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香的美酒润湿了地面,酒香扑鼻,就要把人淹没其中。他侧脸映着火光,落在沈酌眼里,似乎激起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这群土匪……到底在做什么?
他们居然在为百姓祈福?
沈酌刚刚在寨子里待了半日,就觉得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冲击。再仔细想想,他来时经过山脚的村庄,好像看到那里一片祥和,在路边玩耍的孩童快乐地笑着,丝毫没有被暴`政影响的痕迹。
难道这个神鹰寨……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三碗酒过后,言少钱招呼着所有人落了座,开始分食那头猪王。
这猪也不知道有多少斤,在场这么多人居然每人都能分到。
空地上摆着不少矮桌,堆满了水果和鸡鸭鱼肉,有好些果子沈酌甚至叫不上名字,似乎就是从这山里采来的。
他随便摸起一个红色的果子放进嘴里,刚入口还没觉得怎么,再细细一尝,只感觉一股难以言说的酸味直冲鼻腔,酸得他眼泪差点下来。
“哈哈哈!”常文忍不住笑起来,“别吃那个,那是代替罚酒用的,一会儿他们要划拳,输了罚一碗酒,或者吃一颗‘酸倒牙’,二选一。”
酸倒牙……应该是他们自己给这无名果实起的名字。
沈酌被酸了一次,再不敢乱吃东西了,心说这果实长得挺好看,吃起来居然这么酸。
旁边突然有人道:“这野猪肉……怎么这么好吃?比上次那个好吃多了!”
“那当然!”常武听完,自豪地一挺胸脯,“这不光是咱们大当家打的,还是大当家亲手做的!上次那猪是谁做的?秋儿,是你吧?兄弟们吃了什么感觉?”
众人齐声:“膻!”
被点到名的万秋站起身就去拧常武的耳朵:“老娘难得给你们做顿饭,你们吃就得了,哪那么多废话!臭男人!”
混在男人堆里的女人们立刻开始应和:“臭男人!臭男人!”
场面变得混乱起来,酒碗碰撞、篝火燃烧的声音里又夹杂了不少打情骂俏。
沈酌坐在原地,觉得自己跟他们格格不入,只好垂着眼,看篝火投在地上的光。
忽然,他眼前的光线被挡住了,言少钱出现在他面前,在矮桌上放下两个小碟,各盛着几片切好的肉:“来,咱们山寨里唯一的读书人,尝尝,这里面一碟是刚刚那猪王身上的肉,另一碟是寨子里养的家猪身上的肉,你来试试,能不能分辨得出来?”
沈酌抬头看他一眼,觉得这位大当家可能是闲得无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他顿时感到很有压力,也不敢不给大当家面子,遂执筷各尝了一片。
很快他给出答案:“我右手边的是野猪肉,左手边的是家猪肉。”
“为何?”
沈酌:“野猪肉肉质更紧,瘦肉更多,咬起来非常劲道。而家猪肉肥瘦相间,吃起来更软糯,更有油水。”
“那么,你更喜欢哪一种?”
这个问题让沈酌皱起眉,他想了想说:“我比较不出来,二者各有长处,似乎难以区分优劣。”
言少钱笑了一下,拿过一个空碗倒满酒,低声说:“既然如此——那京城像一块肥美的家猪肉,人人渴望,人人垂涎。可你又如何知道,我们这游离在京城之外的‘野猪’,身上的肉便不好吃呢?”
沈酌蓦地一惊。
言少钱把酒碗放在他面前:“你看那高高的城墙,像不像一座牢笼?那里生活优渥——当然了,我们喂圈里的猪也会喂得很好,毕竟等着杀了吃肉。”
他站起身来:“纵然都是猪,可每日奔忙在山野之间的猪,总要比圈里的猪快活些,你说是吗?”
他说完,也不再等沈酌回答,继续跟兄弟们喝酒去了。
沈酌盯着碗里的酒,迟迟不能回神。
一个山寨的土匪头子,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个人到底……
他忙喝了一口酒压惊,结果喝完才记起自己根本没喝过酒,顿时被辣得直咳嗽。
酒肉下肚,一直架在篝火上翻烤的乳猪也已经熟了,言少钱走到空地中间:“老二老三,把今天到的那批兵刃给兄弟们分发下去!”
这话一出口,立刻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沈酌只感觉耳朵都要聋了,心说这群土匪真厉害,居然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搞到武器,怕不是再壮大点,都能组建军队了?
这批兵刃有刀有剑,还有许多造型奇怪的玩意,沈酌也叫不上来是什么东西,但无一例外都非常锋利,说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丝毫也不为过。
言少钱抽出一柄刀,打算当场验刀,他照着架子上的烤乳猪一削,削下半条猪腿。
随即他刀尖一挑,猪腿被抛向空中,他手腕几个翻转,刀刃闪出一片残影,再将刀一横,猪腿又掉回刀上,轻轻一颠,连骨带肉自动打开成厚度完全一致的薄片。
言少钱忍不住赞叹:“好刀!”
众人喝彩:“大当家好刀法!”
言少钱又走到沈酌面前,把切好的猪腿放进碟子里,只见那刀刃依旧光可鉴人,连一丝油渍也未留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一拥而上,开始哄抢那只乳猪。
猪不大,要是去晚了可就吃不到了。
沈酌看着面前那半条猪腿,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火堆旁还堆着许多没烧的干柴,如果全添进去,这火应该能烧整整一夜。众人围着篝火有说有笑,喝酒吃肉、舞剑划拳,好不快活。
沈酌明明不会喝酒,可在这种氛围之下,就不知不觉总想把酒碗端起来,总想抿几口。
酒过三巡,沈酌脑子不太清醒了,言少钱好像也有些醉,他突然冲到对方面前,用刀鞘指着他:“我宣布,自即日起,你,沈酌,就是我神鹰寨的压寨夫人!”
沈酌吓得手一抖,碗里的酒瞬间泼了大半,他睁大眼睛:“什么?”
“我说,你是压寨夫人!”言少钱一脚踩上矮桌,“只要你答应,从今往后,我们平起平坐,你的话就是我的话,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听懂了吗?”
沈酌倏地站起来:“你疯了!”
在场的人已经没有几个还清醒了,他们实在太兴奋,本能地开始起哄:
“压寨夫人!”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沈酌只感觉耳边一片嘈杂,脑袋嗡嗡作响,他满脸不可思议:“我是男的,你也是!”
“男人又如何?”言少钱再灌一口酒,他眼尾浮起红晕,已然醉了,“若是想,木兰也可以代父从军。若是想,哀帝也可为董贤割袍断袖。是男是女,又哪里重要?”
沈酌震惊地看着他——这土匪怎么懂这么多?
“不如你便留下吧,”言少钱撇开酒碗,直接对着坛子灌,“我那屋挺宽敞,今晚你就搬过来,如何?”
这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么羞耻的话,沈酌简直又羞又恼,耳朵都气红了,他也不知从手边摸起了一把谁的刀,直接架在自己脖子上:“你别过来,走远点!真是不知廉耻!”
他还以为这位大当家与寻常山贼有什么不同,果然还是太高看他了!
言少钱一顿,无奈一摆手:“放下放下,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动不动就要什么……以死明志。活着不好吗?有什么是活着不能解决的?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就跟我打一架,别和自己过不去。”
他越靠越近,沈酌头皮一麻,想也没想就把刀尖对准了他:“后退!”
“你要跟我打架吗?”言少钱本就好战,一喝了酒更是克制不住天性,对方这个动作让他误以为是在向他约战。
周围一群醉鬼还在起哄:“打起来!打起来!”
“大当家把压寨夫人压在身下!”
沈酌双手握住刀柄,他也不知道这刀怎么会这么沉,他满头都是冷汗,腿甚至有些抖。
他早该离开的。
这群人早就喝醉了,他应该找个机会赶快开溜!
言少钱伸手拔刀,却忘了刚换的新刀并没有别在腰后,一摸摸了个空。
更不凑巧的是,他脚下踩到一块不知谁吐的骨头,因为醉酒脚步虚浮,居然踉跄了一下。
这一个踉跄,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扎去——
待他稳住身形,便觉得胸口一凉。
他酒瞬间醒了,只看见明晃晃的刀尖已经刺进自己胸口,大量的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伤口溢出。
再抬头,是沈酌错愕的脸。
--
言少钱陡然从梦中惊醒。
他一个猛子坐起身,伸手摸了摸胸前——还好,什么都没有。
是梦。
他长舒一口气,心说这被捅一刀的感觉还挺真实,都过去八百年了,还要来梦里骚扰他。
睡在他旁边的沈酌被惊动,也睁开眼:“怎么了?”
言少钱从床头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几点了?”
沈酌眯眼看手机:“不到五点。”
“还早,再睡会儿。”
他就要重新躺下,沈酌又问:“到底怎么了?做噩梦?”
言少钱嘴角一咧,没好气道:“可不是,梦到被你捅了。”
沈酌大概完全清醒了,他挑挑眉,视线不怀好意地下移:“确实是‘捅’了。”
言少钱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不由怒从心头起,抓起枕头拍在他脸上:“滚!把八百年前那个纯情小书生还给老子!”
第47章 番外:礼物
“我现在不纯情吗?”沈酌挡开他的“枕头攻击”,大言不惭道,“为你守身如玉这么多年,还不够纯情?”
言少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重新把枕头放好,背对着他躺下,准备继续睡觉。
沈酌从背后贴上来,顺势环住了他的腰。
言少钱并不想被他抱着,但是也懒得躲,他闭上眼思考了一会儿:“说真的,你变化这么大,真的让人难以接受。”
“那也是被你的兄弟们带的,”沈酌说着,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不过我是认真的。”
“什么认真?”
“认真喜欢你。”
“……”
言少钱一阵无语,心说天天表白您也是够无聊的,随口道:“好巧我也是。”
“你没有诚意。”
“……你还要我怎么有诚意?都给你干了,再生米也煮成熟饭了。”
沈酌委婉地表示委屈:“我追了你十年。”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再倒追你十年?”
“那倒也不用,”沈酌轻笑,“只要你听话一点,对我好一点就行。”
言少钱:“我觉得我最近已经够听话了,既没在你家房顶上练轻功,也没胸口碎大石、徒手劈砖头,连烟都戒了,还要怎么样——你压到我头发了。”
他将近一年没剪头发,已经留到了过肩那么长。
沈酌把他头发拨到一边:“说了让你剪掉方便。”
言少钱没搭理这茬:“而且我对你不够好吗?你说,我哪里对你不好?”
“你刚才还要用枕头打我。”
“……?”言少钱缓缓打出一个问号,“那你昨晚还用凶器捅我呢,你怎么不说?我劝你还是睡觉吧。”
今天是个周末,实在没有必要太早起床,两人又睡了一会儿,直到九点多才算彻底醒了。
沈酌已经先一步起了,言少钱躺着玩了两下手机,也爬起来,从床头摸到皮筋把头发扎起,然后去洗漱。
头发长了以后确实会制造很多麻烦,比如被沈酌压住,洗脸的时候粘在脸上,吃饭的时候掉进汤里……非得扎起来才行。
打扫房间的时候也总能在地上发现头发。
但他目前还是不太想剪,等什么时候真正腻了再说吧。
他洗漱完毕去阳台开窗通风,就听到沈酌在喊自己吃早饭。
餐厅已经摆好碗筷,言少钱一进去就闻到扑鼻的香气,他左右看了看:“阿姨呢?”
沈酌正在煮牛奶:“一早和我爸出去了,说是晚上才回来,可能去过二人世界了吧。”
言少钱心说这老夫老妻了还挺有情趣,他从冰箱里翻出一瓶老干妈,把面包片铺在碟子里,开始往上面抹辣酱:“你不劝劝你爸,让他没事多在家陪陪你妈,反正你们沈家也没后了,家族产业搞不下去,这个权不如该放就放吧。”
“他也在考虑,不过一时半会儿……你在干什么?”沈酌转过身,看到对方的举动以后顿时惊呆了,“三明治抹老干妈是什么吃法?”
“中西结合啊,”言少钱丝毫没觉得不妥,又往里夹上鸡蛋培根和生菜,再盖上一片面包,“老干妈才是人间美味,你要不要试试?”
沈酌看着都觉得是黑暗料理,把煮好的牛奶平分进两个碗里:“我加糖了。”
“嗯。”
沈酌把老干妈的瓶子推远,拿起沙拉酱:“你做饭不是挺好吃吗,怎么一到早餐口味就这么独特。”
“哪里独特了,真的很好吃好吗,你这个人,没有尝试就觉得难吃,这本身就是一种错误。”言少钱咬了一口“老干妈三明治”,“老干妈这种东西,不仅能夹三明治,还能放在寿司里,还能炒饭,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不能加。”
沈酌表示接受不能:“我选沙拉酱。”
两人各吃各的,谁能没能说服谁,吃完后言少钱把盘子洗了,就听沈酌在身后接电话:“到了是吗?那我出去拿。”
言少钱随口问:“快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