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还吐槽夏许淮反复无常,现在这样看来,还真是冤枉了夏许淮啊,有沈云若在,其他人都可以当得一句情绪稳定的评价了。
原以为沈云若中午受了刺激,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再来找自己麻烦了,谁知到了晚间他刚沐浴完正在穿衣服的时候,沈云若便直接破门而入。得亏他以前上学和上班的时候为了多睡会儿懒觉,练就了模特一般飞速地换衣穿衣的本领,才叫他不至于赤条条地暴露在这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魔教教主面前。
不过沈云若也根本就不关心他现在处于什么状态,因为他进来之后直接把一个不知道啥玩意儿的东西给丢进了夏墨时的嘴里,因为猝不及防再加上他丢的时候又用上了两分力道,所以在夏墨时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那个东西就进了喉咙口并顺着食管滑入了肠胃。
夏墨时本能地觉得不妙,可他也吐不出来了,惊恐地问道:“你给我吃得是什么?”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啊,不至于就为了白天的那点事儿就杀人灭口吧,至于吗?
“一个你绝对不陌生,也很喜欢的东西,千机。”
“这可是我废了好大劲儿好不容易才找出来的,我们尊贵的皇帝陛下一定没想到,它还有用在你自己身上的一天吧。”沈云若扯出一个讥讽的笑,颇有报复过后的快感,“还是陛下想的周到,炼出这种无药可解的宝贝,干脆利落,永绝后患,在下真是佩服佩服。”
沈云若给他下了无情的判决词后就出去了,门边是因为不放心而匆忙跟过来的右护法,右护法忧心忡忡:“教主,那可是教尊当做宝贝的东西,您就这么用了,还是用在那位的身上,不怕教尊降罪于你么?”
“他当初既然敢那样对他,就应该做好准备会有这样一天,而且千机并非没有解药,我不过是说着吓唬那个草包皇帝罢了,至于能不能成功寻到,就看各人机缘,看他的命了。”说完便拂袖而去。
此时的夏墨时并没有过人的听力,所以并没有听到这对上司与下属之间的对话,脑子里一直重复播放着沈云若最后的那句话——千机是无药可解的。
一开始他还心存侥幸,觉得这可能就是沈云若跟他开的一个小玩笑,或许他丢进去的只是一颗黑咕隆咚的糖或者只是普通的一粒丸药呢?然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就感觉仿佛是有无数看不清的小虫子在啃噬他的血肉,先是心肺处,而后他感觉这种痛处好似传遍了全身各处,疼得他在地上直打滚。
远在京城的夏许淮突然似有所感,心口骤然一疼,令他没来由地有种心慌的感觉,好似有什么唤醒了心中的什么东西,不过片刻之后,又重归于平静,并且当晚,他难得睡了个安稳的好觉,梦里还似乎梦见了什么人,嘴角牵起了一个弧度,终夜未散。
不知过了多久,夏墨时听见窗外远远地传来一声犬吠,他看见清晨的第一缕曙光从窗外照了进来,那股折磨了他一夜的痛楚才渐渐淡去,倦意一股脑儿地袭来。经此一夜,夏墨时已经筋疲力竭到没有多余的力气爬上床了,于是便径直就着地板,就这么躺在地上合眼小憩了。
到了巳时,本该是夏墨时按照生物钟醒过来的时间点,沈云若又端着一碗粥过来,与昨日早上的殊无二致,可夏墨时却仍在睡梦中,不知梦见了什么,手还紧紧捂在胸口,眉头皱得死死的,就连沈云若踢了他一脚都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迹象。
沈云若很满意他所看到的景象,颇有耐心地坐在一旁静静欣赏躺在地上的人,恍若是藏宝专家在细细品鉴某件珍宝古玩的那种神情,自得而自满,舒心且开怀。
他又等了宝贵的两个时辰,直到门外来人告诉说是教尊大人醒来了,沈云若这才起身:“来人,快将这位公子扶到塌上去,虽然在这种天气里打地铺也不会着凉,但到底有失礼仪,非我们峮山之巅的待客之道。”
看着他们把这件厢房的布置恢复如初,营造出一种客人还在梦酣中沉湎未醒的假象,又带上了门:“走吧,别在这打扰贵客休息养伤了。我去看看他。”
另一边的沈云祺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和我一起上来的那位公子,现在何方?”
“回尊者,教主将他安置在别处的厢房了,属下也不知是在哪间。”见沈云祺穿好衣服就要往外走去,那人赶紧拦住,“临走之前,教主吩咐过,您身上余毒刚清除,身上还没好利索,不能到处乱走,否则,教主会杀了我的。”
闻言,沈云祺止住了脚步,不然,他相信沈云若会言出必行的。
那人如蒙大赦:“谢大人体谅,属下这就去禀报教主,请您稍候片刻。”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沈云若就匆匆而来,不知是走得太急还是太过焦虑,等他到门口的时候,手心里居然出了一手的汗。
昨天一时气急,就对夏墨时做出了那样的事情,直到刚才,看他一脸痛苦的神色,沈云若也没有半分后悔,可此时此刻,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见到沈云祺了,居然生出了一丝紧张,毕竟,他在他心里是那样重要,是他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效忠一生一世的人。
他,会怪自己的自作主张吗?沈云若苦笑了一下,怎么可能不怪呢。
深吸了一口气,沈云若推开门,看到站在那站得笔直的沈云祺,拱手:“您终于醒了。”
“他在哪儿。”
“真的值得吗?他有什么好的,皇宫又什么好的,值得你放下这一切的尊荣,去追随他保护他,即便他那样对你,你还是要坚持下去吗?”
“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只要他需要,那便是值得。”
听到这句回答,沈云若越发生气:“即便你几次九死一生,刚从鬼门关回来,想到的第一个人还是他,第一件事还是关心他在哪儿吗?”
沈云祺避而不答,冷冷地说:“他到底在哪儿?”
“南边深处的那间,来之前我刚去看过,睡得正香,压根不用担心。”下意识地,他选择了谎言,虽然谎言总有被戳穿的一天,但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哪怕只能拖延一刻也是好的。
可沈云祺是一个何其精明何其了解沈云若的人,言语间的闪烁怎么都是在告诉他,沈云若撒谎了。
“你到底把他怎么了,别逼我对你动手。”沈云祺暴戾地将人推到了门框上,大有再不说实话就要将人直接掐死的架势。
若是此时夏墨时在场,应该会觉得这样的沈云祺与昨日对他动粗的沈云若一模一样,就像双生兄弟似的,这种相像,与外貌无关,而是指整个人散发出来的可怕的气场和浑身暴走的气息。
“我给他下了千机,他疼地昏睡过去了。”沈云若干脆破罐子破摔,“只要他死了,你就解脱了,你不忍心出手,那就由我出面,我帮你解决掉这个大麻烦,不好么?”
“我看你是活腻了,别以为你现在呼风唤雨就忘了,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当初谁给你的。”说着,沈云祺掐住了他的咽喉。
“属下没忘,都是您赐予的,所以,投桃报李,我帮您摆脱俗世的桎梏,只要他不在了,从此以后,您便自由了,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庆祝的事情。”
沈云祺眦目欲裂,眼眶红得骇人,抄过腰间的尖刀,一下捅进了沈云若的腹部,狠厉地说:“这是给你的一个警告,提醒你别忘了当初我对你说的那句话,提醒你别忘了自己是谁,若再有下次,休怪我无情。”
说完就往地宫的方向狂奔而去,丝毫不顾身后的沈云若伤势如何,因为他知道自己控制得很好,尽管沈云若会很痛,但以沈云若的一身本事,那一刀绝对于性命无碍。
望着他眨眼间就缩小成一个点的背影,沈云若艰难地说:“是。”
身上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伤痛,但沈云若就是不肯倒下去,硬是自己捂着伤口走到了椅子边,迅速拔出了尖刀然后两指并拢在几处穴道点了几下,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颗来吞了,再撕下了里衣的一个袖子边,往上面倒了些淡黄色的药粉后,在腰上包扎了一圈。
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把玩着还是血淋淋的尖刀:“这是我当初特意为您打造的,我说,希望你以后看见它,就能想起我,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还给了我。”
方才给自己处理伤口都没有颤抖的手,却在抚上刀尖鲜血的一刻颤抖了起来,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在同自己说果然如此,眼中悲戚而绝望。
第二十八章
沈云祺去地宫,就是为了去拿曾经那个人交给自己的解药,那时,他说:“若是夏许淮直到死都没有找到他,那便将它们两者都毁个干净吧,不留任何痕迹。”
没想到,才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这两样东西就要消失在天地间了,还是用在他身上,他怕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这样吧。
东西到手之后,沈云祺赶忙拿走喂给了夏墨时,坐在塌边等待夏墨时醒来,即便知道他不会骗他,可他还是忍不住会担心,生怕出什么意,直到夏墨时真的睁开眼,沈云祺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沈云祺过来查看确定他没事之后,扑通一声跪下了:“陛下,微臣罪该万死,竟然置陛下于如此险境。”
“现在再去责怪你,还有用吗?我还有多少时间?”要说没有恨和怒,那是不可能的,但比起秋后算账,他更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够不够他回去,再见夏许淮一面。
沈云祺没想到夏墨时居然是这样的反应,被问得愣了一下,夏墨时却以为是自己命不久矣:“你这是什么表情,无论还剩多久,你好歹给个准话,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千机是个东西。”
“回陛下,微臣的确不大清楚它是个什么,但臣的故人已经将解药给我,您已经服用了解药,无须担心了。”
“不是说,千机无解么?”夏墨时记得他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他是逗你玩罢了。”
夏墨时只想爆粗口,玩他大爷,老子半条命都差点交代在他手里了,果然是脑子不正常的人,太特么有病了。
为了防止夏墨时起疑心,沈云祺解释道:“他家曾受冤案牵连,导致满门覆灭,只留了他一个是从死人堆里爬回来的,所以难免对陛下心存怨怼。不过臣已经将其重伤,逼问出了解药的所在,幸好陛下平安无事,否则臣真的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那样残暴的一个人,沈云祺也能对他严刑逼供,夏墨时想象了一下那画面,顿时对沈云祺肃然起敬。再一想到,他重创的是谁,夏墨时就更不淡定了——那可是这帮魔教分子的头头啊,沈云祺这货把人弄伤了,人家小弟不得找他俩拼命啊!
为今之计,还是今早下山比较好。
而且,就在昨晚他以为自己命悬一线的时候,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夏许淮刀削斧凿般深刻的脸,那双清冷的丹凤眼里,有他的星辰大海,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比想象中要更喜欢他,喜欢到至死方知,在“死前”,他才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当初。
“云祺,我们走吧,下山去,我想回去了,我想回到上京,回到他在的地方,回到有他在的皇宫,我想要,快点见到他。”
“好的,陛下。”
上山的时候,两人都不大康健,所以耽搁了些时辰,但此番下山,一个已经复原,一个归心似箭,健步如飞,不到一个时辰便下到了峮山脚下,俩人提气快步往冷阳城内赶,大大方方毫无遮掩地进了城,站在城门口,夏墨时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道路两边摊贩的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突然感慨道:“真好!”
沈云祺疑惑道:“什么?”
“没什么,或许是漂泊了那么久,想家了吧。”夏墨时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也想他了。
想无论如何也要讨得他一个拥抱,还想要再贪心一点,就那样抱着直到永远,虽然他的胸膛硬邦邦的没几两肉,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常年冰冷,可他却甚是想念,甚至,他现如今回想起来,居然会觉得有点温暖,令人眷恋不已。
曾经,他对那个人只有敬畏和恐惧,如今却满是相思;从前,他还觉得皇宫就是囚禁他的牢笼,是个逼迫他成为提线木偶的地方,现在,他却能以“家”这个字来唤它了。果然,没有什么会是一成不变的。
沈云祺在一旁看着,他就这么站在城门口,脸上还顶着些许未散开的淤青,貌似挺影响容貌观感的,可他脸上的笑却仿佛能笑容世间一切的不美好不圆满,那悠远的似乎在怀念什么的眼神,竟与记忆中的那人重叠在一起。
沈云祺正在出神之际,夏墨时却率先进了城门,招呼他过去,沈云祺才回过神来,俩人先去之前住过的那家客栈结清了这几日的房钱,再拿出一粒碎银子点了几盘小菜吃了顿热腾腾的饭菜,又打包了几个干面馍馍打算充当路上的干粮。
最后,他们再前去驿站换了两匹快马,各自卷着一个包袱出了城,马蹄哒哒一路北上。
在换了几轮马匹差点跑死最后一匹马的时候,夏墨时终于看见了不远处上京城的城门,早就过了草长莺飞的季节,郊外的路旁早已是郁郁葱葱的苍翠景象,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放慢了进城的速度,在温柔曦光的映照下慢慢悠悠地晃过去。
几乎是一出现在城门口,夏许淮那边就收到了消息,他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坐了这么久,身子骨都乏了。”
候公公福至心灵地接了一句:“外面天色尚早,殿下不如去宫外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夏许淮赞许地点头:“本王正有此意,听说这个时节的朝霞甚妙,我去去就回。”
看着夏许淮略带雀跃的背影,候公公一副孩子终于长大了的表情,欣慰地自言自语:“早这样多好,有什么事是不能摊开了好好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