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就见他一副‘我明白了、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点点头，起身过去，接过叶临风啃了一半的灵果，又坐了回来，“吃吧。”
　　叶临风茫然：“……？”
　　岳沉潭摸他头，安抚的语气哄道，“是我不好，以后再不让你自己吃了，要喂就喂到底，喂到饱，不中途走开做别的了。”
　　……你到底从我刚才的目光里理解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叶临风一把抢回灵果，拿胳膊肘和肩膀推他，“去去去，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许瞎说八道，饭都不会自己吃了我和废人有什么区别，你忙你的去。”
　　以前怎么没发现岳沉潭的想象力这么丰富。
　　他低头啃着灵果，侧坐在石凳上，看着岳沉潭忙活，看着看着，就看出了点门道来。
　　“你想对付司障月？”
　　岳沉潭摇头，“别动，就坐在那里。我要对付的不是他，是他留在你影子里的东西。”
　　一道法阵基本完成了，在另一个方向，摆着几个烛台，使得叶临风的影子轮廓更加分明，随着烛光轻轻摇动，像是随时都会逃脱人的控制，自行动起来一般。
　　叶临风看着看着，就觉得心底有点慎得慌，“没问题么？”
　　虽说神书中的一切剧情都被提前了，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不希望岳沉潭过早地和司障月对上，发生正面冲突，而且……
　　对了！
　　他猛然想起自己刚才是忘了什么，艹！依云洞！
　　这里是依云洞啊！按照神书所说，是岳沉潭发现第二个大机遇的地方！但他们到了这里这么久了，一直都没见岳沉潭发现这洞中的秘密！！！
　　叶临风唰地一下站起身来，动作有点急。
　　“岳沉潭，你等一下……！”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岳沉潭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手下还是启动了阵法。
　　“临风，我不能让他一直跟着你。”
　　似乎是误会了叶临风的出声阻止的用意，在说这话的时候，岳沉潭身上的气息陡然变得冰冷锐利，像是叶临风第一次见到无相时，感受到的那股严寒之气。
　　他重新戴上了面具，拔出了佩剑，对着像是活过来了一般不断扭动挣扎的影子刺了下去。
　　“无……相……”
　　一阵猛烈的阴风吹过，叶临风身后的烛火疯狂摇曳着，像是随时都会熄灭，却始终燃烧着，整个山洞都是鬼气森森，在长剑刺下的那一刻，一道身影猛然拔长，从中站起身来。
　　他看起来就是司障月，但又有些不一样，比如，看起来实力并不如本人那么强盛。
　　叶临风忽然想起一个还没来得及思考的问题——为何司障月会选择用分神跟着自己，而不是本人过来？在明明知道自己身边有无相在的前提下？
　　“你……”
　　岳沉潭仍在努力抹杀来自司障月的一缕分神，这样即便成功，也不会直接重创司障月，但至少可以把这个鬼先赶走，不至于冷不丁地就突然出现，试图拐带他心爱的临风。
　　而司障月，显然也不很在意留下的分神被抹杀，对他来说这还不如一具替身的价值大，他硬生生顶着仙术的攻击，朝着岳沉潭的妖面伸出手去。
　　司障月仍在缓慢地说着，又像在笑，“你的……真面目……”
　　叶临风一愣，随即眼底一暗，抬手唤来自己的那柄临时的佩剑，手指掐诀操纵其朝着司障月刺去。
　　看来，对无相的身份感兴趣的人，真的不止他一个。
　　“没事。”岳沉潭并不担忧道，“反正早晚要让天下人都看清我是谁的。”
　　一个个细小的鳞片开始在他的妖面上浮现，面具缓缓改变形状，贴合在面上，妖气顿生。
　　有了叶临风的插手，司障月最后仍是被压制成功了，分神化作一缕黑烟，被封印在一块墨绿的玉石之中，其中司障月的神识已经撤去，回归本体，里面只剩下他塑造此分神时残余的鬼气、阴气。
　　一切结束得比预想中更加顺利，也更快了些，叶临风许久才回神，跑过去搀扶忽然坐到地上的岳沉潭。
　　“你还好吗？”
　　墨绿的玉石已经逐渐被染黑，成为不透光而通体冰冷的灵石。岳沉潭摇了摇头，“我没事。”
　　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身上气息有些紊乱，妖面也迟迟没有摘下，比起前几次来说，收敛妖气、恢复原状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岳沉潭。”他小心地伸手过去，碰触到了那个面具，指尖滑过上面正在缓慢褪去的鳞片，很光滑，也很冰，“面具还不能摘下来么？”
　　岳沉潭再次摇头，而后将人抱了过来，“抱歉。”
　　“道歉做什么？”
　　“我那天告诉你有关妖面的事，并非全部。”岳沉潭收起了佩剑，两只手都搂着叶临风，恨不得再揉两把，“我以后会尽量减少借助妖面的次数。”
　　叶临风：“一直依靠它的话，会怎么样？”
　　他没说穿自己早已和羽蛇对话过的事，耐心等着岳沉潭继续。
　　“大概会被羽蛇取代吧。”岳沉潭说得轻描淡写，“我死，或是我身上妖气过重，结局都是一样的。早晚有一天，这个妖面，会彻底长在我的脸上，成为我的一部分，再也摘不下来。”
　　叶临风也搂着他，拍了拍他后背，而后拉到近处亲了亲，学着岳沉潭安慰自己的样子，做得乖巧，“不会有那一天的。”
　　“嗯。”岳沉潭笑了，“我本打算早点告诉你这些的，但是变故太多，一直隐瞒到了现在。”
　　他一边说着，身上的妖气也一点点收拢回去。
　　“爹娘在收养我之前，原本已经有过一个亲生孩子，但最终没有存活下来，便借用妖力，将其封印在了这个妖面之内。你知道的，虽然已经是妖，但蛇妖与鹰妖之间，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有血脉的？
　　“但他们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用情很深，不想放弃，后来，就捡到了我。
　　“我是个身份不明的弃婴，一开始也以为自己是妖，那个面具一开始很小，恰好能戴在我脸上，后来随着我的成长，一齐长大，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戴上这个面具，就是背负了他们亲生骨肉的命。爹娘告诉我，在得道之前，我都得随身带着它，与它一起修炼，而同样的修炼、功法，它总能学得比我快，也比我厉害。后来，我开始依赖它，只要有它，我就能变得很厉害。
　　“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我已经离不开它了。后来我们成了朋友，它从我这里学到了语言和交谈的能力，并告诉了我一切真相。
　　“我和它之间，最后，只能活一个。”
　　他面具上已经看不到鳞片了，妖气也退得干净，却还是没有摘下妖面。
　　“我开办了仙乐坊，做了许许多多的鬼面，也从爹娘那里继承了更多鬼面，从意识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其实很少开始，我就喜欢上了搜集这些东西。
　　“如果想活到最后的话，我就必须变得足够强，修为足够高深，才能戒掉动不动就依赖妖面的毛病。
　　“我也从未停止寻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羽蛇和我共存，让他独自炼成鬼修，而我也能独活。曾经想让你帮忙引见炎崆尊者，也是因为这个，炎崆尊者善于塑造‘替身’，也许他有办法让羽蛇也有一个自己的身体。
　　“但还是失败了，妖魂不比人的生魂，寻常竟有术法塑造的‘替身’，根本经受不住那样的妖气。”
　　也就是说，叶临风现在用的出路，羽蛇是用不了的。
　　叶临风：“如果你从某一天开始，再也没使用过妖面，他会怎样？”
　　“我不知道，他不肯告诉我。”岳沉潭苦笑了一声，终于摘下了妖面，淡淡的妖气化作白雾，肉眼可见地萦绕在面具表层，“也许爹娘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也许我能找到答案。”叶临风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有些出奇，“只要我能找到另一个人，见到他，一切都会有答案。”
　　“谁？”
　　“黑鸦魔君。”


第95章
　　黑鸦魔君, 当初留下神书上半卷的人, 在危乱中突然出手从司障月手中夺回道心、还给叶临风的人, 司障月最忌惮的人，以及，掌握着不知多少天机的世外隐居之人。
　　数百年前，黑鸦魔君一怒为蓝颜, 接连打败数大修真界高手，在撼动仙魔两立的局面后，很快便携带者道侣沈仙师隐居，自此，不问世事。
　　世人只知他们起初只是隐居，后来因修为越发高深，又双双不肯飞升成仙成魔, 便干脆合力开辟了一处小天地，名为白玉空境。
　　据传闻, 白玉空境中灵气浓郁肉眼可见, 自行成天，魔气亦然与灵气共存, 字行成地，仙仙魔魔妖灵精怪遍布，一切生物皆可成灵开智, 空境之中无日月、无昼夜、无四季, 亦无生死, 超然物外。
　　曾经也有无数人曾经试图寻找这一处白玉空境, 但都如同凡间寻找桃花源的凡人般，除了偶然误入的寻常人，刻意寻找之人皆是以失败告终。
　　到后来，白玉空境已经成了一个传说，如今若是再有人提起‘寻找白玉空境’之类的话，只会引起听者一阵大笑，而后劝阻道，“你不如努力飞升成仙，这个可能性还更大些。”
　　是了，信什么能找到白玉空境，还不如相信自己能飞升。
　　而叶临风，一个世间罕有的，不但见过黑鸦魔君和沈仙师这两个空境之主，还亲自去过白玉空境的人……可以说是把经历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的了。
　　他到现在还记得，上一次见到沈仙师时的场景，以及当自己提到神书下半卷的时候，来自沈仙师的劝慰。
　　——有些事情，不知道的话，也不一定都是坏事。
　　他相信，黑鸦魔君和沈仙师这两人，一定早已不是凡俗的修者之身，他们知道的事情，定然比神书本身要多得多。
　　得不到神书下卷也没事，反正一开始也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让自己亲眼翻看更没关系，叶临风心中镇静，也很清醒，明确了唯一的目标，只想为岳沉潭问一个结果，一个对策。
　　他对岳沉潭说出了‘黑鸦魔君’这个名字，倒不是指望着自己幸运了点，岳沉潭是‘主角’，就能比别人厉害，轻易就能找到几百年都无人成功寻找到的地方，只是将这样的目标抛出、明确。
　　只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再是‘问了才会说’的那种，而是，‘不问也愿意坦白一切’的亲近。
　　岳沉潭听了后沉思片刻，低声回应，“黑鸦魔君？有点耳熟。”
　　耳熟？叶临风被噎了一下，心说这又不是什么寻常尊者的名讳，你耳熟一下就行的，这可是传说中的魔君啊，你居然只是耳熟？刚才我坦白的时候提到黑鸦魔君你咋不说耳熟呢，直接当无用信息过滤掉了吗？
　　他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情，默默地看向岳沉潭，哦了一声，耐心道，“只是耳熟？你再想想？”
　　“嗯……”岳沉潭低头沉思，还真就认认真真开始回想了。
　　叶临风一阵无语，正要打趣逗弄一番，就见岳沉潭突然一拍大腿，“想起来了！”
　　他无奈，“你想起来了啊……”
　　“对，”岳沉潭挺高兴的模样，“我听爹提到过，说是个很厉害的人。”
　　你爹也是个奇人，不，奇妖了。
　　叶临风有点懵，而后反应过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乾坤袋，“什么意思？你爹难不成见过魔君？”
　　岳沉潭：“没有。”
　　叶临风点头。嗯……那就好，我就说怎么会那么巧。
　　岳沉潭：“不过爹说过，他能成妖、开智，都要感谢黑鸦魔君，他还说，若是从未离开过某个地方……他们的亲儿子，就不会早夭。”
　　叶临风张了张嘴，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岳沉潭纳闷地看他，“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有的。我是在感叹，这世上还真有没听说过那个传说的修者啊……”叶临风心中感慨，幸好现在会在平时提到白玉空境的人已经很少了，不然岳沉潭早晚要被人争抢，又引起一番动荡，这身世，四舍五入，就是白玉空境的出身了啊。
　　也难怪人家是‘主角’。
　　叶临风被这巨大的惊喜冲得脑袋有点昏，深吸一口气，拍拍岳沉潭的肩膀，跟他说了黑鸦魔君的事迹，以及正常人眼里要找他有多难。
　　“如果你爹能……找到空境入口，那就再好不过了。”
　　岳沉潭纠正他，“我喜欢你。”
　　“啊？”叶临风一懵，脸有点红，“我也喜欢你……突然说这么干什么！”
　　“所以不是‘你爹’，是‘咱爹’。”
　　“……”叶临风低头掩面，叹气，“行吧。”
　　他想说，反正你爹又不打算让你活到最后，还叫他爹做什么呢？我又何必要问。但仔细想想，毕竟有求于人，叫就叫吧，算账什么的，等以后再说。
　　养育之恩，夺命之仇，孰轻孰重，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他不想多加干涉，也不想因此和岳沉潭起争执。
　　岳沉潭看他走神，凑过去挑他的下巴，把人的视线焦点抓回自己身上，这才满意，“别难过。”
　　叶临风拿他没办法，“……我没难过，别乱说。”
　　“是不是心疼我了？”
　　叶临风：“……”
　　“你脸都红了，眼睛也红了，就是在心疼我吧。”岳沉潭笑着亲他，仿佛得了什么喜事似的，又来劲了，“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