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上午,天空下起小雪。
下着下着,小雪变成了鹅毛大雪。傍晚时分,厚实的雪被将黑瓦掩盖得严严实实。
一片银白中,大红的梁柱和暖黄的灯光如此耀眼,像是在洁白的宣纸上泼出灿烂的色彩。
丝弦中和歌舞中,所有人均落座。
宴上人不多。两边都是没有后宫的,连兄弟都少。
陆预下座坐着一脸局促不安的齐王,楼青晏下座坐着一脸不情愿的何廷。
在下面是外交使臣们。
夏国和月国分列厅中左右,隔着中间的走道,泾渭分明。
场面上的话语都走了一轮,两人端起酒杯,目光对上,都浅笑饮下温酒。
武楼堂一面石墙,三面都是几扇巨大的纸窗组成的,此时,这些纸窗全被打开了。雪风从外面呼啸着灌入厅堂,将满场氤氲而沉闷的酒气散在天地里。
外交使臣们都提前穿上厚实的冬衣,手炉、炭火炉一应俱全;两边的君主却穿着单薄的衣衫,仗着自己的真气,像是没有感受到寒风似的。
据说选这样一个寒风凛冽的厅堂是两边共同的意思,但没人知道,他们两个为何要选这样的地方。
宴会从一开始正经的外交往来到了歌舞丝竹,众人脸上都有三分酒意。
雪没有停。从开着的纸窗望出去,灰蒙蒙的云压着天底下的一切。
“朕出去透透气,失陪一下。”陆预起身。
不久,楼青晏也出去了。
使臣们都很疑惑,都这么透风了,他们还要去透什么风?
但没人敢出声。
齐王一脸“本王就知道”的样子,故作老成地叹了声气。
武楼堂后面是个花园,此时没有一人,只有几盏落了雪的灯笼滋滋灼烤出暖黄的光亮。
“陛下还是好兴致。”陆预站在花园里,眼角弯了下来。真气在头顶形成了一个薄薄的屏障,雪落不到身上。
楼青晏的眼下泛着酒意,眯起细长的眼睛:“彼此彼此。”
“朕知道,一起过年不是一起办个宴会的意思。”陆预走近他,替他将肩头的雪扫掉。他的手正想如以前那样替他拢头发,却发现楼青晏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冠里。
“一起过年,只有两个人而已。”
楼青晏以前喜欢披发,就算绾头发也有很多碎发。但如今身份变了,装扮也不像先前那样随心所欲了。
陆预的手指拨了个空。楼青晏察觉后发出一声轻笑。
轻笑挑动了多日的思念。陆预一把揽过对面的腰肢,一手霸道地掰住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对面很热情地回应他。
交换的呼吸分开后,楼青晏眼中的酒意褪去大半,陆预脸上的恍惚迷离却多了三分。
楼青晏勾上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问。
“原著的结局里,你只有杀了皇帝吞并月国才算走到结局。你说的,我在你的结局里,这是什么意思?你穿的到底是什么书?”
“说好,这次年宴不谈正事。”
陆预没有回答,将他绕在自己脖颈上的胳膊拨了下来,将整个人圈在怀里,抵在假山上,低头吻住那张有疑问的嘴,堵住了他的问题。
这次,楼青晏在几次攻城略地后推开他,笑着说:“陛下,转移话题可不是好主意。”
“嗯?”被打断的陆预哼了声,故意流露出撒娇似的明亮眼神,像是一个小师弟不懂师兄责备的意思。
楼青晏微微歪头:“原著里,夏国吞并荣国后正式对月国宣战……”
“就在今天。”陆预接上他的话,一把揽住他的腰,重新寻找慰藉。
安静的后花园原本只能听到正厅远远传出的丝竹声,此时却仿佛能听到兵戈碰撞的声音!
陆预一边吻,一边在空隙说:“毕竟月国的陛下就在这里,这可是个将军的好机会。”
唇舌交接中,楼青晏破碎的词句带着笑意:“陛下对兵不厌诈用的可真熟啊。说好这次年宴不谈正事,只修和平,结果在暗中布下这么多兵力。”
两人都沉浸在这个绵长的吻中,仿佛他们两个在做的事情与谈论的场景完全无关。
突然,另一个方向,明显不同于刚才兵戈声音的另一股铁蹄、兵刃的声音响起。
陆预睁开眼睛,带着些委屈:“师兄留在这个世界,不能崩坏身份人设。这样好的一个将军的机会,是夏国的,也是月国的,若是放过了,可不就算是崩人设了?所以,兵不厌诈的又不止朕一个。”
随着事先预定好的烟火升空,凉城中隐藏着的两股兵马撕破了伪装!
假山后,银光闪动。
伏矢和天鹰符化成的长剑碰撞在一起。
两人的手上,兵刃相接。长剑和长刀以近乎竖直的样子碰撞在一起,因为它们的主人离得极近。然而,两人仍维持着先前接吻的姿势,呼吸却还没有分开。
第92章
【检测到宿主行为符合人设……】
【触发结局场景……】
两人之间的热意刚被雪风扫干净时, 楼青晏的长刀一挑,正好被陆预挡住了。
他的呼吸还有些不稳:“这到底是我的系统还是你的系统?”
耳边的机械声此起彼伏,分不清到属于谁。
陆预的眼睛弯了起来, 长剑躲过刀锋,换了只手:“这是整个世界的主系统,所以我们都可以听到。”
两人耳边系统的播报声频繁响起。两人像是□□控的提线木偶, 按照系统的布置上前攻击、向后撤退。
这种感觉极为奇妙。明明对视的时候能看到对方眼睛里的情绪, 身体却必须符合系统的操控, 按照既定的剧本演出。
而更让两人感到恍惚的是, 剧本本身也是按照他们两个写的, 各项习惯与他们平日里没有两样。所以, 楼青晏也说不清, 自己到底是□□纵了,还是本身就会这么做。
他们平日里扮演自己的角色已经太久太久了, 似乎这种出于立场的争斗是自然的, 即使两人这般战斗都是必然的。
系统的声音在耳边没有停下, 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 警告他们不能崩人设, 仿佛要让他们不死不休。
后花园里一片狼藉。
两柄神器碰撞产生的余波碰到的一切全化为齑粉。
两人粗重的呼吸在冰天雪地里聚起白雾。伏矢成功挑起天鹰符。楼青晏趁此机会上前一步,眼神一凛, 穿透刚飘摇而上的热雾,直冲陆预!
陆预只能在掌心聚集真气, 抵住伏矢劈下来的刀锋。
他的真气属阳, 这样的天气对他的削弱不轻, 在楼青晏的攻势下,他拖着步子在地上拖出一长条痕迹,两脚深陷厚实的雪地!
楼青晏没有收手,他要用这样的态势将陆预逼到院墙前,让他无路可退!
突然,形势骤变!
楼青晏的脚上绊到了什么东西!
下一刻,保持防守状态的陆预挂上笑意,真气暴涨,一把将他挥开!
一个响指。
黝黑的锁链被拉直,从厚实的雪地中暴露出来!
楼青晏瞳孔一缩,伏矢刀锋一转,向脚边最近的锁链砍去,轻松化解锁链阵。这时,看上去狼狈、被压制的陆预趁机刺出一剑。
楼青晏为了躲开剑锋,后退一步。
脚刚落地,一股冰冷的绞痛感在脚踝上绽放!
还有第二张锁链阵!而陆预刚才佯装一剑,其实是为了引他踏入第二张锁链阵的中心。他一落地,暗处的人就拉紧了锁链阵,成功困住了他。
这时的伏矢已经无法划破锁链了。第二张锁链阵远端的三十名上三天高手全部从暗处出来,集体在真气阵中注入真气,激活锁链阵。
锁链阵对真气的禁锢作用在一瞬发挥在楼青晏身上。这个阵法对他的限制并不太大,但这一瞬的停滞,让陆预有机会控制他。
天鹰符化成的长剑一转,剑柄朝下,打在他的手背上。伏矢脱手,化作一道光回到脖子后的封印里。
下一瞬,剑锋压在肩膀上。
战场骤然平静。
刚才才经受狂风骤雨的后院,这此时无比安静。夜晚的风带着雪的凉意划过院落中众人的衣袍。
“说好两个人过年的。”楼青晏的身体一动不动,嘴唇微微翕动,“结果你在院子里布了那么多人。”
“兵不厌诈。”陆预抱歉似的轻轻歪了下头,重复了之前的话。
锁链阵终端的三十名上三天高手虎视眈眈地盯着阵法中央的男子。楼青晏却没半点想要反抗的架势。
陆预将剑从他肩膀上移开,走近,伸手抚上他的脸。
有些凉。
经历了刚才的打斗,两人的装扮都没有刚才那般整齐。楼青晏的发髻松开了些,两缕碎发从发冠中掉了出来。陆预轻车熟路地替他将碎发捋到耳后,温热修长的指尖不知是否是故意的,扫过冻得发红的耳廓。
楼青晏稍稍眯起眼睛,仍由那只修长、带着薄茧的手在自己的面颊上摩挲。
大拇指腹粗糙的薄茧划过柔软单薄的嘴唇,像是在体会那点柔软,在这一块位置往返摩擦。
陆预捧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看来还是朕赢了?”
.
武楼堂正厅里两边的使臣和侍卫在烟花绽放的第一时间从两边大开的纸窗中往外面退,与冲上武楼堂的己方士兵汇合。
这样的天气两边却约好厅堂两边巨大的纸窗要大开,因为这样才能保证撤退及时。两边打的都是一样的主意,自然一拍即合地同意了这样的布置要求。
后院的战争结束时,凉城以武楼堂为界,两边的人马严阵以待,紧张对峙。弓在弦上。
陆预等人押着楼青晏走入所有人眼帘的时候,月国这一方明显乱了军心。
陆预一手握着天鹰符,剑刃离楼青晏的脖子只有两寸。他在楼青晏耳边无辜地说:“可让他们退下,我们再签一份从属国的协议了?”
“不急。”楼青晏笑了笑,像是没有感到脖子上的威胁,转头对上他的眸子。
他们走到武楼堂外的挑台上。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缥缈的小雪。满天乌云阴沉地压住凉城下的所有光亮。外面一片漆黑,武装的铁甲在微光下只有一个大致的模糊罗阔。
他们身后的武楼堂仍灯火通明,成为这里唯一炙热而明亮的光源,照亮挑台上所有人的背面和正脸的轮廓。
楼青晏被压到挑台的最前面。远处屋檐上的弓箭手全指着他的头,周围的剑刃也全指着他。
李闻起前,向着月国那边挑衅地一挥手。
月国的军队见到此状,微微有些慌乱,很快,他们整理好队伍向后退。
“亲爱的师兄,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陆预的语气很和缓,丝毫没有此时威胁人的样子。
陆预的话音刚落,一声巨大的弦声在凉城上空爆发!
夏国众人全部陷入混乱,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楼青晏身上。
楼青晏哼了声,转过身,丹凤眼嚣张地挑起一个角度:“有啊。”
夏国军队传来了嘈杂的报告声:“有叛徒!”
叛徒?陆预的脸色稍变。
远处传来惨叫声。
夏国的军队自己打起来了!
“师兄,你做了什么?”
楼青晏拨开李闻指着自己的剑:“当你把人布置在后院里的时候,朕把人布置在凉城各处。撑起了一个巨大的巫术阵而已。”
陆预一下明白了过来:“镜像咒!”
之前方龄在他们军队里也设下了这个阵法,作用是可以让人调换阵营!
一个陆预的亲兵侍卫出剑阻止了另一名企图攻击楼青晏的侍卫。就连怒气冲冲的李闻都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对楼青晏出手,反而想要阻止一切伤害楼青晏的行为。
李闻不可置信地看着不受自己控制的手:“这,这,你的咒语下在哪里?”
楼青晏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转身,笑得更灿烂了:“雪。”
夏国众人这才发现,对面和他们对峙的只有月国的军队兵马,而不见一个北星阁成员的踪影!而楼青晏只身前往后院,竟真的一个下手都没带。
抬头,他们发现这些穿着夜行衣仿佛鬼魅的身影藏在凉城各处高台的屋顶后,将一手奇怪的粉末撒向空中。粉末被洒出后化为一阵轻柔的烟,在今夜呼啸的雪风中飞快地散开,碰到冰冷湿润的雪花,迫不及待地与之融为一体,飘荡着亲吻凉城的每一寸土地,融入厚实的积雪里,将自己携带的咒语融入大地。
楼青晏说:“他们撒的是毒蛊磨成的粉,是巫咒最好的载体。”
“要是今天没下雪,或者没刮风,你的计划都完不成。”
“但原著中对月国沦陷那天的记载,不就是大雪加暴风吗?”楼青晏哼了声。
整个挑台上乱作一团。月国的军队提前被施过抵消的咒语,没有受到影响,此时将他们团团围住,虎视眈眈地盯着陆预以及他手上那把抵在楼青晏脖子上的剑。
形式骤然颠倒。
陆预将剑压得更重了些,说:“你的咒语影响不到大混元。要是朕动手,他们救不下你。”
楼青晏不甘示弱:“一旦朕身殒,凉城中的咒也解不了,所有人的目标都是你,而你已经成了光杆司令。那锁链阵也能让你体会下了。”
陆预勾起嘴角:“剑还在你的脖子上,大不了同归于尽。”
两人之间的空气一下稀薄了起来。
耳边,系统不知所措的提示音乱响。他们做的都出于自己的立场,仿佛都可以置对方于死地,但都无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