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叶临川立即追了过去。
江羡鱼扶着木柱呕吐起来,但吐出来的几乎都是水。自己的味觉是怎么了,难道换了鲛人的身体,连正常人的食物都吃不下吗?
这时旁边传来一阵磨石声,他扭头一看,客栈的厨子正在磨刀宰鱼。活蹦乱跳的鱼被开膛剖肚,发出一阵苦涩的鱼腥味。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看见鲜红的鱼内脏,竟有种垂涎欲滴的感觉。他吞了吞口水,他想吃鲜活的鱼肉,想吃喝那冰凉的鱼血……
“我……居然想吃这么恶心的东西!”江羡鱼慌忙捂住嘴,强迫自己转过身去,却对上了叶临川关切的眼神。
一瞬间两人都明白了过来,既然江羡鱼现在是鲛人的身体,自然也就吃不下人吃的东西。鲛人会吃活生生的鱼虾,更可怕的是,鲛人还会吃活生生的人。
江羡鱼一想到这里就崩溃了,颤颤抚着嘴唇道:“完了,我现在想吃活鱼……以后会不会还想吃活人?”
叶临川皱眉想了会儿,便拉住江羡鱼道:“先别太担心,你跟我过来,我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说起来,鲛族最开始并不吃人,人鲛两族千百年来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直到几百年前,鲛族爆发了一种可怕的传染病,染了病的鲛人心脏会渐渐枯竭,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当心脏完全石化的时候,鲛人的生命便走到了尽头。
但是有一天,鲛人发现吃人心,喝人血就能缓解这种病痛,还能够延长自身的寿命。于是鲛族开始大肆掠食人族,捍卫人族的猎鲛师便由此而生了,并逐渐演变出了几大猎鲛门户。
叶临川把江羡鱼拉到客房内,先是给他把了把脉,然后又让他把上衣扒开来,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刺入了他胸口心脏的部位。
江羡鱼非常紧张,“怎么样,我是不是也有石心病?”
叶临川额上微微冒汗,他拔出银针仔细观察针尖处,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初步来看,你还没有被传染。”
“那就好……”江羡鱼如释重负。
鲛族是分等级的,低级的鲛兽极易感染石心病,会疯狂地掠食人族。级别较高的鲛人没那么容易感染,可一旦感染,攻击性会相当的强。
叶临川又道:“我至今都没有查清楚,石心病到底是怎么传染的,有可能是血,也有可能是水,你一定要小心同族,不要靠近陌生水域。现在没得病,不代表以后也没事,万一被传染了……”
江羡鱼不禁开始想象,如果自己不慎感染了石心病,变得想吃人心喝人血,嗜杀成性,然后被一大帮猎鲛师追杀……
“万一真有那样一天,我失控了,想吃人了,你就杀了我。”
“不,我会好好保护你,不会让那天到来的。”
江羡鱼忽然笑了,“你说到就要做到,万一我得了石心病,第一个就吃了你!”说到吃,他的肚子竟咕咕叫了起来,他这才察觉自己苏醒以来,就没有正儿八经的吃过东西。
叶临川会心一笑,“我这就去给你找吃的。”
不一会儿叶临川就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盘剔掉鱼刺的生鱼片,看起来莹白鲜嫩,十分有食欲。江羡鱼吃得非常开心,一口气就吃掉了一大盘,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咱家大公子可真是体贴入微,我要是个女的,就嫁给你了。”
叶临川浅笑道:“你若真是女儿身,我俩那娃娃亲就成了,如今该是早就结为夫妻了,说不定都有孩子了。”
“也是,我们都多少岁了,二十四?哦不对,算上这两年,应该是二十六了。我不在的这两年,你都在做些什么?”
叶临川怔怔答不上来,如果对方知道自己这两年在做什么,一定会更加怨恨自己,更加无法原谅自己吧?
看叶临川半晌无语,江羡鱼就没再问了,似乎从他当年弃剑从医的那刻起,自己就再也看不懂他了。
翌日清晨,江羡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依稀看见熟悉的青色人影正立在窗前,俯瞰着楼下的喧哗。
“什么人那么吵?”
“是陆家的猎鲛师,他们好像在追捕一个逃窜的鲛人。既然你醒了,我们就赶紧离开吧,以免节外生枝。”
江羡鱼慵懒地点了点头,随手裹上银袍准备下床,但双腿却疲软得走不了路,似乎是因为离水太久了。叶临川便背上剑盒,抱着他离开了客栈。两人就这样穿过街道,一路引来了不少艳羡的目光。人们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俏郎君抱着小娇妻。
叶临川看江羡鱼恹恹欲睡,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便用手拨弄了一下他的脑袋,让他把脸朝向自己胸膛。
忽听一声碎裂的巨响,江羡鱼猛然惊醒。街旁一扇门轰然炸裂,一道人影飞出来重重砸落在地,紧接着蹿出来几名黄袍人。江羡鱼瞥见那衣袍上绣的仙鹤,便知道他们是陆家的猎鲛师。但叶临川并不想凑热闹,抱着他快步走开。
“等等!”江羡鱼够头望着动乱的方向,只见碎渣中赫然躺着一个蓝发鲛人,她已经遍体鳞伤,双腿也化成了鱼尾。
“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放过我!”鲛人愤恨道。然而猎鲛师却高高举起了长戟,在他们眼中,鲛人即便是现在不吃人,以后也会吃人的,见了鲛人就该格杀勿论。
戟刃毫不留情地刺穿鲛尾,霎时鲜血横流,鲛人疼得剧烈地挣扎起来。忽然间,她对上了江羡鱼的目光,似乎认出了他是同族,便挣扎着向他伸出手来,“救我……”
“别管了。”叶临川继续迈开步伐,江羡鱼眼睁睁看着鲛人垂死挣扎,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怜悯。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对鲛人产生这种情绪。
鲛人死死盯着江羡鱼,手指在地面抓出几道血痕。一名猎鲛师扭头望去,却发现掌中的寻鲛盘动了动,于是对同伴道:“那边也有!”
叶临川立即加快了步伐,几名猎鲛师迅速追了过来,并在寻鲛盘的指引下穷追不舍。行至拐角处时,叶临川才发现敌人已经兵分两路,将他们堵得无路可走。
“哟,这不是江家大公子吗?”领头的猎鲛师戏笑道,“我就奇怪了,你怎么会抱着一个鲛人到处跑的?”
叶临川不予回应,江羡鱼扫眼看了一圈,敌人共有十名,而叶临川抱着自己,又手无寸铁,根本没有动手的余地。偏偏陆家的猎鲛师最野蛮,最是不讲道理。于是他假装挣扎道:“求你不要把我卖掉,他们会把我开膛剖肚的,求你了!”
猎鲛师们顿时发出一阵哄笑,“原来大公子是赶去卖鲛啊?这儿离黑市还挺远的,走过去可累了!”
“是,劳烦几位让道。”
猎鲛师们非但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笑得更大声了,“原来江氏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呀,家中明明有宝库却打不开,有钱花不了,江氏真是最富有的穷人了!”
“瞧你怀中这鲛人品相不错,不如你把他卖给我们呗,我们也好救济一下你江家呀。来来来,大公子给开个价!”
“那好,一两。”
江羡鱼气得吹胡子瞪眼,心想自己就是卖肉也不止一两钱啊!
“看来江家是真的穷,才要一两钱,我这儿有!”一名猎鲛师从腰包里掏出一枚银子,正要甩手扔过来,叶临川却打断他道:“扔过来的不要,必须把钱放在我脚下这块青砖上,否则多少钱我都不卖。”
那名猎鲛师看了同伴一眼,便吊儿郎当地走上来,弯腰正要把钱放过去,不料叶临川冷不防一脚踹到他脸上,力道之大,几乎把他的五官踢得扭曲变形。他惨叫着整个人横飞出去,重重撞在其他猎鲛师身上,一行人顿时东倒西歪。
叶临川趁机一跃而起,抱着江羡鱼飞檐走壁。
“踢得好踢得妙!”江羡鱼在心中乐道,还不忘回头冲敌人做了个鬼脸。就在这回头的瞬间,他瞥见对面屋檐上有个眼熟的人影,可他还没看清楚视线就被挡住了,因为叶临川抱着他跳进了一条窄巷里。
“追!”众猎鲛师追到窄巷里,却见一道挺拔的人影正挡在道路中央。那人脸上戴着骷髅面具,手里握着一柄霸气长.枪,玄衣外还套着红艳如火的铠甲,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
领头的猎鲛师讥笑道:“哟,刚碰见了江家大公子,这会儿又撞见个冒充江羡鱼的。瞧你这霸焰甲破军枪,装得还挺像的嘛!”
“依我看啊,你要再弄把弓箭,扛面大红旗,那就更像了。”
猎鲛师们早就见惯了,江羡鱼生前率性张狂,雄踞猎鲛榜首,是越水一带最传奇的人物,经常被人们作为饭后谈资。就连他征战北渊时穿的那一身霸焰甲,都成为了坊间戏子唱曲儿的戏袍。
“听说江羡鱼最擅长布阵,来来来,你布个阵给哥儿几个瞧瞧!”
一群猎鲛师哄笑不止,谁料那人霍地跃起,破军枪凌空斗转,霎时血光万道,惨叫迭声。众猎鲛师纷纷倒地,眼球突出,每个人脖颈处都有一道深深的血痕。
那人拖着长.枪走在尸体之间,枪刃磨地发出死亡的颤响。一名猎鲛师抽搐着,目光停在那枪刃上,其上盘踞着一条赤金色的蛟龙。
“这是……真正的破军枪……”猎鲛师话音未落,那人的枪刃便刺穿了他的脑门,又是一阵鲜血狂飙。
第7章 这剑修不好
晴空万里,陌上花开。
叶临川背着江羡鱼走在田野间,江羡鱼叼着一根狗尾草,东张西望,嘴里哼着轻快的小调。瞄见不远处有一片水潭,江羡鱼立即挣脱叶临川,撒欢似的向水潭奔了过去。
“你慢点!”叶临川喊了一声,生怕他摔倒绊倒。
江羡鱼边跑边脱衣服,三下五除二脱了个精光,然后一头扑入了水潭中。叶临川跟在后面把他的衣袍拾起来,“你别这样放荡,远处田野上还有人在耕作呢。”
一入水下身便化作了鱼尾,耳廓上也生出鳞翅来。江羡鱼从水中浮出脑袋,信手将濡湿的长发拨至脑后,冲叶临川笑道:“我怎么就放荡了,我不一直都这样的么?在你面前脱光光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叶临川抬起脸来,只见江羡鱼的皮肤很白,在阳光下泛着莹莹碎光。那躯体的线条极是优美,就像块上好的软玉,让人情不自禁想亵玩一番。他脸上微微泛红,眼神也变得不自在了。
江羡鱼噗哈哈地笑了起来,“怎么,难道我换了一副身体,你就害羞了?这有什么,咱俩小时候不都一起洗澡的么?莫非是我这副鲛人的脸蛋太好看了,大公子把持不住啦?”
叶临川把脸别了过去,记得小时候一起泡澡,江羡鱼还老喜欢挠他痒,恬不知羞地在他身上乱摸。随着年纪增长,他渐渐知道避讳了,可江羡鱼却一直没羞没臊的,经常光着身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江羡鱼看叶临川不搭理自己,便用手臂扑着浪花,像个水鸭子似的玩了起来。这时头顶传来一声啾鸣,雪鹱从空中飞掠而来,悠悠落在了江羡鱼的脑袋上。这一路它都跟着他们,以前它习惯落在叶临川肩上,但现在它显然更喜欢江羡鱼。
叶临川看着这一鱼一鸟,感觉时光像倒回了从前,不由得微笑起来。
片刻后,江羡鱼觉得身体吸够了水分,便爬起来坐到了岸边。他打量着自己的银色鱼尾,鱼鳍处泛着绯色光泽,那光芒仿佛就在鳞片上流动。他前世猎了那么多年的鲛,还从未见过这种奇异的鲛尾。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副鲛身的原主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江羡鱼摇了摇头,“我睁眼的时候就在碧落湖了,身上什么都没有。但我感觉,这应该不是个普通的鲛人,是由于某种特殊的羁绊,我才在他身上复活了过来。”
叶临川若有所思道:“鲛人的灵力集中在鲛尾处,一般都会纵水为冰,以冰为刃,不如你试一下?”
江羡鱼便集中注意力,闭上眼睛感应着体内灵力,随即鱼尾一甩。可他除了拍起几片水花并把雪鹱吓飞了以外,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不甘心地又试了两次,结果还是没有任何事发生。
“看来是我想多了,这就是一个普通得连御冰都不会的鲛人。”江羡鱼叹了一声,然后咬破手指,将血迹涂于鲛尾上,这样能让鲛尾迅速化为双足,他猎鲛时曾经见鲛人使用过。
尔后两人又出发了,他们到驿站租了马,然后马不停蹄的飞驰,终于在午后赶到了金州境内。叶临川眺望着远方山岭道:“金州与香岭相邻,我们得小心花家的人。”
“怎么,难道花家也跟江家闹翻了?”
“一言难尽,等有时间再跟你解释。”
两人并肩走在喧嚣的街道上,时不时能听到打铁的钝响。金州之所以叫金州,就因为这里的矿铁非常丰富,街上十家铺子有八家都是打铁铺,很多猎鲛师都喜欢来这里物色兵器。
燕铁铺就在城西街,在众铁铺中并不显眼,反而有些破旧。江羡鱼和叶临川跨入店内,一股逼仄的热浪扑面而来。一名老叟正在火炉旁打铁,一下又一下敲击得铿锵有力,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位客人。
江羡鱼在屋内寻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其他人,便问老叟道:“老爷子,七毛在不在?”七毛是燕七羽的小名,熟络的人都会这么喊他。
老叟眼也不抬道:“他死啦!”
“什么,死了?!”江羡鱼诧异地看了叶临川一眼,叶临川也是同样不解的神色,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死了?