韩皎虚心求教。
　　“那就回去仔细想一想。”李阁老语重心长道：“老夫一不贪财、二不享乐，事君唯忠，为政用人，则需为民做千秋计。有些话，自己说明白，小友必以为老夫巧言自夸，所以，望你自己能够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若是终究不能理解老夫苦心，倒也不必勉强，终有一日，世人皆会明白。”
　　韩皎第一次遭遇如此强大的对手，思维反被牵着跑，毫无反手之力，只能顺着他的引导仔细思索，却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
　　“不着急，可以回去慢慢思索。”李阁老微笑道：“今日听小友一番高论，收获颇丰，只可惜天色晚了，老夫要送殿下回府，望日后还有机会再叙。”
　　韩皎带着满脑袋问号，跟老狐狸告别了。
　　不久后庄主敬酒散宴，韩皎被周浩的马车送回家，一路上，周浩都在问他宴席中途去了哪里。
　　看起来，周浩并不清楚他偶遇李阁老的事。
　　可事情还是太巧了，如果不是特意安排，李阁老怎么会猜到韩皎会参加那什么秦庄主的宴席？
　　今日这场宴席是不是旁人设局，暂且不论，回到家，韩皎立即去书房整理思绪。
　　关于西北边防任职将领的问题，李阁老究竟有什么意图？
　　这老头在经济问题上确实没犯过错，贪污受贿的是端王党中的一些人。
　　可李阁老纵容他们敛财，也是为了利用财力，建立更大的势力集团，并非清白无辜之人。
　　这人似乎只有权欲野心，其他一切钱财、名誉、政绩、敬重、依赖、信任，乃至圣宠，都是他通往目的地的工具和手段。
　　这背后隐藏的原因，凭空根本想不出来。
　　翌日，韩皎在文牍房找了一堆书文记载，研究东南边防和西北边防的战役。
　　转眼到了傍晚，同僚都散班了，韩皎依旧加班加点，留在翰林院查资料。
　　不巧的是，谢夺这天微服私访，带着北镇抚司查探到的密情，傍晚秘密来到韩皎寒酸的小狗窝，敲了敲门。
　　韩太太以为是大儿子回来了，抱着小儿子跑来打开门。
　　入目是少年人精致的下颌弧度，韩太太抬起头，看见一张冷漠中透着凌冽的俊美面容。
　　敲门的是个蓝衣少年，身姿颀长，神色不耐。
　　用这种态度敲开别家大门，这少年很可能是个危险人物。
　　抱着孩子的韩太太想要关上大门，却被门外少年的长相惊艳得晃了神，只是刹那犹豫，少年已经绕过她和孩子，走进前院，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韩小白，出来。”谢夺冲里院发起召唤。
　　韩太太一惊，这语气像是来催债的，忙转身上前阻拦：“你是哪位呀！找我家阿皎作甚？”
　　谢夺一侧头，凶恶地告诉小神童家的仆妇：“我是韩家大少爷的同僚。”
　　“大少爷？”韩太太一脸茫然：“你是说我儿子？”
　　谢夺一怔，凌厉的眼瞳对着韩太太上下一扫，问：“韩皎是你儿子？”
　　韩太太挺直腰板，气势汹汹道：“当然！你找我儿子作甚？有事儿冲我来！”
　　眼前这少年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侧头垂眸，无措地注视着她。
　　九皇子殿下长这么大，从没见识过亲自跑出来开门迎客的官家太太。
　　奇怪的小神童，果然出自奇怪的家庭。
　　“怎么了？”韩太太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话让这少年如此震惊，便缓和语气道：“阿皎还没回来，你有什么事，可以让我帮你转告他。”
　　谢夺很快收敛吃惊之态，脚尖一转，面向韩太太，颔首礼貌道：“夫人康安，我与令郎有要事相商，不便转达，去厅堂等候片刻也无妨。”
　　韩太太：“……”
　　这小子竟然要求她请自己进屋坐，还先“无妨”起来了！难道不该是她说“进来坐坐也无妨”吗！
　　也太不客气了！
　　你来一趟是给咱家蓬荜生辉了吗！
　　当自己是皇亲国戚吗！
　　“您是阿皎的同僚？”韩太太极其不满地质疑：“我们阿皎可是翰林院最年少的庶吉士，您瞧着可比我们阿皎还小呢，怎么会是他同僚？”
　　少年瞳孔骤缩。
　　晴天霹雳！
　　一直自认为长相极为成熟威严的谢夺压抑着怒火，舔了下薄唇，危险地低声质问：“我哪里看着比他小？”
　　“哈哈哈！”韩太太不知死活地说出实话：“这还用说嘛？一看便知了呀！”
　　见少年目光凉飕飕地直直盯着自己，韩太太的求生欲被一种莫名的危险气息激活，忙收敛笑容，抱歉道：“瞧我这心直口快的性子，没冒犯您吧？”
　　没冒犯？
　　看清楚殿下腰侧饥渴难耐的佩剑，请夫人想清楚该怎么说话！
　　“当然没有。”谢夺微勾起嘴角，决定给予小神童的母亲多一次求生机会。
　　“那请进来坐吧。”韩太太觉得这孩子人小鬼大的气势还挺有趣，见他也没带旁人，猜想他这年纪或许真是阿皎的朋友，便放松警惕请他走进正院，途中顺便吹嘘自家儿子如何年纪轻轻考中进士。
　　踏进正院的瞬间，跟在身后的少年忽然上前一步，在她耳后低声询问：“夫人府上有暗卫？”
　　韩太太没听明白，茫然转头看向少年。
　　谢夺已经从她反应中明白了情况。
　　“什么暗……”韩太太还没说完，就见少年做了个噤声手势。
　　“檐上有贼。”
　　少年说完这句话，陡然旋身一踏廊柱，几步跃上屋顶！
　　速度快得韩太太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哐当”一声瓦砾碎响！
　　角门上方，房顶被砸出个大洞，一个身材魁梧地陌生男人从那洞中摔落，欲挺身而起，又被屋顶跃下的蓝衣少年一脚踩住，动弹不得。
　　长剑出鞘的低吟乍然响起，暗卫听说过九皇子的出剑速度，顿时崩溃地大喊：“殿下且慢！属下是燕王派来保护韩大人的暗卫！”
　　韩太太怀里的小儿子被吓哭了。
　　还没搞清状况的韩太太一边哄孩子，一边抬头打量自家屋顶被砸出的大洞。
　　这小子怎么一进门就拆家呢？
　　虽然这么抱怨着，韩太太还是忍不住捂着胸口、目不转睛，盯着不远处剑指飞贼的少年……
　　哎呦这可太有气魄了这孩子怎么这么能耐呢到底怎么把人打下来的快重来十遍老娘刚刚没看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夫人，这位咸鱼殿下就是您未来三条腿的儿媳呀！


第51章
　　“六哥派你来的？”谢夺神色一变, 问那暗卫：“韩皎知道吗？”
　　韩皎若是知情, 自然是早先就跟燕王商量好了，分道扬镳只是一出戏。
　　可两天以前，韩皎在蹴鞠场上告诉九皇子，他是被燕王扫地出门的。
　　他撒谎了？对大楚第一蹴鞠高手撒谎了？
　　暗卫知道九皇子与燕王关系亲厚，不知是否需要隐瞒。
　　谢夺敛起双眸，低声唬道：“韩皎若是不知, 此地便没人能证明你的身份，那我将你就地正法, 没意见吧？”
　　说完便一提剑柄。
　　剑光与刀刃的锐鸣声，唬得暗卫赶忙求饶：“知道！韩大人都知道！殿下可以等他回来为属下作证！”
　　吐露实情后，九皇子眼里的寒意反而更甚。
　　以为九皇子心存怀疑，暗卫忙保证道：“属下说得都是实情！殿下明鉴！”
　　谢夺更生气了。
　　为了替小神童打抱不平, 他第一次掺和了党争，第一次直面那些上不了台面的龌龊勾当。
　　没想到，这一切, 都是六哥和小神童心知肚明的谎言。
　　怀里还揣着证明小神童清白的证据, 此刻仿佛化成了谢夺犯蠢的鉴证书。
　　“您……您是皇子？”韩太太总算听明白了一部分, 这个蓝衣少年竟然是大楚的皇子！
　　韩太太不敢要求他重来十遍了，恭敬地抱着孩子走上前行礼：“臣妇参见殿下。”
　　谢夺面无表情收剑入鞘，垂眸低声道：“免礼。”
　　还在哽咽的阿墨听见这个词, 突然触发了平日跟小伙伴们玩“拜天子”游戏的条件反射，阿墨张口就回了句：“谢陛下隆恩……唔！”
　　韩太太死死捂住小儿子的嘴，小声提醒：“这位是皇子殿下！”
　　谢夺没有理会孩童的失言, 指了指屋顶上被自己砸出的大洞，吩咐暗卫：“尽快修缮。”
　　暗卫颔首领命。
　　韩太太正紧张地思考该如何招待皇室，却见皇子已经转身默默走出了正院。
　　这就要走了？
　　想到自己方才态度冒犯，韩太太一阵后怕，担心小皇子回去后兴师问罪，忙上前挽留：“殿下既然来了，就请进屋歇歇脚罢！”
　　上当受骗的九皇子蔫蔫地转过身。
　　不等他开口婉拒，阿墨怯生生询问：“你是皇子殿下千岁吗？你真的可以活一千岁吗？”
　　韩太太赶忙捂住小儿子的嘴！
　　谢夺的目光缓缓转到那小孩脸上，冷冷回答：“本来是可以，可惜被你哥哥气少了九百岁。”
　　“真哒！”韩墨激动地扒着小胖手，仔细计算，半晌，抬起小胖脸惊喜道：“那你只能活一千九百岁了！”
　　谢夺点头感慨：“不愧是韩皎的弟弟。”
　　“噗……”韩太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忍不住笑出声。
　　皇子显然心情不太好，说这种话，肯定不是想要活跃气氛，她赶忙憋回笑意，请求道：“殿下既然有要事要说，就请进屋喝口茶，阿皎很快就该回来了。”
　　来这一趟，总得有个由头，谢夺略作犹豫，便跟随韩太太走进厅堂。
　　好在前阵子韩皎拿到了一大笔赏银，虽然嘱咐过暂时不要露财，韩太太还是私下里买了不少名贵糕点回来，想给丈夫儿子尝尝鲜。
　　如今皇子来了，刚好用得上，韩太太托着茶水甜品摆到案几上，请皇子慢用，卖相还挺拿的出手。
　　然而，韩太太在一旁观察许久，皇子殿下一口都没吃，一直不太开心的样子。
　　韩太太急坏了，又走进内堂，满屋子翻找能哄小皇子开心的东西。
　　片刻之后。
　　谢夺余光看见韩太太踮着脚悄悄走近，伸手把一个物件轻轻放到他身旁的茶几上，跟甜品摆在了一起。
　　垂眸一看，是一只小老虎布偶。
　　殿下看起来，像是会玩布偶的年纪吗？
　　谢夺不悦地一侧眸，就见韩太太手足无措地低着头。
　　“……”为了避免韩家太太吓出毛病，谢夺硬着头皮，拿起小布偶，神色冷漠地把玩起来。
　　韩皎恰在此时回来了。
　　院里的砖瓦已经被暗卫收拾干净，所以韩皎没察觉异常，没进门，就朗声喊道：“阿墨，长宁街上有庙会，哥带你去……”
　　踏进门槛的瞬间，看见正厅里坐着的人，韩皎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大boss怎么会出现在他家！
　　大boss为什么一脸杀气！
　　大boss为什么在掐小老虎布偶的脖子！
　　这是某种威胁暗示吗！
　　“参见翎王殿下！”韩皎快步上前行礼，茫然请罪：“微臣有失远迎！”
　　谢夺站起身，说出刚刚想好的造访理由：“我已经可以控制好新球了，踢进风流眼也不成问题。”
　　说完，半晌没有下文。
　　韩皎一脸错愕：“……殿下驾临寒舍，就是为了告诉臣这个……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噢，差点忘了，韩先生并不关心本王这点破事。”谢夺低声说了句“叨扰了”，便绕过韩皎，走向门外。
　　韩太太赶忙上前挽留：“殿下再坐会儿！”
　　谢夺顿住脚步，打算转身正式道别，右手食指忽然被人握住。
　　低头一看——韩皎的弟弟正仰着胖脑袋看着他。
　　“皇子殿下，你看过庙会吗？”阿墨死死抓住皇子殿下的手指。
　　谢夺抖了两下手，都没能甩掉抓着自己食指的小胖手，只好淡淡回答：“没看过。”
　　阿墨眼睛一亮：“那臣妾带殿下去看吧？”
　　韩皎一把抱起突然给大boss当媳妇的蠢弟弟，捂进怀里，笑道：“殿下既然难得出宫，不如去庙会瞧瞧热闹吧！臣为您引路。”
　　总觉着大boss情绪不太正常的样子，怎么可能特地来他家说蹴鞠的事？韩皎不敢怠慢，想找机会再套些话出来。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被捂着嘴的阿墨，也用眼神向皇子殿下发出热情邀请。
　　韩太太见这位小皇子特地登门一趟，居然只是为了跟她儿子谈论蹴鞠的事，想来跟寻常人家的孩子差异并不大，便也上前招呼道：“是呀殿下，京城里的庙会可热闹了，既然刚巧赶上，就去看看热闹嘛，咱一家人都去，给您护驾。”
　　“来嘛来嘛！”阿墨激动地挣脱了哥哥的手发出邀请。
　　通过全家的不懈努力，九皇子终于被拉来了集市，逛庙会。
　　韩太太抱着阿墨走在前面看舞狮。
　　韩皎作为导游，尽职尽责给九皇子殿下介绍周围的摊位。
　　“为何那个摊位排队的都是姑娘？”谢夺被欢闹地气氛感染，开始对周围产生兴趣。
　　“那是求姻缘签的摊位。”导游韩先生终于等到了大boss的垂询，立即热情讲解：“她们得先去算命先生那里摇到姻缘签，如果是上签，就……”
　　韩皎转身抬手，指向远处寺庙里那颗参天大树，正欲继续讲解，却被过往的行人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