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死吧!”江羡鱼低吼一声,一枪斩碎两条雾龙。力道过于强猛,他就势在半空中急转一圈,回身就刺向云焰天的胸膛。
“不能再犹豫了,杀了他!”云焰天迟疑着挥起剑,枪刃却破风而来,以开山斩海之势贯穿胸口。他猛地一震,胸口霎时飙射出大量血红,溅满了他那张英气的脸。
江羡鱼喘息着持枪落地,一圈气浪自脚下扩散开去,只听得一阵轰隆声,周边殿楼又被震塌了几处。整座殿楼已是一片狼藉,花瓣碎石散落满地,唯有正中央的那架箜篌完好无损。
“焰天……”白晞幽幽喊了一声,心中疼惜,又绝望无比。因为他所认识的那个云焰天,从来不会对敌人心慈手软。而此刻他却由着敌人伤害自己,这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对敌人动了情。
“为什么会这样,我在做什么?”云焰天颤颤看着胸口的血窟窿,口中不断吐出血来,为什么他下不了手?
“厉害,不愧是赤鲛之王,都伤成这样了居然还能站着。”江轻魂讥讽道,他知道云焰天没有死穴,因为对方把灵气均分到了浑身各处,所以他这一击只是重创了对方,还要不了对方的命。
彼时其他几人还在观战,兰拓歌执意拦着叶临川,兰采儿则在想要不要去给云焰天疗伤,那么大的创口,不及时处理会出人命的。
“两年前你取了我的首级,今日换我来取你的首级,如何?”江轻魂说着便挥舞长.枪,枪刃急速划向云焰天喉下。
“住手!”兰拓歌飞身上前阻拦,眼看着已经来不及,不料江羡鱼的枪刃刚划到云焰天喉下,又猛然停住。
“你在犹豫什么,快杀了他!”江轻魂怒斥道,操纵手臂用力。江羡鱼却僵着手臂不愿意动,两人的意识开始争执,手臂一会儿用力一会儿撤回,在云焰天脖侧割开几条浅浅的伤痕。
叶临川不解地皱眉,江羡鱼到底在做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杀了云焰天?该不是下不了手吧?
云焰天也错愕地看着江羡鱼,心中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喜慰。
“别倔了,动手啊!他是敌人啊!”
“不行,我突然觉得,杀掉这家伙会招惹很多麻烦……”江羡鱼还在抗拒江轻魂,手中长.枪剧烈抖动着。谁料这时琴音响起,几道银电当头劈落,正是白晞操纵的灵闪。江羡鱼敏捷地掠足退开,而云焰天也坚持不住跪倒了下来。
“你们别打了,我放弃。”白晞幽幽道。
“放弃什么?”江羡鱼不解地看向水晶石,上面映照出白晞的影子。因为困魂于箜篌中,白晞的声音十分微弱,其他人几乎听不见,只有跟他一样裂魂的江羡鱼才能听见。
“我的身体给你,我不要了,你们离开这里吧。”
“哟,你这难道是良心发现了,刚才还跟我争得要死要活的。”
江羡鱼对着水晶石上的人影说话,几人这才注意到白晞原来在那里。云焰天挣扎着站起身,磕磕绊绊地走来,白晞却避开视线,对江羡鱼道:“这副身体更适合你,我再要回来也没意义了。”
“为什么?”江羡鱼非常好奇,这么短的时间内,到底是什么让白晞的态度有了这么大的转变。
白晞不回答,转移话题道:“请你替我转告拓歌,我很想听他唱歌,就唱——我们少年时最喜欢的那曲初心谣。”
“你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请帮我转告他,我想听他唱歌。”
白晞闭目弹奏起了箜篌,琴音比之前舒缓许多,听着如淙淙流水,甚是悦耳。江羡鱼实在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便对兰拓歌道:“他说,想听你唱歌,就唱你们少年时最喜欢的那首初心谣。”
兰拓歌眼底淌过一抹柔光,眼前浮现出了少年时的光景。
那时他常常和白晞一起弹琴谱曲,他习惯温和微笑,而白晞总是一脸淡漠。云焰天则一直追着他们吵闹,耍尽花招想引起白晞的注意。少年时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和白晞互相信任,而云焰天眼中的白晞,还是那副高冷纯洁的模样。
“白晞就没有话要对我说吗?”云焰天问道,边说还边咳血。
“祝你余生安好,百岁温暖。”
江羡鱼把白晞的话转述给云焰天,云焰天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兰拓歌梳理了下情绪,便启唇唱起了歌。他的嗓音温润细腻,就像被春阳融化的冰雪,仿佛能抚平一切悲凉的情绪。歌声与琴声完美融合,响彻这片残破的殿楼,洗涤着每个人的心灵。
这一曲,追悼他们三人的少年时光。曾经相爱又互相伤害,如今又能否互相原谅,重头再来?
江羡鱼听得失神,眼底的血光渐渐散了开去。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光,想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恋人,想着相亲相爱的弟弟妹妹,想着猎鲛时的辉煌荣耀……
不知过了多久,轻快的琴音渐渐变得缓慢低沉,仿佛天将入夜,人将入眠。乐曲已经渐入尾声,几人却还没有回过神来。
白晞幽然抬起眼眸,看向兰拓歌道:“对不起,当年我不是故意要夺伯母的生魂,是伯母不堪病痛,强求我这么做的。你一直是我最珍视的友人,我从未想过要背叛你的信任。”
只可惜,兰拓歌听不见他的声音。
“焰天,对不起,余生也不能陪你。”白晞说罢,琴音倏然变急,紧接着琴弦一根根绷断,就连箜篌木架都出现了裂痕。
几人惊诧地看向箜篌,“白晞你要做什么?”
“我送你们出去,永别了。”
“你什么意思?难道破坏这架箜篌就能开启海蜃宫?”
海蜃宫是与世隔绝之地,有着龙族布下的特殊结界,要想开启生门,只能破坏这里的神器。当年白晞来到海蜃宫时,遇到了许多被困的鲛人。为了逃离这里,鲛人们破坏了神器,但没了神器的海蜃宫将永远沉入深海,再也不见天日。
那时白晞刚找到自己的祖父白炼,但白炼不愿意离开海蜃宫,白晞不舍他一个人沉入深海,便把自己的箜篌留在这处殿楼内充当神器。所以如今要想逃离海蜃宫,只需要破坏掉这架箜篌。但破坏了箜篌,他也将魂无归处,死路一条。
江羡鱼说得没错,他和白晞之间只能活一个。
“走吧,你快带这些人走!”白晞冲江羡鱼道,原本他跟江羡鱼抢夺身体,是想江羡鱼替自己死,然后自私地和心上人逃出升天。但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因为他的意中人爱上了别人。
“为什么要毁琴?这箜篌坏了你也会没命吧?你这是在自杀啊!”
听到江羡鱼这话,兰拓歌急切地来到了箜篌前,手足无措地看着箜篌渐渐崩坏,“白晞,你在做什么啊白晞?”
“白晞!”云焰天嘶声呐喊,也急着要过来,不料一脚踩空到乱石间,又猛地栽倒了下去,额上还撞破了一块,挣扎了两下却爬不起来。
“走罢,一旦箜篌碎为灰烬,海蜃宫将再度关闭,并永远沉入深海。”
随着琴弦一根根绷断,不远处隐隐传来了龙鸣之声。叶临川跳上断石,眺望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扇大石门拔地而起。他便扭头冲几人喊道:“是来时的那扇门,我们得赶紧离开!”
“你居然牺牲自己的命送我们出去,为什么?”江羡鱼追问道,江轻魂却骂他道:“你管他呢,我看他最初是想牺牲我们自己逃出去,别管这种人了,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因为我输给你了。”
“你这么会算计,你输我什么了你?”
输了所爱就是输了一切,白晞已经绝望了,悲莫大于心死。
短短片刻,琴弦就断掉了一半,而叶临川也发现,那扇大石门刚升起来不久,又开始沉入地面,大地也轰隆隆震了起来。他便对江羡鱼和兰拓歌大喊道:“不能再拖了,我们必须离开!”
“可是……”江羡鱼还在犹豫,他突然觉得云焰天好可怜,白晞也好可怜,两个相爱的人等了两百年还是不能在一起。难道就没有办法让白晞活下来吗?等等,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在想这种问题,为什么他要担心自己的仇敌?
叶临川看江羡鱼僵着不动,便冲过来拉住了他,“我们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说着又去喊兰拓歌。
“你带上采儿,你们先走!”兰拓歌道,目光还盯着渐渐毁坏的箜篌,这箜篌破坏之后,还能有别的东西给白晞寄魂吗?白晞以前用过的兵器,沾染过他灵气的东西,就只有这架箜篌吗?
“那叔叔怎么办?”
“容我再想想,别担心我一定会逃出去的。”
叶临川只好先拉着江羡鱼撤离,然后又扶起了受伤的兰采儿。三人跌跌撞撞地奔出了殿楼,江羡鱼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冲云焰天大喊道:“白晞以前给你刻的那个木偶你带着吗?”
云焰天瞬间醍醐灌顶,慌忙在身上摸找那个装着木偶人的锦囊。令他绝望的是,锦囊不知掉哪儿去了。这一刻,他堂堂七尺男儿几乎要落泪,原来执着百年,终究还是一场空吗?
“拓歌,你带焰天走吧,我注定无法离开这里。”白晞哀求道,随着箜篌的崩坏,他映在水晶石上的影子也越来越淡,几乎要消失。
“可我不想带他一个人走,我想带你们一起走。”不知怎么的,兰拓歌居然听到了白晞的声音。
随着大地的震动,殿楼也轰然坍圮,烟雾遮掩了几人的视线。
石门渐渐往下沉去,沉到只剩一半的时候,叶临川带着江羡鱼和兰采儿成功逃了出去。外面是一片荒凉的平地,四周遍布着雕龙石柱,头顶是漫天星辰,远方是苍茫大海。
三人瘫坐在地上喘息,不远处一个白色人影向他们跑了过来。
“怎么就你们三个,我的王呢?还有你们兰王呢?”宁无兮焦急道。
江羡鱼扭头望着还在下沉的石门,石门已经沉得只剩一人高了。他又冲了回去,奋力扛住了那扇门。叶临川见状也跟他一起,用肩膀帮他扛着渐渐往下压的石门。
“一定要等他们出来,然后一起离开这里。”江羡鱼喘息道。
“那我跟你一起扛着。”叶临川一用力,五官上又开始渗血。
宁无兮好像明白了过来,也加入了扛门队列中。只有兰采儿实在折腾不动,无力地望着他们三人。
石门的力度非常大,压在身上如重千钧,三人用力得面红耳赤,额角青筋暴起,膝盖也一点点的弯了下去。石门渐渐压得只剩半人高,却过了不到半刻钟,但三人都感觉像过去了好几年。
江羡鱼渐渐支持不住了,双膝砸地重重跪倒下来。叶临川本还想继续强撑,但腿部的血脉暴了两根,逼迫他也跪倒了下来。就只剩宁无兮还在扛门,石门下沉的速度明显变快了。
他们越来越绝望,幸而在最后一刻,兰拓歌背着云焰天出现了。宁无兮见状强行暴化,他眼底充血,周身灵气迸发,胳膊上的肌肉也肿大了几分,竟还把石门往上顶了几寸!
兰拓歌趁此机会,背着云焰天就地一滚,敏捷地从石门缝隙里钻了出去,宁无兮也迅速撤离出来。
石门轰然砸下,大地也跟着一震。还不待几人歇口气,整座海蜃宫便开始下沉,海水潮涌而来。兰采儿立即从腰间取下一枚号角,仰头吹奏起来,以此召唤巨鲸。
不久后,几人顺利转移到了鲸鱼背上。海风凛冽,巨鲸载着几人向远方游去。云焰天陷入了昏迷中,一张俊脸惨白如死,兰采儿正在给他包扎伤口,宁无兮则在一旁帮忙。
江羡鱼一直在看云焰天,这让叶临川心里很难过,因为他也伤得很重,程度完全不输给云焰天,可他心爱的人却在看别人。
“白晞他……”江羡鱼想问却问不出口,总觉得是在人伤口上撒盐。
兰拓歌笑答道:“别担心,我们把白晞也带出来了。”说着指了指云焰天的手,而他手中正攥握着一个黑色锦囊。
“你们做到啦!”江羡鱼欣喜道,那个木偶是白晞亲手刻的,寄托了他的思念也沾染了他的灵气,是魂灵的最佳器物。
听到江羡鱼的声音,云焰天微微睁了下眼睛,江羡鱼便凑过去道:“我告诉你,你带着白晞的残魂去黄泉山,找一个名叫巫灵尘的人,此人是一流摄魂师,他能帮你复活白晞。”
“复活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叶临川酸涩道。
“只要有决心和耐心,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半魂的躯体比较难找,需要花些时日,既然你已经等了两百年,还在乎再多等他两年吗?”
云焰天无力地回了个“谢”字,又把眼睛闭上了。此刻他的心情很微妙,既有着留住白晞的欣慰,又有着觊觎江羡鱼的骚动。
日出时分,海上霞光万道。
巨鲸在海上遨游着,一行人兵分三路,兰拓歌和兰采儿回青鲛宫,云焰天和宁无兮回赤鲛宫,而江羡鱼和叶临川则回越水。临别前,兰拓歌对叶临川道:“有空记得常回来住,兰氏永远是你的家。”
“知道了,我过段时间就带鱼儿一起回去。”
话罢,兰拓歌又对云焰天道:“以后有机会,带白晞过来我这边玩,我们三个一起聚聚,我会准备最好的酒迎接你们。”
云焰天不屑于理会,跟宁无兮去到了另一只鲸鱼上。
兰拓歌笑着摇了摇头,心叹这家伙永远都是这么个臭脾气。明明昨日背着他逃离海蜃宫时,他还在耳边哽声说谢谢,那么无助的一面,从来都没给任何人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