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稀罕抱你!
唰地一下拉开自己与对方的距离,红衣青年端正坐姿:“你要带我进宫?”
“对,”习惯性地弯腰替自家娘子整理好衣物,霍景玄语气平静地解释,“贺昭明说,这是给予你我二人的第一个补偿。”
——凤家和霍家的血仇已成旧事,哪怕龙椅上坐的是相对公正的贺昭明,对方也无法光明正大地替两家翻案。
狡兔死、走狗烹,此等心照不宣的丑闻若是被明晃晃地挑破,天下哪还有人会心甘情愿地为贺家卖命?
清楚小世界的主角们也有各自的难处,池回还算理解地点头:“那便走吧。”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当年凤家被灭门时主角攻还是个刚知事的孩子,就算今日坐在这里的是原主凤萧,他也不会借机迁怒让宸朝陷入内乱。
雪夜宵禁后的街道空旷非常,印有霍府标识的马车一路疾驰入宫,因燃着炭火而显得温暖如春,待到池回通过把守士兵的重重盘查被放行后,难掩疲惫的主角攻正站在老皇帝的寝宫前等他。
“他在里面。”
依照约定撤掉宫内防守,贺昭明望着两人即将进殿的背影,忍不住心情复杂地低声叮嘱:“……别做得太过。”
其实这完完全全是一句没有意义的废话,哪怕青年安安分分地什么都不做,对方也会在天亮之前死掉,对用刑鞭尸毫无兴趣,池回微微颔首,在主角攻可以看到的角度放下了手中的绣春刀。
反正有足够的积分作保,哪怕老皇帝忽然起尸变粽子他都能应对。
比起原剧情中死在龙椅上的场景,此刻行将就木的帝王更显凄凉,用作寝殿的福宁宫内满是苦涩药香,头发半白的老者陷在明黄被褥当中,四肢和五官扭曲而又僵硬。
这其实和中风受邪的症状有些相像,但与生病不同的是,对方的意识明显还很清醒,最少在看清楚青年的长相之后,原本还能保持安静的他立即“嗬嗬”地喘起了粗气。
众生皆凡人,当迟暮的帝王褪去权势所带来的加成和滤镜后,他也只不过是一名濒临死亡的老者,代入原主的记忆与心境,池回发现自己根本感受不到复仇成功的快乐——
逝者已矣,不管老皇帝死得有多痛苦,他都无法换回原主离世的父母。
没力气质问、没力气呵骂,此时此刻的青年只能感受到累,仿佛之前十几年积攒的疲倦都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彼此拥有着极为相似的悲惨过往,霍景玄当然能理解对方在这一刹那的心绪,冷静地数着老皇帝急促后愈发微弱的呼吸,他覆住青年捧着暖炉的手:“想出去吗?”
“嗯。”
空落落的内心因男人询问而趋于安定,大仇得报的青年晃了晃神,这才缓缓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浅笑,宸朝最尊贵的天子被抛在身后,伴着老皇帝不甘心的挣扎,两人头也不回地相携离去。
大抵是没想到所谓的清算会这么快结束,抱着自家宝贝说话的贺昭明难得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从对方怀中挣脱,林青竹红着脸冲两人微微颔首。
“不进去看看吗?”体贴地没有在此事上纠结,男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他最多还能活半柱香。”
此话一出,福宁宫外原本轻松的气氛立刻凝滞,没有逃避或是说谎,未来的帝王坦荡地摇头:“不。”
欺君、弑父、夺权,谋逆的事情做了个遍,他又何必假惺惺地在知情人面前装腔作势,从未体会过来自父亲的教导和疼爱,他当然也没办法做一个温顺懂事的孝子。
最是无情帝王家,生在父子君臣相互混淆的皇室,若是不争不抢,自己早就该死在波云诡谲的深宫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寝殿内被挥退的宫人们也各归其位,不知过了多久,前来给老皇帝诊脉的太医们面面相觑,很快便呼啦啦地在贺昭明面前跪了一地。
先帝驾崩,福宁宫外顿时哭声阵阵,随手接过被便宜夫君拿回的绣春刀,池回望着转眼热泪盈眶的贺昭明,深觉这皇室中人个个都是戏精。
“当——”
悠长渺杳的钟声被慎重敲响,先皇逝世的消息立刻传遍整座京都,神色自若地被恭敬的太监们搬下台阶,不愿假哭的红衣青年仰头望向天空:“雪停了。”
或许是为了庆祝暗疴沉积的朝局即将迎来新生,冬日里漫长的黑夜渐渐退去,火热的太阳悄悄从东方露头。
推拒掉想要上前引路的宫人和侍卫,霍景玄扶住轮椅,缓步推着自家娘子在雪地中向前,浅金色的阳光映在青年脸上,更衬得那如玉的肌肤吹弹可破。
“怎么了?”发觉背后的男人莫名停步,红衣青年不解地转头。
“没什么……”
准确地抓住最适合偷袭的空档,霍景玄微微俯身,抬手用披风为彼此营造出一小方私密的天地,相当熟络地吻住那嫣红水润的唇瓣,男人愉悦低笑,轻轻用犬齿厮磨啃咬:“只是突然很想亲亲娘子。”
多庆幸。
身心俱疲后,他还能与这样一个人携手归家。
第53章
先帝驾崩, 举国大丧。
尽管新帝的登基典礼因此延期,但贺昭明还是如愿坐上了那把龙椅,林青竹是三皇子府唯一的妻妾, 自然早早便被接入宫内。
霍景玄在祖父去世前便有功名在身,复起与否也只是上位者一句话的事, 新帝大刀阔斧地肃清官场后正需人才,他也理所应当地被抓了壮丁。
若是帝王宽仁, 从龙之功当然是人人艳羡的福气, 自打便宜夫君领旨进了吏部, 池回只觉得霍府的门槛都要被拜访者踏破。
【这些人可真烦。】化作蹦蹦跳跳的光团躲在窗边玩雪, 0527望着小厮离去的身影抱怨, 由于宸朝要守三个月的国丧,青年也脱下红衣换了白衫。
抱着暖炉倚在床头看书, 池回漫不经心地回道:【随他们去。】
官场上的交情就是如此, 眼看霍景玄受到新帝重用,当然会有许多投机者上赶着巴结,只是池回知道自古以来的帝王都讨厌臣子勾连,便统统借口养病闭门不见。
【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难,这些人想事后补救, 可老霍他又不是傻子。】轻飘飘地托着一大一小两个白团飞回宿主身边,0527得意地炫耀, 【看!雪人!】
【嘘。】
摇头示意0527把自己和雪团藏好, 池回整了整衣襟看向门外, 果然,没过十秒,他便听到了霍府管家略显苍老的声线:“少夫人,魏氏母女登门。”
“吱呀——”
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内打开,身披纯白大氅的青年微微挑眉:“魏?”
“魏氏一族是夫人的母家,”没想到对方会亲自坐着轮椅来替自己开门,老管家反应极快地躬身,“从辈分上算,她们应当是少爷的姨母和表妹。”
【哦哦哦!表妹表妹!】
装作没听到0527充满八卦气息的感叹,池回微微颔首,随即又对管家吩咐:“那便先让她们在正厅等着吧。”
无事不登三宝殿,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来霍府拜访,他才不信对方没有图谋。
于是,在换过三轮热茶之后,正厅内身着蓝裙的貌美少女终于忍不住蹙眉:“母亲,我看那个凤萧就是在给咱们下马威。”
“再等等吧,”动作优雅地端起茶杯,打扮素净的中年妇人笑容款款,“毕竟他双腿有恙,总不能和我们这些常人相比。”
“母亲说得没错,他不过是个死赖在霍家的残废,”发觉周围没有小厮守着,蓝裙少女说起话来愈发难听,“连拜堂都没拜完,这凤萧也好意思缠着表哥不放?”
想起记忆中那抹英俊挺拔的身影,她忽地一下降低音量:“还好表哥他够争气,否则父亲肯定不会让您带我登门,明眼人都知道先帝赐婚是想让霍家绝后,倘若当初嫁给表哥的人是我……”
脸颊飞快地窜起红晕,蓝裙少女并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完,依她所见,像活阎王凤萧这种心狠手辣又断腿残废的武夫,根本就配不上自家儒雅随和的表哥。
【她们果然是来挖墙脚的!】关掉用来实时转播的监控画面,0527上蹿下跳地在识海中给宿主打气,【回回冲鸭!捍卫住你正宫的地位!】
【闭嘴。】没料到霍景玄这书生还有不少桃花,端坐轮椅的青年拥着暖炉,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肉眼可见的暴躁。
“招待不周,烦请见谅。”
面无表情地说着客套话,白衣青年被小厮婢女簇拥着进门,他的唇色偏向粉白,看上去倒真有几分大病未愈的虚弱。
好漂亮……
不由自主地被对方那副病弱中透着美艳的皮相诱惑,蓝裙少女足足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没成想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容貌竟会输给一个男人,她立刻不甘地扬起下巴问道:“你就是凤萧?”
“唔,”压根没有正眼去瞧那母女二人,青年顺手接过小厮递来的瓷杯,旁若无人地低头轻嗅,“好茶。”
“你……”
“雅莹!”
及时拦下被对方激怒的女儿,中年妇人面容慈祥地笑道:“凤萧是吧?虽未正式拜堂,但出嫁从夫,你或可随着景玄叫我一声姨母。”
“出嫁从夫?”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白衣青年眯起双眼,轻轻将茶杯在桌上一磕,“不如你把霍景玄找来,让他说说到底谁才是夫?”
“这……凤公子莫气,倒是我想岔了,”发觉对方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好拿捏,中年妇人立即从善如流地改口,“临近年关,眼瞧着景玄双亲的忌日将至,我这个做姨母的便想着来探望探望。”
任由婢女将狐裘盖在自己腿上,池回把玩着茶杯没有说话。
“雅莹这丫头你还没见过吧,她随父亲姓于,小的时候景玄还抱过她,”总归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老油条,哪怕青年一直不肯接话,中年妇人也有办法自己圆场,“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景玄还记不记得我们莹丫头这个表妹。”
抱过?
准确地在一大段废话中找到重点,青年嘴角的笑意愈发温和,习惯性地用指尖敲击桌面,他用眼神示意对方继续。
暗恨对方装聋作哑地扮傻,中年妇人只得硬着头皮将话说透:“说来怕公子笑话,莹丫头一直都很喜欢景玄这个表哥,若是……”
“没有若是。”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池回连头都不必转,就知道是某人提前回了府。
故作矜持地站起身来,双眸亮起的于雅莹难掩羞涩地福了福身:“表哥!”
“怎么没在房里歇息?”目不斜视地路过满脸期待的蓝裙少女,霍景玄快步走向坐在主位的青年,“近来天气冷得厉害,若是染上风寒可怎么办?”
余光扫向尴尬咬唇的于雅莹,白衣青年抚着狐裘似笑非笑:“真遗憾,我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小姐。”
“乖,别说气话。”
知道是谁惹得自家娘子不悦,霍景玄看向于魏氏的眼神顿时有些不善:“姨母今日上门所为何事?”
“只不过是想为逝者上炷香罢了。”
深知后宅女人致胜的利器法宝,蓝裙少女泫然欲泣地低低开口,状似无意地扫过青年腿上那价值千金的纯白狐裘,她拼命压下心中翻涌的嫉妒和羡慕:“谁知凤公子脾气忒大,敷衍待客不说,竟还当众给母亲这位长辈耍脸色。”
于雅莹正值二八妙龄,说起话来自带一股独属于少女的娇憨,这种打小报告的说辞由她讲出,反倒更像是撒娇而非抱怨。
耍脸色?小爷真正耍脸色的样子你还没见过呢。
瞧着对方那副白莲花的模样就心烦,懒得和于雅莹装纯飙戏,池回顺手端起茶杯,想都没想便将它摔在少女脚下。
“啪!”
热度未退的茶水随着响声四处飞溅,锋利的瓷片险而又险地掠过脸颊,一缕乌黑的鬓发被无声割裂,乍然受惊的于雅莹接连倒退几步,直到撞上椅子才算回神。
“算你走运。”
纵然刀未出鞘,但此时此刻的青年仍旧能让人联想到地狱修罗之类的景象,想起对方曾在婚礼上提刀索命的疯狂,于魏氏这才发现先前将青年当做内宅妇人的自己有多可笑。
这可是凤萧。
哪怕双腿已废嫁进霍家,他也是曾经掌管过诏狱的人物。
利用内力推动轮椅,白衣青年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头也不回地离开正厅,望着愣在原地没有追出去的表哥,于雅莹的眼里倏地闪过一抹得意——
天子近臣、京都新贵,再加上当日与凤萧的拜堂没能完成,如今不知有多少人想趁机插足霍家的婚事,更何况世家最注重香火绵延,唯有女子才能为霍府开枝散叶。
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本就是对方的表妹,只要赶走那个讨厌的凤萧,她便一定能如话本中那样风风光光地觅得如意郎君。
“来人,”颇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霍景玄抬手指向面前两位本就不熟的亲戚,“把她们给我从府里‘请’出去。”
——于魏氏与自己的生母并非嫡亲姐妹,仔细算来,他也只在儿时见过对方几次。
万万没想到这两人会仗着亲戚身份上门自荐枕席,霍景玄偏头看向那被小厮架住后还一叠声叫着表哥的蓝裙少女,忽地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来:“别这么叫我……”
“除非你更想当个哑巴。”
本就讨厌那些随风倒的墙头草,最为敬重凤萧的霍府护卫很快便将腿软的母女俩丢出门外,路过的行人忍不住驻足围观,指指点点地像是在看什么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