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他。
楼星环脚步一顿。
诡异的气氛中,庆王安然浅眠。
鹿冰酝想了想,也觉着自己没这么些蠢儿子,到底还是留了点面子给庆王,道:“小爹也行。”
侧王妃硬着头皮道:“王府……鹿公子,这不合规矩。”
鹿冰酝拧眉:“不服?我不介意今天红白喜事一起办。”
说完,他没事人似的朝楼星环招招手。
在众人奇怪的目光中,楼星环走了上来,低低喊了一声:“……小爹。”
小爹表示很满意。
楼星初瞪着捷足先登的人,也有些不情愿地喊了:“小爹。”
府里的人都知道他们会迎来一个男人做王妃,对这些小孩来说,喊小爹明显要比喊母亲自在些。
侧王妃放弃了:“鹿公子作主就好。”
她以为最坏的结果也不过这样了,谁知庆王醒来后,看到一群孩子都起来了,以为鹿冰酝消气了,便道:“阿云喜欢哪个,收到身边养着。府里还没有嫡子。”
这下侧王妃脸都煞白了:“王爷!”
庆王摆摆手。
楼星环走到鹿冰酝身后,小手抓着自己衣角,紧紧盯着鹿冰酝。
“没有喜欢的。”鹿冰酝道,“都好走不送。”
仆人有序退下,庆王对他道:“我出去招呼客人,阿云一起吗?”毕竟两方都是地位尊贵的,不能不去应付下宾客。
鹿冰酝眼角有点困倦:“不了。”
在外人看来,他们俩的举止颇有些相敬如宾的意味,甚至从庆王的言语间,就能看出他对妻子的宠护。
楼星环看了庆王一眼,喊道:“父亲。”
庆王“嗯”一声后,离开了。
见他走后,楼星环揪着腰间一枚坠子,有些紧张道:“小爹说要替我阿娘治病,是真的吗?”
“我能骗小孩啊?等会儿就去。”鹿冰酝随意地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觉得那个白兔玉坠有些眼熟,但也没多想。
可没想到第二日楼星环就因为那个玉坠子闹出风波来。
第4章 讨他欢心
和庆王成婚第二日,鹿冰酝一个人在履霜院睡到日上三竿。
楼小王爷和顾小侯爷登门拜访时,他还在酣然做梦。
梦里的楼星环乖巧听话,低眉顺眼地在他跟前伺候,端茶递水,捶肩捏腿,无所不从,嘴里喊的一声声小爹,叫得鹿冰酝甚是欢畅。
只是他还没享受够天伦之乐,就被人从被窝里剥开了。
顾云思纳罕:“扶桑楼的姑娘都为你哭肿了眼睛,你怎么还在睡觉?”
鹿冰酝迷迷瞪瞪地看他,眼眸如春水桃花,仿佛透着他内里细软的灵魂,叫顾云思脸颊一红,拿起锦被,卷巴卷巴住少年,不去看他。
顾云思嘀咕:“怎么越发懒啦?”
半晌,鹿小少爷扒拉开被子,露出猫儿似的眼睛:“你们怎么来了?”
顾云思哼道:“楼小王爷担心你受欺负。”也不想想谁欺负得了鹿冰酝啊?
楼玥桥隔着屏风,似乎时刻注意着里面的动静,问道:“阿云醒了吗?”
这两位正是昨日长平大街上的青衣和白衣少年,是鹿冰酝的发小。楼玥桥是给他扔箭筒的那个。
鹿冰酝由人侍候着穿衣,想起昨天的拦路人,不由一乐:“你们这么明目张胆,不怕豫伯伯家法伺候?”
话音刚落,屏风后转过一个额角淤青的楼玥桥。
顾云思憋笑:“我倒还好。”他胡闹惯了,家人不怎么管。可豫王家教森严,楼玥桥就少不得一顿家法伺候。
楼玥桥揉揉额头,面无表情道:“你送我的药膏没有了。”
鹿冰酝让止善去取药膏,想了想昨晚爽的约,又唤止善多拿几样东西。
顾云思见人都退下了,才低声问道:“不是说好离京的吗?”
“不离了。”鹿冰酝看着两个发小熟悉而有些稚嫩的脸,一时有点恍惚。
上一世,他家有通敌叛国之嫌,两人与他过从亲密,又执意要为他辩护,受到不少牵连。
最后,楼玥桥被发配边疆,顾云思则被剥夺了爵位。
楼玥桥捏捏他的脸,让他回神:“不离便不离吧,今日去打马球吗?”
……
楼星环走到履霜院门口,听侍卫说鹿公子在招待客人,让他候着,他便点点头,站在门扉前,沉默不语。
昨天婚宴结束后,鹿冰酝果真起身随他去了他娘的院子,他心里升起一丝希望。只可惜鹿冰酝还未踏进去,管家就气喘吁吁地赶来,急道:“鹿公子!”
楼星环见他朝鹿冰酝低声说了句话,鹿冰酝便停下了脚步。
“你让我身边的人去抓药吧。”鹿冰酝声音淡淡的。
楼星环想,是了,为庆王看病,显然比为一个地位卑微的人看病要好。
可鹿冰酝不是那样的人,更不是那样的医者。
楼星环道:“小爹。普通药方对我娘没有用。”
鹿冰酝看过来,星眸似海,楼星环仰望着他,看出他有些迟疑了。
管家却打断他们的目光,道:“鹿公子,王爷等不得的,他已经……”
听他说完,鹿冰酝看了楼星环一眼,说了一句“明早找我”就走了。
楼星环知道庆王身体不好,可他与庆王的亲情淡薄,他和这个父亲没怎么见过面,庆王也从来不会召见他这个庶子,所以他从不知道父亲的病是什么状况。
病就病吧,庆王要什么大夫没有,为什么偏偏要抢走鹿冰酝?
尽管昨晚他拿到了药包——和白天散落的那包药一模一样,是管家送来的,但密密麻麻的怨怼还是种在了心里,对管家,对所谓的父亲。
楼星环坐在阶梯上,踢了踢脚边的草。
旁边的侍卫和丫鬟在说话,恍惚间,他听到了他们在说鹿冰酝和那位客人。
“……楼小王爷和我家小少爷从小一起长大,情分深厚,但他们第一次见面,可谓不打不相识。
“楼小王爷小时候去鹿家作客嘛,在湖边看到小少爷——你知道的,小少爷现在漂亮,以前也是,粉雕玉琢,白生生的,小脸跟白藕似的。楼小王爷应该是在边关长大,很久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娃娃了,就捏了我们小少爷的脸,说‘哪里来的女娃娃’,然后他们就打起来了。
“小少爷将楼小王爷踢到湖里,不小心自己也掉进去了,可怜见的,那时候冰天雪地,冷坏我们家小少爷了。小少爷出娘胎时就体弱,这下子又得回到鹿神医身边养着,所以有时不住在京城。”
丫鬟瞠目结舌:“这梁子该结下了吧,关系还能好?”
侍卫摆摆手说:“不止呢,后来,豫王带着楼小王爷来道歉,楼小王爷有错在先,认认真真道歉了,鹿侯爷也让小少爷回歉,可我们家小少爷非是不肯。”
丫鬟:“楼小王爷性格真好。”
侍卫:“哎,不是,我们小少爷性子也很好的,这不和楼小王爷成了拜把子的兄弟了嘛?”
楼星环听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向往,有些气愤,又有些嫉妒,却不知是嫉妒谁。
果然是娇养出来的少爷。他想。
忘性大。
救人救了一半就不管,被人冒犯,踢一脚就算了。叫他今早来找他,现在却又好似忘了。
楼星环抬头,看了看中天的太阳。
昨晚送到他院子的药只是普通的草药,只能稍微止住他娘的咳嗽,今早她又严重起来了。
他对鹿冰酝说普通药方无用不是骗他的,因为他体会过,他知道鹿冰酝开的方子有多少人求之不得,也知道鹿家药局的药有多珍贵。
正想着,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楼三少爷。”
楼星环抬头,是鹿冰酝身边那小厮。
止善后面跟着几个侍从,手里端着一些花盆、药瓶之类的。他看了看楼星环,递过来两包药和一个瓷瓶,纸上和瓶子上都描着浪花似的卷云图案。
楼星环捏了捏腰间的玉坠子:“这是?”
止善道:“是我家公子给你娘亲的,睡前服一帖药,瓶子里的补中益气丸一日三次。”
楼星环接过,紧紧握着药瓶,道谢:“他还记得我……我娘的病吗?”
止善笑道:“小公子昨日见过你的草药,知晓你娘亲的病症。你若不放心,可以不用,只是那瓶药丸是我家公子自己研制的,比较珍贵,你……”
楼星环:“我放心的!”
“那奴才先告退了。”止善道。
进院子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楼星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庶少爷笑,冲淡了些阴冷,笑起来还挺好看。
那边厢楼星环如获至宝,抱着怀里的药就往外走。
他想,至少鹿冰酝还记得他。
小厮在履霜院外门等他,看到怀里的东西,惊喜道:“三少爷你真的拿到药了!”
楼星环镇定了些,道:“嗯,随我回枫萝院吧。”
他住在枫萝院,是府里最为偏僻冷清的院子了,从鹿冰酝的履霜院回到那儿,要经过很长一段路,他唇角上扬着,觉得脚下的路都短了许多。
他好久都没这么雀跃过了,以至于和池塘旁的楼星初正对面时,已经躲不过去了。
楼星环唇边的笑慢慢回落,长久以来的警惕浮上心头。
楼星初带着几人围堵他,抱着胸,神情轻蔑:“你刚才去了哪里?”
“与你无关。”楼星环冷冷道。
楼星初的眼神在那两包药上打转:“你又去给你那短命鬼娘亲拿药?”
楼星环将药交给小厮,示意他快回去,然后趁楼星初没注意,抬起腿狠狠踹了一脚他的膝盖。
“啊——”
池塘上方回响着杀猪般的叫声。
楼星初抱着右膝盖跳了几圈,怒道:“把他们都给我按住!”
小厮也傻眼了,没来得及跑多远,就被楼星初的人给抓了回来。
楼星环咬紧牙根,显出几分懊恼来。
楼星初脸都红了,身后几个小孩七嘴八舌地问他有没有事,他放下脚,又痛又气:“把那些东西都拿来!”
“你敢!”楼星环眼睛发红,“那是小爹给我的!”
楼星初更生气了:“我就说你为什么打履霜院那个方向过来,原来你偷偷背着我去讨好小爹!”
昨晚回去,侧王妃就对他耳提面命,说要好好侍奉小爹,讨他欢心,这样以后他才能顺利继承庆王的爵位。
可没想到楼星环不声不响就比他先一步去讨好鹿冰酝。
他一直以为这个庶弟和他娘一样,人微言轻,该知道自己的身份。
楼星初昨天就因为他而被鹿冰酝当众教训,此时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怒火就上来了:“来人,把那些药都给我扔进池里!”
楼星环被人扭着双臂,狠声道:“要是让小爹知道,你不会好过的!”
楼星初忽然扬手:“停。”
侍从停下扔药的手。
楼星初想,这人说得对,昨天正是因为他弄掉了药,才使得鹿冰酝罚他。所以今天不能犯同样的错。
他上下打量着楼星环,瞥见他腰间有一抹白光闪过,皱眉道:“你哪来的玉?”
他记得枫萝院吃穿用度都很紧,怀疑是楼星环刚才从小爹那儿讨得的好处,哼了一声,道:“去,给我摘下来。”
楼星环发狠地挣扎:“放开我!你们敢!”
那玉坠子是一个小白兔,通体雪白,晶莹剔透,流苏微微晃荡。
楼星初端详着它,笑道:“这也是小爹给你的吧?”
楼星环和他的小厮被人按着跪在鹅卵石上。小厮求饶道:“大少爷饶命啊!”
楼星初揣着袖子,想到一个主意:“君子不夺人所好,可谁叫你惹怒了我呢?昨天就因为你,我跪了一个时辰。这样吧,你跪在这儿两个时辰,我就把这药和玉坠都还给你,如何——啊!”
“砰”的一声,楼星初膝盖一弯,重重跪在鹅卵石上,玉坠子滚到楼星环面前。
楼星环抬头。
池塘边亮眼的光勾勒出那人的轮廓,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张扬又不耐:“吵什么?”
第5章 居心叵测
池塘边的虫鸣仿佛都寂静了一瞬。
日光倾泻,少年懒洋洋地抱着胳膊,一身白底色蹙银勾云纹镶边衣裳,衬得人身形颀长,肌肤瓷白如晨雾,鲜嫩得像湖边一株沾了露珠的甘草。
楼星初恼怒地回头:“哪个混——”
他的话语猛地止住。楼星环紧咬的牙根缓缓松开。
他小小年纪还算淡定,他的小厮就宛如见到活菩萨,求救道:“王妃救救我们!”
“你们在做什么?”鹿冰酝问道。
少年不笑的时候,神色显得有些淡漠,琥珀色的眼珠有种冰雪浸润般的清冽。
他身后跟着两个人。
楼星初跪在原地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喘。在京中,他没怎么见过这个小爹,但楼玥桥和顾云思,他却经常见到。
一个豫王独子,一个国公爷最宠爱的幺孙子,都是长平这个年纪中最令人趋之若鹜,又最令人害怕的存在。
侧王妃时时说起他们,让他多和他们来往,万不可得罪哪一个。
但他哪里融得入他们的圈子?以往他见着这俩人就牙疼,更何况今天还有一个阎王似的小爹——他昨天吃鹿冰酝的教训已经吃够了。
周围那些小孩也惊恐如鸡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出声。有人呐呐说了一句:“小、小爹,不是我们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