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沉潭险些就夸了一句‘乖’，话到嘴边，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看了眼还在旁边吃香火的丈……鬼夫人，觉得自己应该收敛一下，便忍住了，不好意思地拍拍他，才转身将东西都拿来。
东西都长得奇形怪状，一个个摆在桌上，之前的菜肴餐盘已经让鬼影仆人收走。
岳沉潭去解他眼睛上的布条，古逍下意识想躲，不想被发现自己视力有损、和瞎子无异的事。
“别怕，你先吃着药，”岳沉潭安抚他，伸手将他的一缕头发顺到背后，捏住布条一端，“我趁这功夫，给你换个药，顺便看看你眼睛恢复如何了。”
古逍：“没事了的，我感觉药也可以晚点换……”
岳沉潭拍拍他肩膀，让他放松，“不差这点药材，这些东西，还是最新鲜的最有效，不必节省这点药渣。”
说着，还是给他解下了布条，拿下了敷在眼睛上的纱布，古逍想动，发觉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他记得自己虽然视力模糊得很，但好歹能感觉到光，便抬手碰了碰。
一碰，就触到了温热的、带着点湿润的东西，仔细一摸——
岳沉潭动了动手，指缝打开，逐渐漏进来一些并不刺目光亮，“感觉好些了吗？”
——竟是他的手！
古逍一惊，忽然眨了眨眼，睫毛蹭到了岳沉潭的掌心。这家伙，原来是在用手掌为他挡光？怕他突然见光会不适应？
深吸一口气，古逍连忙收手，慌忙点头往后躲——然后就身体后倾，直接靠在了身后的岳沉潭怀里，后脑壳正好枕在肚皮上。
这人——！
就连想要躲开的手，也被刚才挡在眼前的手掌捉住了，力道不轻不重的，却是慌乱之下不认真用力就不能挣开的程度。
“别动。”
耳边传来一声低喃，伴随而来的是凑到近处的呼吸，有点痒的拂过脸颊和耳垂。
呼出的气分明是没有那么热的，却把原本冰冷的肌肤都给吹烫了，当真是狡猾至极，无耻至极。
岳沉潭从他身后侧方俯身下来，凑到了近处，观察他眼睛的恢复情况，似乎是想以此来作为依据，判断下一次该如何用药，用药多少。
可惜病患似乎并不配合，他越是想看清楚，那双眼睛就越是低垂躲闪，也不知是在藏什么，让人生疑，又叫人好奇。
古逍屏住了呼吸，能感觉到近处的呼吸和视线，被压力弄得不敢大口喘气，紧张得很，怕对方突然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又怕自己眼睛的状况真的被看透。
结果，过了许久，那岳沉潭竟然闷声笑了一下，轻易放过了他，
“……果然是很长的睫毛，怪不得能将人掌心弄得那么痒。”
古逍几乎是急火攻心，一脑袋乱毛都要炸开了，眉毛一拧，“你……！？”
“嗯？”
被对方疑问了一声，古逍连忙又转回身，不让他瞧见自己眼睛，闷头在桌上随便摸东西，抱着就啃，心虚地要命。
鬼夫人一直坐在旁边，见状连忙拦了他一下，“哎呀，怎么这么脸皮薄的，看把我们古逍给气得，都饥不择食了。”
说着，就拿走了他手里的东西，换了一个塞过去让他抱着啃。
古逍：“？？”
怎么还能拿错吃的？难道岳沉潭不是把按照自己吩咐收集来的灵植都摆桌上的？还放了些其他不能吃的东西么？
身后的岳沉潭好歹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到一旁开始捣药，与布条上相似的药香味儿一阵阵的传来。
手里捧着个约莫是红色的灵植果实，像是没有果皮的超大型多层红色橘子，一瓣一瓣的果肉可以直接揪下来吃，入口是多汁香脆的，口感像瓜，吃着却很甜，古逍漫不经心一口口吃着，差不多了就换下一个。
贵夫人又连忙给他递到手里，“还是先吃这个吧，剥了皮就能吃，比较方便，那个要切开，咱们放后面吃。”
古逍点点头，低头继续弄，果皮很厚，但是像棉花一样，又不是柚子那般韧性大，很好弄，只是自己看不太清楚，弄得细细碎碎，哪儿哪儿都是。
后面的一些吃食，依旧是鬼夫人在这边照顾着喂他吃，只是吃了三五个之后，捣药声就忽然停了下来。鬼夫人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只出了第一个音节，就突然顿住了。
听着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古逍莫名有点紧张。
“古公子。”
是岳沉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的，接着有人影走了出来，从左边靠近自己。
古逍瞧不清楚，便低着头，朝向了人影的那一侧，垂眼看向他的衣摆位置，小声问，“什么事？”
“古公子，在和谁说话呢？”
肩膀上搭了一只手，又一个身影从右侧走近，那声音，也变成从右侧传来的了，让古逍有些困惑。
岳沉潭叹了口气，“站在你左边的，是我的鬼影仆人，他又不会说话，你看他做什么？”
古逍：“……”
糟了，露馅了？
“你的眼睛，已经损坏到连人的面容都看不清的程度了么？”岳沉潭蹲下身体，和他平时，让古逍就算是低头也躲不开，“古逍如此费心瞒着，不肯让我知道，是怕我趁机欺负你么？”
第79章
‘唰啦’一声, 旁边的鬼夫人突然站起身来, 椅子腿蹭在地面上, 发出突然的声响。见两人转头过来注意自己，她连忙摆摆手，嘿嘿笑了两声往外走，“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 出去溜达一圈哈……”
然后就飘走了，也不知一个没啥记忆的女鬼能有啥事可做。
戴着那样一个面具，除了没什么战力的凡人，明眼的修者倒是都能认出是妖面仙君的人，不会故意招惹，古逍并不太担心。
岳沉潭朝着她投去一个微笑，目送她离开, 顺手派了两个鬼面过去跟着，暗中保护。
注意力拉回屋内, 眼睛已经半瞎的事, 还是让岳沉潭给试出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古逍才明白过来, “原来你是故意在试探我，桌上摆着那些让我自己拿着吃，就是想知道我能不能看清哪些是为我准备的灵植药材, 哪些不是, 哪些需要特定的吃法, 才故意没有给它们加工。”
岳沉潭点点头, 然后想起他看不清，便‘嗯’了一声。
“所以你早就怀疑我视力有损了，刚才也是故意让那个鬼影仆人忽悠我……”
岳沉潭又是‘嗯’了一声。
“原来如此……刚才你非要亲自照顾我吃饭，也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的吧？我就说嘛，没事对我这么好做什么。”
“嗯……嗯？”岳沉潭一愣，“那个不是……”
“好了，”古逍摇摇头，“是我太大意了。”
“……”
完全不知道怎么解释，岳沉潭无奈，只好关切地再次问道，“为什么要瞒着我？”
都被过度解读成这样了，他也没心思开玩笑打趣，说什么欺负的事了。
只是古逍微微凝眉，仍旧没忘记他第一次问出的话。
这本该是让人很紧张忐忑的场景，隐瞒的事情被戳破，到底是该心虚一些的，可古逍眨了眨眼，看着那一片模糊的轮廓，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他是故意想隐瞒没错，但是……欺负？什么欺负？
按照他看来，有意见不满直接要杀要剐便是，下不去狠手那就打一顿，或者阴对方一把，若是没有看不顺眼的地方，那就和平相处，‘欺负’又是个什么小孩子气的说法？
不，就算是带着恶意的欺负，像炎崆早年未成气候时遭遇的那样，也未免太下乘了，完全不是岳沉潭这类人会做出的事，他身为‘男主’也该有这个自知之明，不该担心自己会揣测到这种层面。
古逍撇撇嘴，思索片刻，直接绕开了问话真正的重点，忽然恍然若悟道，“难不成，你真想欺负我？”
岳沉潭被他一句给噎了回去，一时无言。古逍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对有些微妙的气氛毫无所觉，“可是，我有什么可欺负的啊？”
不就是看不见东西么，难不成还用苦苦的药骗我是糖果子吃？我又不怕吃药……
见他这样认真思考起来，岳沉潭无声叹了口气，看来要让他承认为别人着想，不愿让自己担心添麻烦什么的，是不可能的了。
他抬起手，凑到古逍的近处，指尖碰在他的颈侧，蜻蜓点水似的一下，正好落在那一枚‘胎记’的旁边，再偏半寸，便会正好落在上面，
“好奇么？”
想知道自己有什么可欺负的，如何欺负最是有趣，为何应当防备着被人欺负了去么？
古逍愣了一下，隐约觉得这时候似乎不应该点头承认，直觉来得莫名其妙，认真去想，又想不通为什么。
讲道理，在崖底的时候，这个岳沉潭也没这么难懂啊。
岳沉潭站起身来，手指离开他的颈侧，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有过早触碰那个印记。眼前的人，一副茫然无所觉察的模样，分明是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的状态，却偏偏对自己没有丁点防备之心。
一种全然地信任，像是将最柔软的肚皮和脖颈都袒露出来，收起所有尖牙和利爪的兽类。
他不明白这种完全的放心是从何处而来，毕竟眼前的人究竟可以有多狠，自己是知道的，所以这绝非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傻气蠢气，而是真的信自己。
若是古逍坦诚的说，隐瞒眼疾是为了防备，是因为行走在各处的修者都应当懂得把弱点藏起来，也许就不会引得岳沉潭多想乱猜。
好奇吗？是真的有点好奇的。自从知道了岳沉潭是‘主角’开始，他就对这个人有了不自觉的好奇，透过神书琢磨他的个性为人还不够，相处之中还要忍不住地关注，要故意在人眼前做戏。
可正是因为如此，再加上崖底被岳沉潭用手挡住的那一剑，在他看来，岳大主角是个不会伤害无辜的好人这件事，已经在常识范围之内，若是自己故意摆出戒备模样，反而不妥，而且假得很。
一个哪怕是神志不清的时候，都宁可自伤也有着保护他人本能的修者，怎会欺负人呢？
若真是欺负，应当也是些玩笑吧？
“想不到岳公子还有欺负人的兴趣？”古逍忍着心底里那点微弱的不安，试探着询问，“我若是好奇，你就真的要作弄我了？”
这么正经、认真、为人正直的岳沉潭……就算还偷摸藏着个不成气候的心魔，他也无法想象对方作弄别人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子，什么方式。
看来，那神书之中还是有太多未写详尽的东西。
好奇，是真的好奇，恰巧近日心情苦闷，看不清东西，很多事都不方便做，正是对事事都提不起劲头的时候，突然被岳沉潭这么勾着心思……不，应该说，能有点事占用岳沉潭的时间精力，无论那件事是替自己搜集珍贵的灵植，还是与自己做些无聊的事情打发时间，都比放任这个人头脑发热地寻找‘叶临风’一表真心好得多。
那点不该答应的直觉还未消散，被古逍强行压了下去。
“看来，你是真的对我放心。”
听他这样反问，岳沉潭叹气，似乎有些为难了，没再搭话，而是沉默地开始继续弄手头的药草、纱布。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久，岳沉潭让他将眼睛闭上，将换过药的布条敷了回去，在脑后绑好。
对于这样不了了之的发展，古逍满脑子的疑惑。
果然吗？岳沉潭还是太正派、太过好人，和自己猜想的一样，想欺负人都想不出招数来，就算想到了，也不好意思真的作弄？
这也太可爱了吧？
思及此处，古逍心中发笑，“好了好了，岳公子，脸皮薄的人就不要逞强啦，欺负人什么的还是……”
……还是我这种人来做比较顺手一些。
后半句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堵回去了。
噎人无数，终有被噎之时……？
古逍完全僵硬在原地，脑袋里一片空白、嗡嗡直响。
眼睛已经被彻底蒙住，连光晕都瞧不见了，四周又静得要死，只剩下触觉尚且能用。
一开始还以为，岳沉潭是中了自己的激将法，觉得没面子了，才故意塞过来什么果肉药材之类的堵住自己的嘴。毕竟今天吃的东西，有不少都是软软的，要么就是温热湿润的，像是冰粉、荔枝果肉似的，只是味道各有不同。
小时候自己太贫嘴的时候，弟弟也曾经不耐烦地用零食堵住自己的嘴，直到腮帮子都鼓起来，没法讲话。
于是……所以……以为是吃的……才张开了嘴。
还……舔了一下，含住了，吸溜……
在发觉那不是任何可食用东西的时候，古逍彻底陷入呆滞。
然后被人趁机亲了个爽。
和在崖底时，那种连咬带撞的粗鲁强吻不同，这个、这个……完全不一样啊！！！
片刻过后，岳沉潭终于松开了他，额头贴着额头，垂眼看着那个完全傻掉的小可怜。
蒙着眼睛，红润的双唇微张，脸色也多了些血色，即便到了现在，也不知道抗议一下，看起来比刚才更加适合被欺负了。
“抱歉……”
他一下下轻抚着古逍的后脑，一直顺毛到后背，动作缓慢。
“欺……”
“嗯？”
“……欺负、人？”古逍结结巴巴的小声喃喃。
这就是……你……欺负人的方式？？？
什么？啊？？？所以我真的被这个傻到可爱的岳沉潭欺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