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乘萧回到家。偌大的房子空无一人。他有点不适应，开口道：“柴叔。”
　　厨娘阿姨从一旁走出来，小声道：“先生，柴叔昨天请假了，回老家，他儿媳妇生了。”
　　易乘萧似乎才记起来，点点头，“我知道了。”
　　厨娘看他一眼，有些紧张，小心翼翼道：“先生今晚想吃什么？”
　　易乘萧也觉得自己可能太低气压了，放缓声音道：“随便做些吧。”
　　厨娘点点头下去了。
　　易乘萧换鞋，脱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有些疲惫。
　　他盯着电视机黑漆漆的屏幕发呆。
　　以前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也从来不觉得这房子有多大多冷清，如今少了一个人，反倒处处不习惯起来。平常这个时候，云择该放学了。他有时候下午没课，就喜欢买一大包零食，坐在沙发上看球赛。
　　他总是把客厅弄得乱糟糟的。被自己逮到好几次。看到自己回来会有点做贼心虚般的讨好，偷偷藏好零食袋子。
　　他……他有点想他了。
　　*
　　“滋滋滋……”
　　酒店浴室里，云择对着不断往外渗水的水管，叹了口气。
　　他走回客厅，第三次拨打客房电话，道：“来没来啊，还能不能好了，这让人怎么睡啊！”
　　电话那头忙音不断，语气匆忙的回复，“对不起先生，实在对不起，今天比较忙，我们维修的人员在修别的房间，您稍微等一等，如果您实在着急，可以选择退房。”
　　云择气得脸都热了起来，吼道：“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我今天晚上一回来满地板满沙发都是水，这都三小时了，你们居然还不来，就差把我床泡了，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过来，能不能给个准确消息。”
　　那边又是复读机一般的声音，回道：“对不起先生，这个时间目前是不能确定的呢，还请您耐心等等。”
　　云择深吸一口气，真是败给这群客服了，他无奈吼道：“退房！”
　　大街上，云择拎着个行李箱，背上装了一书包的书，非常沉，有些压肩膀。
　　他拦了一辆的士上车。
　　的士大哥道：“小伙子，去哪里？”
　　云择道：“去附近的酒店，随便哪里都行。”
　　的士大哥看了他一眼，道：“这个时间……这个时间酒店应该不好订了。”
　　云择没明白他什么意思，看了一眼表，道：“现在才八点啊，哪里不好订了？”
　　的士大哥又瞧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道：“小伙子你一个人住吗？”
　　云择莫名其妙道：“是啊。”
　　的士大哥热心道：“嘿，你一个人出来凑什么热闹啊，回家住不好吗？”
　　云择被针扎了一下般，有点难过。他有家不能回，最像家的地方现在却被他亲手斩断了。他怎么就混得这么惨啊。
　　云择被人问的有些恼了，忍不住怼人一句，道：“你怎么管那么宽啊，开你的车。”
　　的士大哥忙住嘴了，集中注意力开车。
　　然后把他拉到了一个四面八方都是酒店的地方——火车站。
　　云择：“……”这大哥可真是太实在了。
　　云择下车提着行李箱找住处，随意进了一家酒店。
　　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厅人看起来人很多。
　　云择心道：“不会这么倒霉吧。”
　　他预感微妙，走到前台道：“要一间房。”
　　前台小姐道：“对不起客人，客房满了。”
　　好吧，他换一家。
　　“要一间房。”
　　“对不起，客房满了。”
　　再换一家。
　　“要一间房。”
　　“对不起，客房满了。”
　　再再换一家——
　　“对不起，客房满了。”
　　“客房满了。”
　　“客房满了。”
　　“客房满了。”
　　……
　　云择忍无可忍道：“为什么你们哪里哪里都客满？！这怎么可能啊！我特别想问一句，是我上黑名单了吗？”
　　前台小姐战战兢兢看了他一眼，有些迟疑的开口：“不不不，先生，不是这样的。今天……是七夕啊。”
　　云择怔了一下：“七……七夕。”
　　云择提着行李箱，一个人站在酒店大门口有点风中凌乱。怪不得刚刚那位的士大哥问他是不是一个人住。
　　原来今天是情人节，小情侣们都成双成对出来了，他一个单身狗跑出来和人抢房间来了。人家大多是提前预定好了，他抢得过才怪了。
　　怎么办？他望着夜里呼啸的风，一开学天气就转凉了一些，他今晚难道要露宿街头了吗？
　　为了不被冻死，万般无奈之下，云择还是回了家。
　　折腾到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他祈祷最好慕云绍不在家，或者在家已经睡下了。那样就可以避免见面，他就住一晚，今晚一过，他立马就走。
　　他拉着行李箱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客厅的灯还亮着，却没有人。
　　一楼的书房似乎有人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慕云绍有些意外，喊了人一声，“云择，你回来了？”
　　云择身体一僵，还是被发现了。
　　他刚要开口说话，却发现书房里又走出一个男人。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休闲卫衣，身材修长，眼下有些乌青，像是没睡好。看到他眼睛都睁大了。
　　是易乘萧。
　　云择：“……”
　　他现在有种转身夺门而逃的冲动。易乘萧说了，不想再见到他。就算和他慕云择闹掰，可是和慕云绍商业上的生意还是得做，俩人关系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空气在沉默中僵滞，然后缓缓流动。
　　还是慕云绍先开口，道：“乘萧，真麻烦你亲自过来，这个合作案子本来我要亲自去你公司和你谈的，走吧，我送送你。”
　　云择悄悄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要走了啊。幸好幸好。
　　易乘萧点点头道：“没关系，早晚都是要谈的，正好今天有空。”其实他最近天天有空。时间对于他来说，似乎空的可怕。每天下班以后，时间漫长的简直不知该干些什么，今天柴叔不在家，他干脆直接上慕云绍这里谈工作来了。
　　云择拎着行李走到一边，自动给人让开路。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选择闭嘴，目送着俩人出门去。门终于轻轻关上。云择叹息一声，提着行李上楼。
　　从门口往外走的这条路，有些漫长。易乘萧不由得放慢脚步，缓缓地走。
　　月光洒到他脚下的青石板上，易乘萧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它们来来回回出现在眼前，很有节奏，他无意识的开始默数。
　　“一，二，三，四……”
　　他离身后那栋房子里的人正渐行渐远。他说过，他不想再见到他。这辈子再也不见。可是一辈子实在太长了，漫长到几天都开始长到无法容忍。
　　他开始想念他。
　　“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
　　易乘萧蓦然停住脚步。
　　慕云绍本来随着人走，忽然见人停住，道：“怎么了？”


第34章
　　云择冲了个澡，要睡下了，就听到楼下叮叮当当的声音，书房就在他房间正下方，想不听到都难。
　　云择裹着浴巾下楼，走到书房门口。
　　慕云绍正一脸认真的翻箱倒柜地挪东西，易乘萧抱壁闲闲地站在一边。
　　云择：“？”怎么又回来了，易乘萧不是走了吗？怎么又让他给撞见了！
　　云择看了一眼对方，目光马上从人身上移开，对慕云绍道：“大哥，你在干什么？”
　　慕云绍从桌柜底下抬头，带着点困惑道：“乘萧的车钥匙丢了，不知道掉哪里去了。”
　　慕云绍翻了半天，无奈站起身道：“实在找不到了，这样吧，我开车先送你回家，明天我再好好找找。”
　　易乘萧道：“不行，我明天要开它去公司。”
　　慕云绍道：“没事，你先开你别的车，我找到以后亲自开到你家给你送过去。”
　　易乘萧道：“我们管家柴叔回老家了，其余车的钥匙全都是他保管，我不知道他放哪里了。”
　　慕云绍挠挠头，想了想道：“我车库里还有几辆闲置的，你要不先开我的？”不能让人明天没法去上班啊。
　　易乘萧抱臂，一脸傲娇道：“我开不惯别人的车。”
　　云择：“……”易乘萧你也太难伺候了。
　　慕云绍正进退两难，终于想出个折中的办法，道：“那……要不……现在也这么晚了，你今天就先在这休息吧，我明天早上开车送你去公司。”
　　易乘萧微微一笑，似乎终于满意了，点头道：“好。”
　　云择浑身一僵。
　　易乘萧要留宿！易乘萧要留宿！易乘萧要留宿！他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慕云择父母在世的时候，家里管家司机保姆一个都不少。后来父母相继离世，兄弟俩倒是用不到那么多人，尤其慕云择性子有些乖戾，来家里干活的人就更少了。
　　后来重生以后的云择干脆直接住进了易家。慕云绍又经常非常忙，不怎么回家。到现在为止，家里就剩下了一个刘姨。
　　除了负责做饭，还有打扫里里外外的房间，自然是顾不过来的。所以平日里也就捡着紧要的房间收拾。
　　慕云绍和慕云择的房间是常年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其余客房多半积灰了。
　　俩人走出书房，慕云绍站在客厅道：“客房都没来得及收拾，要不乘萧和我挤一间吧。没事，我不打呼噜。”
　　云择卡在旋转楼梯边缘，单脚踩着一级台阶，要上不上的。他现在有点提心吊胆。
　　易乘萧道：“没事，我睡书房就行。”书房里有一套沙发。但怎么能让客人睡那里？！
　　慕云绍有些急了，道：“那怎么行，不然云择过来和我睡，你睡云择房间。”
　　云择又想夺门狂奔了。这一天天的，让不让人安生啊。和大哥睡？半夜会不会掐死他？当即道：“我不要和大哥睡。”
　　易乘萧道：“不用。他房间大，我睡他那里。”他指了指云择，似乎还不习惯这样称呼对方，太过陌生，又没法忽然亲近，继而道：“就这样吧。别折腾了。”
　　慕云择的房间确实比慕云绍要大得多，而且采光绝佳。毕竟是慕志强亲儿子，当然什么都是给最好的。
　　“！！！！！！！！！！！！！！！！”云择再也忍不住了，内心几乎想咆哮。易乘萧，你到底要干什么，不说老死不往来了吗？互相遵守约定不行吗？！
　　云择后悔回家了。这真是一个十分错误的决定。
　　他想，就算现在露宿街头睡公园，也比面对易乘萧要容易得多。
　　易乘萧冲了个澡，一句话也没说，安安静静上床关灯。
　　云择战战兢兢在床另一侧背对着人侧卧。心里浪一样翻卷。太尴尬了，太尴尬了。
　　他僵了半天，身侧也没动静。
　　云择渐渐放下了点心，也许，也许他真的只是借个宿而已，他并不知道自己回来这里，一切，一切不过是个意外而已。
　　明天之后，他们将又是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这么一想，云择平静下来。平静中又带了一点难过。他们真的成陌生人了，即使睡在一张床上，也可以全无交流。
　　梦里的景象影影幢幢，晃得人有些发晕。
　　画面里，一个女人跪在一个漆黑的房间内，一把鞭子狠狠抽到了她背上。然后衣服上渗出一点点猩红的血迹。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我养你是为什么？啊？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说完又狠狠一鞭子。
　　女人身体痛得抽搐了一下，却忍着没发出声音，只听到一阵轻轻的哽咽。
　　云择觉得心脏的地方好疼好疼，那鞭子仿佛抽在自己身上一般，他的泪水汩汩地往下流淌，心里绝望般大喊：“停下，住手，别再打她了！”
　　可是他的声音没人听到，没人听到，画面里的人完全听不到他说话。
　　易乘萧醒了。
　　本来他就睡不着，最近一直有些失眠。一直迷迷糊糊浅眠，云择一出声他就醒了。
　　云择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张扬舞爪的伸手抓向虚空，一边哭一边喊，“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了，不要这样！”
　　痛苦从梦境传递到了现实。
　　易乘萧有些忍不住了，他到底在干什么？自己都不清楚。留下来干什么？也完全没想好。
　　但是看到这个孩子哭了，他真实地难过了。他身体往人身侧挨了挨，搂住人，唤道：“云择，醒醒，你做梦了。云择……”
　　男孩终于醒了，泪眼朦胧，似乎完全忘记了这是哪里，自己在什么地方，死死抱住人，脱口道：“哥……哥，好可怕，有人，有人被囚禁了。要去救她，去救她！”
　　云择哭得抽抽噎噎，情绪半天平复不下来。一时间竟然不能从梦境里那种强烈的情绪里脱离。
　　他有种强烈的直觉，他看到的根本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某些事情，而那个被打的女人，很可能是他认识的人！
　　易乘萧大手轻轻抚到人的背上，一遍遍轻轻抚摸，“别怕，别怕，那些都是做梦，都是假的。别害怕。云择。你很安全。”
　　云择似乎终于微微有些清醒了，双眼渐渐清明，终于看清这是哪里。
　　双手不自觉松开了人。他们……他们已经没这么亲密了，他们早不是兄弟了。
　　易乘萧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之前在易宅的某一次，云择有一天去他房间洗澡，小孩黏黏糊糊非要在他房间睡，还问他“哥，要是有一天我做了坏事，哥能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