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秦恩迈出了脚,另外一边也跟上,强烈的光线让他半晌睁不开眼,只好背过身,手上不自觉也松开了。
如此才发现身后的人并没有跟上来,透过一层薄膜,秦恩呼唤着身后的人:“苏萍?快跟上啊!你怎么不走了?”
山洞里的女孩并没有回答秦恩,她眼中满是泪水,顺着脏兮兮的小脸,流的到处都是,抬起一边胳膊,那上头,遍布了一层眼睛。
早在山顶的深坑里,秦恩被蒙在刺床底下的时候,苏萍就已经死了。
他带出来的,是眼睛怪。
而身为npc的苏萍,也从来没有离开木石村的权利,哪怕是真正的她在这里,恐怕也没办法迈出山洞一步,她想陪秦恩走过最后一段,那是苏萍第二喜欢的哥哥,所以才附身在眼睛怪身上,走了一路。
她冰凉的尸体都还留在山顶的大坑里。
不知道是强光所致,还是心口的闷疼,秦恩眼睛发狠地疼,一阵巨响打断了思绪,他才终于想起来回头看看自己拼命争取来的的新世界。
新生活仿佛安抚了心口的疼痛,被海风吹拂的眼睛慢慢睁开,这是他新生的第一眼,也许是万物重生的春季,也可以是满山枫叶的秋天,面前便是真实了:
大海里漂浮着尸体,被血水染红了半边,天沉的仿佛是入了夜,硝烟和死亡,遍地残尸,失去了整个下半身的小孩在地上攀爬呼喊。
刚迈步进来那一刻的光亮,不过是炮弹的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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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放在什么地方了?
有没有什么人告诉过他,身体放在什么地方了?为什么自己一点记忆都没有了?脚步将要离开的前一秒,许相臣突然想起了村长的话。
“离开木石村的人,将被门神清除记忆,为的是防止有外来人破坏这里的和平。”
清除记忆,那他忘了什么?陆丰理?秦恩?苏萍苏蛟?
都不是啊!
他忘了什么,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难受?
会被轻易放下的人是谁呢?
望向黑暗,许相臣好像看见了很多,蒙上一层破布的记忆一点点撕裂,他将灰尘吹开,背面是孤独的背影,男孩一次一次为他回头,微弱的光线下,他独自守护在一座小屋里,一个人尝试下水,一个人等待秋收,一个人养了一群小鸡,他总是看向大山的方向,从那里,他送走了他的爱人,临走时还是春天,如今已经秋收了。
他并没有祈求有人会为他离经叛道,会为他违背神的意愿,但也没有人可以要求他忘记,如果烛火炊烟有一日午夜回梦,所爱之人能于梦中叫一声他的名字,那么对他来说,日复一日十年的等待,便也知足了。
不停地奔跑,奔跑,张清野!张清野!!张清野!!!
是张清野!!!
脚下一层层的碎石,耳边一阵阵刺痛,许相臣冲破了一些什么,那是神明的旨意,他心底却仿佛有一只反叛的手紧紧握住另外一人,所有的记忆被牢牢把握其中,直到他终于从另一侧穿过山洞。
这里是白天,还是他们离开的那一处山洞外,前面围了不少人,声音闹的很大,一看许相臣出来了,却难得沉默了一下,为首那人自然还是村长,还没等他说出话来,许相臣立刻使用了父亲的荣光,大喊一声:“我是你爸爸!”男人愣了一瞬,突然跪扶在许相臣脚边。
死板如肖楼,对待父亲竟然还会跪拜。
许相臣根本没再管他,快步走到人群之中,果不其然看见了已经恢复了成人身体的张清野,从大腿以下都被人埋进了土里,许应臣也无法想清楚他到底是怎么被抓住的,如果说村长周围有玩家,能够比张清野还要厉害,也确实足够让人恐惧了。
他们往张清野嘴里放了烙铁。
手指一节一节折断,人群在朝他扔石头,打破了眼眶和头,许相臣命令肖楼让人们停下,这场景比起他身为父亲看见自己的孩子挨打也没差多少,手抖的厉害,如果不是时候不对,他真想将这里所有人都狠狠揍一顿。
“你怎么回事?大家不是都离开了,为什么你又回来了?”
“为什么不说话?”许相臣轻轻捧起张清野的脸,那人嘴边全是血,头也软趴趴倒在一边,一看是许相臣来了,才终于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来。
“我不能忘记喜欢你。”
满嘴的血水让张清野的话听起来含糊,面目模糊的脸上,眼泪流了一脸,声音哽咽地仿佛是含下了一块石头:“不要让我忘记,你也不要忘记我。”
从来没有过这一刻的勇气,丛林小屋里的记忆将被储藏,他们之间,总有一人应该背负着回忆,他又怎么可能舍得忘记许相臣?不管是张燃的束缚还是母亲的爱,他总是有太多恐惧太多懦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一样,这么想要告诉一个人自己的心,自己的感情,如果张燃要阻止他们在一起,他会保护许相臣,如果世人不看好他们的爱,他便要逃离尘世,不管如何如何,不管是谁都无法再阻止他。
张清野凑近了身体,趴在许相臣耳边,既然说什么,做什么也都会被忘记,如果他的爱人没有记忆,只会留给自己一个人的感动,为什么不能再多一点呢?再任性一点,也不会有人记住的,嘴巴一张一合,那冲动化为实质在体内横冲直撞,一时间,声音颤抖的不清晰:
“我喜欢你。”
“我喜 欢你。”
“许相臣,我喜欢你。”
许相臣一时间愣住了,好半天也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到底说了什么,慌乱地点着头,一边露出笑容,眼泪竟然也止不住了,他喜欢的人,他放在心上在乎的人告诉他不要忘了自己,他心中从来也没有过的一种感受,那么幸福充盈,平生的喜悦仿佛都在此刻,他倾尽全力去喜欢的人,对他也是一样的心情,这是何等的幸运,没有任何事情应该阻止到他们。
他擦着眼泪,用手掌将泪水抹干净,逐渐地却忘记了自己流泪的理由,他看着半边身体都埋进土里的张清野,却想不起来张清野哭的理由,许相臣的眼泪已经断了线,他忍不住问,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停不下来:“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人埋起来了?大家不是都离开了,为什么你还在这?”
心口一抽一抽的疼痛,许相臣却再也想不起来这一切的缘由,气愤恐惧,百感交汇,荒唐,荒唐,为什么想不起来?张清野对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会回到这个地方,这人又怎么会在此处?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说话!”
说话?说什么呢?
十指软趴趴耷拉着,张清野用尽力气伸出手,把许相臣的脑袋一点点拉近了,那人看着他,没有拒绝,没有后退,眼中虽然有迷茫,却是一样坚定的感情,凑近了,直到能够闻到身前人嘴里的血腥味,湿漉漉的轻吻,落在许相臣嘴角,温柔满含爱意:
“我喜欢你,不管一次还是一百次,如果忘记了,我都会提醒你的。”
满口的血迹涌出,张清野终于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即便是死了,他也不要忘记。
这一次没有复生卡,一切都结束了,仿佛被风吹破了的身影一点点破碎消失,努力想要拥抱进怀里,也依然无济于事,许相臣看着自己抱空了的手,忘记了为什么会伸出手,原本这里的人是谁呢?他对自己说了什么?
在张清野消失的一瞬间,许相臣终于也回到了埋骨之城。
【系统提示,检测报告玩家张清野游戏失败,将被扣除寿命三十年,以示处罚,请玩家再接再厉。】
没有直接判处死刑,还算幸运。
张清野醒来之际,便看见了身旁睡得四仰八叉的许相臣。
严格来说,这次的游戏并不算通关,许相臣和张清野在空间里做了答卷,背后主谋很明显是村长,而木石村里用技能卡阻止他们离开的,也一样是肖楼,如果没有猜错,他应该是木石村的长住玩家,寄生在这一片地方,十年游戏时限才离开一次,然后立刻还会回到游戏中,通过不断猎杀玩家来提高游戏难度,被夺去的玩家身上的宝贝和系统奖励,将肖楼“养肥”了,很难对付,恐怕很多玩家进去了,知道了就是他在搞鬼,也根本拿他没办法。
也难怪会是高级难度了。
两人这一次离开,在游戏中虽然已经有了半月又余,现实世界也不过才一小会儿而已,距离张燃去足疗应该还没有超过半个小时,张清野捏了捏额角,将趴在地上的许相臣翻了个面,一动之下他脚差点塞进张清野嘴里,张清野面无表情地抬手接住许相臣的大脚,塞回被子里。
好在没过多久人也醒了。
许相臣一睁眼便看见张清野清秀的脸,没来由吓了一跳。
“你,你……”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张清野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在游戏最后和许相臣的亲吻让他到现在都有些头晕脑胀的,为了不被看出端倪,不让尴尬持续蔓延,故意冷着口气说话:“起来,我送你回家。”
许相臣摸摸鼻子,老实站起身,两人一路上都很沉默,他只能记住自己参加了游戏,具体发生了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谢谢你收留我。”
许相臣轻声道:“我睡觉挺不老实的,肯定填了不少麻烦。”
张清野摇摇头,面上没有什么变化:“没有。”两人又走出一段,距离许相臣家已经很近了,前面的人突然停住了脚:“不知道为什么。”许相臣开口道:“你是有点舍不得我吗?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我也没有很了解你……就是突然有点感觉,额,你是不是挺不想分开的?”
张清野愣了一下,低了低头,他心跳的有点快,很多感觉,即便是脱离游戏也无法被抹去的,许相臣了解他,在过去的一点一滴里,而这些事情是他用了三十年寿命保存在记忆里。
“啧,好像这样说挺不合适的,你别往心里去,没事没事。”许相臣调笑似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以后还长着呢!来日方长嘛!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我先回家了啊!你也快点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仿佛也被感染了似得,张清野后知后觉,也许他现在也还有犹豫的权利,并没有谁要求他立刻做出选择吧?也许他还可以留在许相臣身边一段时间,等到他能够真正忘记的时候再分开,也是可以的?
“这个人你认识吗?”
照片应该是几年以前的,却还可以清晰地辨认出上面人物的脸,张清野眉头锁紧了,摇摇头:“没什么印象了。”
“清野的性格太冷淡了,你这样真的会有朋友吗?”张燃今天似乎特殊的开心,连着笑了好几声,他手中拿着一块白玉玺似得小方块,有半边已经被染红了:“他和你一个学校的,叫许相臣,木石村的游戏他也有参加,嗯……如果没有搞错的话,现在应该也已经离开埋骨之城了。”张燃摩擦着照片的边角,浅灰色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张清野,再次开口时,已经是不容拒绝的口气:“老爸给你的任务,去把他杀了吧。”
一瞬间,张清野手脚冰冷,接过那一张照片,许相臣的脸很清晰应在上面,听张燃继续道:“周末我本来以为他们一家都会留在家里,没想到那个孩子不在,去的时候就只看见了他的父母,就先清理掉了,剩下这一个交给你。”
“我知道杀人对你来说有点困难,可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步了,只要祭天成功,你的母亲和我就都可以复活,我们还会像从前一样美满幸福。”仿佛没有注意到对面人已经完全绷不住的表情,张燃喝了一口茶水:
“你也很难过吧?对于她的死亡,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家吗?现在它就在眼前了,有了白玉印和金玉印,只要这孩子一死,我就是埋骨之城的王,而你就是太子。”
“所有的一切,就都可以重新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自由和山巅的空气一样,都不是弱者可以消受的
这句原话来自于芥川龙之介,注明出处是芥川龙之介,否则好像不能用。
第57章 张清野的选择
“张清野,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是模特吗?”
幼儿园放学以后,张清野被扎着两个小辫子的班花拦住了, 男孩扭了扭书包, 认真回答道:
“不是, 我爸是搬砖的。”
小张清野说完先跑着出教室,出了门口最显眼的就是他爹,原因没有别的,纯粹就是长得好看, 如果有人仔细去观察,张燃大衣上还有不少工地带下来灰渍,袜子的大脚趾缝缝补补也破了好几回。
即使是这样,他还是连续几年被评为了工地最靓农民工, 表彰挂了一墙。
张清野假装冷淡地把满分卷子塞给了张燃怀里,然后偷偷看着那人的反应。
浅灰色的眼睛从疑惑到震惊和开心仅仅过了一小会儿, 张燃把张清野抱起来亲了亲,浅浅的胡茬有些父亲独有的安全感:“走, 老爸给你买烤肠吃去。”
到底后来从埋骨之城出来的人,与眼前这个还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那时张燃所有的情绪都那么真实清晰,能让人感受到他的鲜活,而张清野的母亲也还没有因为爱人的失踪发疯癫狂,他们一家人都是圆满幸福, 可后来回来的人,就只像是顶着壳子和记忆,坏心思的外人。
张燃和徐青算是青梅竹马。
俩人从小就住在一个院子里头, 在张燃还是小张燃的时候,没少被徐青提耳朵,他不像其他男孩子一样调皮,不喜欢捉弄小姑娘,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抱着哪吒闹海的小人书,像只小猫似得,在院子里头晒太阳,躺在一人长的躺椅上,只能占一半,懒懒洋洋的,他为人实在是不太聪明的,总是莫名其妙就把人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