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无情,这具差点在雷劫下灰飞烟灭的身体实在太过脆弱,明明在看到那只奄奄一息的红狐时都可以平静如常,但今日青年只是暂时腿软,霍止便觉得格外碍眼。
意外发现对方细嫩的指尖竟被霜息的剑鞘冻得惨白,从未养过狐狸的男人将唇抿成一条直线,纡尊降贵地贡献出自己的衣袖:“走吧。”
打定主意要多兑换些道具调养身体,池回捏住那块温凉柔软的布料,从善如流地跟在对方身后。
“尊上,我的耳朵……”
啵。
像是有什么无形的薄膜凭空破碎,肃杀的风雪呼啸而来,霎时打断了青年还未说完的话。
茫茫天地间,似乎仅剩青年头顶身后的两抹艳色,早已习惯此间景象的霍止偏头,眸中闪过一丝兴味。
轻松屏退周遭风雪,素来不喜欢与人亲近的道尊虚虚俯身,用手捏了捏那火苗似的狐耳——
“好看,留着。”
第123章
上千年前便已结婴辟谷寒暑不侵,道尊霍止的问剑峰上, 向来只有一间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石头洞府。
若非知道剧本中设定就是如此, 池回甚至以为这人是在故意虐待动物。
天色已晚, 好在青年身后那条无法收回的狐尾够大, 就算身子骨弱了些, 池回也能蜷缩在角落,用蓬松温热的皮毛把自己盖住。
生来便只注重修道练剑两件大事, 甚少与人同处一室的霍止轻抬眼帘, 完全无法忽略蒲团上那团火红。
觉得对方小心翼翼的模样着实可怜,他难得冒出三分久违的善心, 轻轻拍了拍身下的寒玉床:“过来。”
刚刚才暖和起来的池回:……???
要不是这洞府里只有张连被褥都没有的冰床,就算再怎么想装惨卖乖, 他也不会委屈自己找个蒲团趴着。
误以为对方是在刻意折腾自己, 内心腹诽的青年虽不情愿, 面上却还是乖乖巧巧地起身凑了过去。
——青云剑宗禁制重重,只有时时跟在霍止身边,他才可能找到机会脱困。
“这里的环境不适合你,”客观公正地指出事实, 霍止偏头看向药泉的方向,“可要回去?”
回什么回,小爷我才刚刚出来好吗。
打定主意要赖在对方身边静候良机, 白衣青年微微抬头, 水润的黑眸像是两颗被灵泉洗过的宝石:“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现在我只想陪伴尊上左右。”
救命之恩?
非常清楚这小狐狸近五年间对自己暗藏的敌意, 见惯世间险恶的男人不置可否,原本无意理会这句假到不能再假的解释。
然而世事难料,陡然撞进青年那双好似会说话的狭长凤眸,霍止心头一动,终究还是微微软和下语调:“随你。”
“多谢尊上。”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意识到自己不会再被丢到药泉里面关着,白衣青年眼神一亮,嘴角的笑意也多了几分真实。
“困了便歇息吧,本尊喜欢清静。”莫名觉得对方巧笑倩然的模样有些晃眼,不明所以的霍止敛眉闭目,淡淡地扔下一句嘱咐。
这是在说我聒噪?
媚眼抛给瞎子看,暗叹某人不解风情的池回偷偷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非常想在对方那张俊脸锤上一拳。
原主根基损毁,好不容易恢复些元气的丹田更是被先前莽撞冲境毁掉大半,心知这并非勤修苦练能够解决的问题,本就喜欢躲懒的池回丢掉所有心理负担,从善如流地在对方身侧躺好。
天地寂静,冒着淡淡白气的玉床不仅没有想象中的刺骨寒凉,反倒还透着一种分寸正好的暖融,心觉意外的青年偷偷睁眼,却只看到男人古井无波的侧脸。
真是个怪人。
抱着这样的念头,白衣青年重新将蓬松的狐尾盖在身上,带着残留在神识上的疲惫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看似在潜心修炼的男人忽地睁眼,抬手喂给青年一颗入口即化的丹药,确定对方会因为药力温养经脉而睡死,他随意撩起碍事的衣袖,神色自若地摸上那条毛茸茸的尾巴。
暗中观察的0527:……呵。
什么清心寡欲目下无尘,眼前这人果然还是那个厚脸皮的老霍。
“唔。”似是被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顺毛顺得舒服,蜷成一团的青年狐耳微颤,无意识地用尾巴缠住了对方的手腕。
那抹纯粹的红色艳丽似火,唯有尖端留着一缕纯白。
想起昔日里那些有关对方出身的传闻,霍止确定,所谓的妖修根本不知美为何物。
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那撮白毛揉弄把玩,眉目舒展的道尊重新闭眼,任由青年用尾巴勾缠着自己不放。
而被一颗丹药撑到睡着的池回,则是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被人占了便宜,等他醒来以后,只觉得沉疴的经脉不再疼痛,整个身子也轻快许多。
误以为这些都是寒玉床带来的功效,自觉可以省下积分的青年心中雀跃,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赖在上面。
想起自己先前立过的十天flag,隐约察觉到不妙的0527默默闭嘴,没有戳破这个还算美好的误会。
然而池回归根结底还是个闲不住的性格,十天半个月还行,整整三十天只能在识海里追剧,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恢复自由,而是被男人换了个地方软禁。
所幸关于主角攻受的剧情即将开始,青云剑宗每隔三年招收一次弟子,就算霍止再怎么醉心修炼,身为本派长老的他,都得出去露脸镇镇场面。
于是,在小破洞府里闲到发霉的池回,终于有机会能跟着对方出去转转。
不太熟练地将披散在身后的青丝用玉簪固定,白衣青年捞过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若有所思地揉了一把:【我怎么觉得它最近秃了?】
即将露馅的0527:……哈哈。
天天有个人趁着你睡觉的时候偷rua尾巴,换成是哪只狐来都得秃啊。
“发什么呆?”动用法术将一件绣着鹤纹的大氅披在青年身上,男人自然而然地递出自己的衣袖,“走了。”
问剑峰乃霍止当年渡劫悟道之地,皑皑冰雪终年不化,但青云剑宗却并非如此,池回被对方用缩地成寸的法门带到山脚,转眼就看到了潺潺溪水繁茂花枝。
见青年好似对宗门内的风景很有兴趣,霍止也不怕耽误时辰,只是陪着对方在干净整洁的石道上慢悠悠地前行。
自打来到问剑峰后就未下过山,负责清扫落叶养护灵植的外门弟子没见过池回,可他们却认得青年身上那件大氅,在整个青云剑宗,只有道尊霍止最爱用那对修士而言略显俗气的鹤纹。
更何况对方还长着一双招摇夺目的火红狐耳,等在山脚负责接引的陆仁已瞧着,只觉得这位大妖生来就是副坏人道心的长相。
日日被霍止辅以上等灵药调养,池回的脸色早已比初出结界时红润许多,唇若涂脂体态风流,那形状酷似桃花的凤眼轻轻一睨,便足以勾走无数修士的魂魄。
亏得青云剑宗里大多都是些被外界称作木头的剑修,摸了摸自己随身的佩剑静心,陆仁已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尊上。”
——由于霍止当年的师兄师弟徒子徒孙众多,其中辈分复杂拗口,所有宗门弟子便皆学着普通修士称对方一声尊上。
曾经一剑将齐名的魔尊打得蛰伏百年,如此通天彻地的修为,对方确实足以赢得佛道妖魔各界的敬畏。
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道尊这位突然冒出的道侣,生性内向的陆仁已犹豫两秒,终是结结巴巴地道了声“江长老”。
江长老。
无形之中占了许多正道修士的便宜,白衣青年扑哧一笑,顿时衬得烂漫繁花都失了颜色。
微垂着头的陆仁已满脸疑惑地站在原地,全然不知对方因何而乐。
关于霍止这位非我族类的道侣,整个青云剑宗的态度都很暧昧,毕竟对于那些听着道尊故事长大的年轻修士来说,对方的妻子就算不是出身正道的天才女修,也该是其他名门的掌上明珠。
江逾白这只大妖是很有名气没错,但在许多人眼中,乖戾好斗的名气还不如没有。
“咳咳。”
许是笑得狠了,容颜秾丽的青年忽然以手抵唇轻咳两声,瞧着对方在春日里还披着那身几欲坠地的鹤纹大氅,陆仁已方才想起,这人也曾是渡劫期的大能。
只可惜修行之事有如逆水行舟,一步行差踏错,对方便落了个连筑基都不如的下场。
“尊上你瞧,他在可怜我呢。”歪头看向那穿着道服的年轻修士,狐耳青年嘴角挂着纯洁无辜的笑意,漆黑的瞳仁却如同上古凶兽般高高竖起。
“铮——”
气机相连的本命佩剑不由自主地震颤嗡鸣,陆仁已心神俱震,噔噔蹬地倒退三步。
修为虽跌心境却在,早就知晓这是只不服管教的小野狐,霍止也没生气,只是不轻不重地捏了捏青年的尾巴:“胡闹。”
毫无情绪起伏的语气也不知是在说谁,还未等呆头呆脑的陆仁已躬身道歉,那片绣着鹤纹的衣角便已在他眼前倏地消失。
“方才那引路弟子并无恶意。”须臾间带着青年来到招收弟子的正殿广场,霍止收回自己的衣袖,喜怒难辨地说道。
误以为对方是不喜自己欺负青云剑宗的子弟,内心不服的青年正要假惺惺地认错,就见对方主动牵起了他的左手:“但你做的没错。”
在修真界这样以实力为尊的地方,想要面子就得靠自己去挣。
“不过你好歹是本尊养的狐狸,下次遇到这种小事,完全无需你亲自张牙舞爪。”
张牙舞爪?
你才张牙舞爪!
狐耳内侧的浅红绒毛被气得蓬蓬炸开,白衣青年先是觉得对方说起话来实在欠揍,而后又慢半拍地发现自己貌似有了靠山。
万剑齐鸣,道尊亲临,在这一刹那,所有男男女女的注意力都落在霍止身上,可他却浑然不觉,只顾专心致志地牵着自家狐狸,于古朴的高台上安稳落座。
借着宽大袖口的遮掩,无人能发现他们交叠在一处的手,至精至纯的灵气从被对方把玩的指尖源源不断地传来,因通体舒泰而渐渐消气的青年不自在地向下望去,却发现那些正道弟子看向他的眼神竟不是想象中的憎恶嫉妒,而是一种难以言述的火热。
两只狐耳扑棱棱地竖起,池回脊背发凉,心底陡然冒出几个大字——
rua秃警告。
危。
第124章
对于青云剑宗的年轻弟子来说, 妖修其实只存在于故事传闻当中。
与因功法问题常常为祸人间的魔修不同, 妖修们虽也喜欢争来争去, 却往往只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占山为王。
毕竟类似驭兽、制器和炼丹的法门, 都需要他们的皮毛骨肉当原材料。
作为所有妖修里唯二的渡劫期大能, 原主在其他各族间自然也声名远播,但在亲眼见到对方之前,大部分正道修士都会将其脑补成一个凶残乖戾, 四处留情的花心狐妖。
所以, 在看到道尊身边那个长着一双可爱狐耳的貌美青年后, 所有青云剑宗弟子的脑补都碎了一地。
说好的风流多情呢?说好的逞凶好斗呢?
尽管这个江逾白的长相确实如传言般艳丽张扬,可对方浑身着素举止有礼, 周遭气息也是久病未愈的虚弱, 自小被教育要除魔扶弱的剑宗弟子,只觉得此时的青年格外招人心疼。
再联想到对方遭遇同族暗算险些命丧雷劫的经历, 台下弟子们心下感慨, 纷纷觉得自己不该因外界谣言而对青年抱有偏见。
尤其是那对柔软醒目的狐耳, 更是激发了无数女修的母性。
“动了动了!”
“尊上高见,原来狐族的妖修竟这般可爱。”
“虽然这么说会有些不敬,但我真的好想摸摸……”
装作没有听到台下弟子的窃窃私语, 主位上慈眉善目的老者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 转头看向左手边的霍止:“师弟。”
青云剑宗现任宗主,冲和。
一听到对方将霍止叫做师弟, 池回立刻便将眼前老者与剧情人物对上了号, 千年前的青云剑宗百花齐放, 苦修百年无果后断然弃剑,半路出家成为顶级符修的冲和也算是修真界中财大气粗的典范。
“师兄。”简单颔首算作回应,霍止看上去完全没有冲和那样热情。
早已习惯自家师弟千年未改的臭脾气,有所预料的老者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地盯着池回瞧来瞧去:“这位便是江小友吧,百闻不如一见,先前问剑峰上阵法尽启,我有心拜访却不得其门,还望你多多谅解。”
“不敢不敢,前辈言重……”
心知对方身处高位却对自己如此客气的原因,池回正想继续寒暄几句,便见身旁男人淡淡抬眼:“什么前辈,叫师兄。”
师兄。
完全没心情和对方坐实道侣关系,时刻想着逃跑的青年刚要含混过去,便见对方的视线慢悠悠地移向他的尾巴。
火红狐耳一抖,无意暴露的池回立刻认怂:“冲和师兄。”
可还未等他对围观看戏的老者再说些什么,霍止便已自然而然地替自家狐狸伸手:“见面礼。”
——尽管这天下珍宝在他眼里都没有什么稀奇,但应该属于青年的东西,便一样也不能短缺。
“得得得,整个青云剑宗属你霍止最疼道侣。”不知问剑峰上药泉阵法的内情,被自家师弟酸到牙疼的冲和再绷不住笑容,老顽童似的冲对方吹胡子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